二十三
一夜细雨如织，窗前几株西府海棠鹅黄的嫩叶昨天还收缩着，今早展开娇艳的叶掌。紧缩的花苞膨胀起来，现出浓艳极了的玫紫，犹如紫叶李六七月份绛朱色的果实。春雨过后，花苞上挂着雨滴，嫩叶被雨水洗刷，绿得发亮。
春雨已经布置妥当。
春天开始顾盼生姿。
鸟雀在枝头唱念作打，婉转流利。
这是忙碌的春天，是一切都该行动起来的春天。
杨玫站在窗边思索良久，匆匆洗漱，去餐厅用早餐。打好饭张望一下，看见楼兰蔻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坐着。杨玫端着盘子走过去，拉开楼兰蔻对面的凳子坐下。
程度端着饭盘离开窗口，正欲朝杨玫的方向迈步，看到楼兰蔻，又转身走了。
楼兰蔻把油条撕成块状，丢进面前热腾腾的一碗小米粥。
杨玫拿勺子搅动热米粥，试探的问楼兰蔻:“兰蔻姐，我想问你个事儿。”
楼兰蔻对杨玫爱搭不理，抬起头，神情懒洋洋的:“什么事？”
“你们班葛子……”杨玫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他家庭条件怎么样？”
听到“葛子”两个字，楼兰蔻神情一变，有点不耐烦:“他不就是谈了个恋爱嘛，还有完没完了！”
“我……我就是想问一下……”杨玫本来差点说“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贾苗苗怀孕的事儿”，但楼兰蔻这一句话，让她蓦然醒悟，自己这是与虎谋皮。餐厅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情急之下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又从嘴边折了回去 。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等我回去详细了解一下再说！”楼兰蔻低头喝粥。
“好吧。今天上午下了课，我去找你。”
楼兰蔻点点头。
杨玫注意到她眼睛有些浮肿，尽管今天画了很浓的妆，也没能掩住满脸疲惫。往日烟视雾望的一双秀目，此时看起来黯淡无光。
二十四
石安镇距离市中心不足五公里，是历史悠久的北方文化古镇，辖区范围很大。石安中学历来教学质量好，升学率高，所以石安中学既有来自周围村庄的学生，也有来自城里的学生，成分很杂。
杨玫进校之前，楼兰蔻在石安中学非常耀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漂亮女人都普遍缺乏免疫力。长得漂亮，工作又积极肯干的楼兰蔻，在石安中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迎新会上，张校长向杨玫程度六个新人隆重介绍楼兰蔻，称赞她教学出色，抓班有方。那天的楼兰蔻穿一袭湖绿色浅碎花雪纺长裙，长发及腰，眉目流转，顾盼生姿。新老师跟楼兰蔻逐一握手，杨玫伸手握住楼兰蔻一双纤纤素手，不由心生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样魅力四射的老师?
新教师入行，学校按照惯例，安排有经验的老师给他们当师傅。教英语的楼兰蔻成了杨玫的师傅，教物理的副校长林卓远成了程度的师傅。
杨玫发现程度经常去听林卓远的课，林卓远也时常端着凳子去听程度的物理课。原以为楼兰蔻也会来找自己，谁知拜师会过去一个月也不见任何动静。偶尔跟楼兰蔻碰了面，她无比热情亲切，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业务上的事儿。
直到程度笑她:“你这徒弟是在坐等师傅来找你?”
