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梦呓 | 答案在风中飘荡

请你在春天到来的时候轻轻歌唱/唱一首关于冬天的歌谣/慢慢长长/鸽子啊/我在你温暖的路上

——宋冬野《鸽子》

巷尾，微微冷风起，太阳未升时的清晨，静得能听到落叶的声音。天空的静被一声鸽子叫打破，老哥起床了。

也有几个老哥哥愿早起遛鸟，老哥不一样，虽只喜鸽子，但从不在笼里养，他觉得鸽子该飞到全世界去。老哥给鸽子备食理窝，但来不来全凭鸽子自己做主。

东子打老哥门前经过，小学四年级也正是调皮的时候，冲着里面喊：“呦，老哥早啊！您又伺候那鸽子呢，再这样您叫‘老鸽儿’得了！”老哥笑着装作要追过去的样子，东子笑着跑了。

老哥追到门前，望着东子直到他拐弯，心里想：这小子手表又带反了。

老哥虽是个哑巴，但视力极好，鸽子打头顶一飞，抬眼一望就知道什么毛色、有什么特点。年轻时候就凭这个，打枪百发百中，是连里“神枪手”。

老哥的战友说，老哥因伤，抗日胜利就回解放区了，但老哥心里清楚，让他放下枪的，不是身上的伤痛。

四五年那一仗，两天三夜打了个横尸遍野。部队乘胜而追，老哥垫后。眼见部队将过山头，老哥背起枪去追，突然前方血淋淋的尸堆里爬出来个活人！老哥吓得忙举起枪。摇摇晃晃一件日本军服站了起来，那兵已瘦的不成样子。老哥仔细看了看那张血迹斑斑且瘦削的脸，那明明是个孩子！那小兵似乎已放弃了抵抗，眼神空洞。静默了几秒后，那小兵眼中渐渐盈满泪水，脸上表情十分复杂。他嘴角向下一抽动，终于崩溃了，他跌坐在尸堆上，嚎啕大哭。又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说了几句日本话，嗓音似是撕裂的布，说完又无力的倒下了。老哥不知为什么，扛起他就向大部队方向跑去。老哥将小兵送到军医那里，护士一开始很惊异，但看到老哥着急的样子，她便动起手来给小兵检查。小兵醒了，护士与小兵说话，老哥听不懂，只能干看。小兵点了下头，再也没醒过来。老哥指了指小兵的嘴，又指指护士的嘴。

“他说他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打他。还有，他想回家，他妈妈在等他。我只是说，我们马上要回家了。”护士说完，蒙上了小兵的头，叹了口气走开了。

老哥握着小兵干瘦的手，竟流了泪。他不能大声嘶吼，只能在心中咆哮着：“谁要打仗！？狗日的谁愿意打仗！？你说你们他妈来这干什么啊！？你就是个孩子，这些人他们有没有良心啊！？他们……我……我也想回家啊……”

老哥不愿再打内战，他也不想和自己人打，也加上受了伤，回了解放区。建国后回了乡，一个人，生活简单，只喜鸽子。

开春了，巷子里开始热闹，但巷尾却是清静许多。老哥的鸽子冬季南飞，快到飞回的时候了，老哥又开始备食。

“老哥，我进来躲一会，外面打人了！”东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小孩子的脸被吓得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抖。老哥放下手里的鸟食，朝东子一皱眉便向门口跑去。他看见几十米远的地方，聚着一群小伙子。老哥走到墙根，看见一个瘦弱的小伙子正被一个大胖子揪着头发用脚踹，嘴里已经吐了血。老哥想都没想，绰起根晾衣杆就快走过去。

“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打我？”那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委屈的怒吼。

老哥怔住了。

小瘦子被放开，一个高个儿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狠狠地说：“那你哥为什么抢我妈的钱？我弟做了什么？你哥可是用刀子捅的他！”高个儿用力推了他一把，“打！”

老哥撑着一把老骨头跑过去，用竹竿敲他们的头，想趁机把小瘦子拉出来。十几个人打作一团，老哥挤在他们中间，场面十分混乱。高个儿突然掏出一把刀来，朝着小瘦子捅过去。老哥用力一杆横扫前面几个人的头，趁机追上高个儿，一下挡在小瘦子前面。

高个儿傻了，其他人也不敢动。胖子问：“哪来的老头？”“不知道啊。”一直跟着老哥却不敢上前的东子见他们突然停了手，大着胆子上前看看，却看到一把刀插在老哥肚子上。

“老哥！你们！来人呐！杀人啦！快来人啊！杀人啦……”东子朝巷内跑去。

高个儿慌了，带着人撒腿就跑。满脸是血的小瘦子刚缓过来一会儿，看见老哥这样，哭了起来。老哥不能说话，只是靠着墙，把小瘦子的头埋进自己宽厚的臂弯。

头靠着老哥，小瘦子哭的更加厉害。东子带着一大帮大人回来，也在哭。

“老哥，您这是为什么呀！”

天空传来一声鸽子叫。老哥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天上。

鸽子们回来了，成千上万只的鸽子从南方飞来，鸽子的叫声震住了整条巷子、整座城、整个国家、整个世界。老哥看到，领头的是一只白鸽，嘴里衔着它为老哥带的墨绿色橄榄枝。

明珠少年

2017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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