杨玫恍然大悟，暗恨自己书呆子气重，急急忙忙去找楼兰蔻，表达了想去听听课学习学习的想法。楼兰蔻很爽快的答应了，不过说今天她没课，明天要测验，后天课太多不方便。
后来杨玫再去跟她约定时间，或者自己备好课邀请楼兰蔻来指导，都是要么学校有特殊活动冲掉了，要么双方时间上有冲突，各种原因导致一年时间彼此一节课也没听过。
只有一次，楼兰蔻主动来找杨玫。手上拿一份厚厚的关于省级英语学科研究课题的申报通知，说是她以前做过这个课题研究，前期研究刚刚小结，再继续申报有些资源浪费，想着跟杨玫的师徒之谊，特意跟学校申请了，让给杨玫来做后续研究。
杨玫当然感激不尽，对楼兰蔻说不出道不明的陌生感和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
等她着手填表，才发现程序繁琐，研究过程也要具体详尽，显然需要真做研究，根本糊弄不了。申报者还要具备市级荣誉称号，市级公开课，市级优质课比赛获奖等级。
杨玫一看傻了，自己是小白，啥资历也没有，跑去问了副校长林卓远，林卓远哈哈一笑:“你也就填一下表格，应付一下上级的要求而已，不用考虑太多。”
她十分挠头，凭直觉认为这不太好随便应付。好在结题报告要两年后才提交。随便糊弄也可以糊弄，要认真做倒真是一件有意义有价值的好事。
她发挥自己专长，结合石安中学英语教学状况，提出自己一直很感兴趣也很想在这个方面下一番功夫的一个子课题:中学英语口语适用性教学研究。
这是她英语教学最擅长的部分。大学四年，她看了不下四百部美式英语电影，有一口纯正流利的美式英语，曾经获得省级英语演讲大赛特等奖。对这个方向的研究，她是很有信心的。
办公室老焦端着茶杯走过来，伸头看看她电脑上写的申报材料。鼻孔嗤一声走开了，边走边忿忿不平:“学校这种又累又讨不着好处的事儿，给谁谁不干，才会派给你干！专会使唤你们这些小年轻儿。”
杨玫不由苦笑，这是楼兰蔻派给她的活，还跟她一顿邀功，让自己对她感激涕零。
自己做得如此投入如此认真的事，原来是别人不要的烫手山芋。被老焦这一说，更显得荒唐可笑。可已经熬了几天几夜，材料、规划以及预期的目标已经十分完备。这个课题涉及到她大学毕业论文研究过的问题，是她一直非常感兴趣的问题。几天以来埋头苦干，不知不觉燃起了她的兴奋点。
老焦的话仅仅让她在沮丧中停留了那么一刻钟，就又抛掉杂念，专心写下去了。
老焦望着这个姑娘清瘦的面庞，笑着摇摇头。
此后楼兰蔻又为这事找过她，因为这个课题又追加要求，要申报者每学期写研究报告，相关的研究论文。杨玫都很愉快的接受了 。
楼兰蔻后来干脆跟林卓远商量，向教体局提出申请，把这个课题完全转给了杨玫 。教体局也答应了。
这正对了杨玫的胃口，她顺水推舟扎扎实实搞起了研究。 尝试开展英语口语教学新思路新方式。上课搞实践活动，课下写研究报告。 为了写论文，节假日要反复跑图书馆。课余时间还要兼顾英语角活动的开展。
这些耗去她所有的闲暇时间。她整天忙忙碌碌，反而比大学四年过得还要充实。
老焦经常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这个姑娘忙得脚步生风，带着惊奇的目光看这瘦削的女孩子蕴藏惊人的精力和能量，老焦甚至不叫她名字，叫她“大学者”。杨玫清楚在老焦这样的老师们眼里，她大概就是个傻姑娘。
有一天，杨玫接到省教研室课题组打来的电话，要求杨玫去省里参加研讨会。课题组梁山老师专门找杨玫谈话。
白发苍苍的梁老望着杨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看过你的履历，除了学历，其余全是空白，我们课题组在寻找年轻人做主力军，差点就把你筛选掉了！”
杨玫不好意思:“我确实是个小白。什么都刚刚开始，还请梁老多多指点。”
梁老感慨万千:“我是老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你的研究报告和几篇论文，我仔细读过，没想到呀，你这么年轻，在英语教学领域竟然如此敏锐，见解卓尔不凡，十分难得啊！”
杨玫跟梁山老师做了很多探讨，听取了梁老师很多意见。回到学校，杨玫按梁老师的指点，把英语角的口语交际模式搬到了教室，而且带动其他英语老师也一起参与实践。
楼兰蔻的名字不知不觉被杨玫替代，学校大会小会上受到称赞和表扬的渐渐变成杨玫，杨玫，杨玫。
楼兰蔻对杨玫的态度冷淡了很多，往日的热情亲切仿佛从来都是杨玫的自我感觉。杨玫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有些不安，也有些歉意。不管怎么说，课题研究还是要感谢楼兰蔻的。
但楼兰蔻并不买她的帐。甚至好几次在一些公开场合冷嘲热讽，弄得杨玫只得尽量回避跟她碰面。
葛子、猫眼和夹子午餐时间去初二寻衅滋事那天，正是楼兰蔻找程度正式表白的第一天。楼兰蔻趁午休时间去佳人有约预约了单间，订好了菜单。将近下午上课才匆匆忙忙赶回来。
李艺转告她，葛子他们三个又惹了事，他已经替她教训过了。
李艺看楼兰蔻脸色不好，身体前倾，上下打量几下，问她:“你没有什么事吧？”
“没，没事儿啊……”楼兰蔻躲闪了一下。
她坐下来，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手机。微信里有一行字:今晚约你看电影《倾城之约》可以吗？20点，希迪电影院不见不散 ，CD。
那是好几天前的一条微信。
此时这条信息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扎得她胸腔撕扯不开的痛。
几天以来，她偶尔会感到后悔，可又有长久堵在嗓子眼里的一根刺被一下子拔掉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