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逆向行驶(11)

第二部    妈妈

071

几天后,我们回到了城里的家。呵呵,权且称为家吧。我甚至有些不想回那个所谓的家了,但又有些迫不及待。下了班车,平时只坐公交不打车的我,直接提出打车回家。一进门,没做任何的酝酿和准备,我就直接宣布开战。

我踢翻了茶几,推倒了布衣柜,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扔了满地,吼,哭,骂,咒,嚎……所有恶毒的言语,都不足以平复我内心的愤怨。他仍是那副窝囊废的样子,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一脸的的迷茫和无辜。边拉着我边安慰,边承诺以后要给我所要的一切……

对我来说,对于以后的承诺都是虚无的。只有拿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我不想活在幻想里,我要的是现在!未来,狗屁!就算你有本事能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凭什么现在跟着你吃苦受累?凭什么要等许多年?

摔东西已经无法释放我郁积在心中的悲愤,我猛地扑过去,把井蛙按在沙发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我要与他同归于尽!我爸说的没错,没有钱谈什么恋爱?没有能力承载我的幸福,干嘛要和我在一起?

“你冷静些……”他说了一半就发不出声音来,也不反抗,任由我掐着他的脖子。直到觉得双手酸软无力了,才放开了他的脖子。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这更让我反感甚至恶心。一个大男人,除了哭,还有别的本事没?

我累了,嗓子也哑了,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喘着气。

井蛙趁机开始解释:“老婆,我哥不体谅我父母,那是他的事。我不能不体谅他们。我哥如果丧心病狂打我父母,难道我也跟着他打吗?我不打他们你就不平衡吗?你找的是我,不是我哥,为什么要和他对比?再说,我父母在我身上没少花了心血。我家里穷,孩子多,只能供我一个上学。上学不需要花钱吗?我通过上学获得了工作的机会,不比那些一次性给予的东西强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明白的……”

呵呵,偷换概念!文人的流氓本性再次显露。

再说,他妈已经把实情全告诉我了,他家之所以现在穷成这样,就是因为给他哥娶老婆。他上学的花费,他妈都给他记着账呢!还给我看了,某年某月某日,一笔一笔,记得极其详尽,上了十三年的学,总共花九千多块钱。

九千多,十三年,直接买断了我的一辈子!

给我看账本,几个意思?莫非还让我报销吗?

他的哥哥姐姐并不是他父母不供,而是他们死活不念了,吃不下那个苦。他们老家的教育落后,上到初中就得住校。学校里的饭菜难以下咽,还吃不饱。住宿条件极其恶劣。所以他们村里的孩子,基本上到初中就都不上了,只有他坚持了下来。

现在倒好,吃不下苦的,一次到位该有的都有了,而且还再给予。能吃下苦的,不仅什么都不给,还得继续吃苦,还得拉上别人吃苦。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这次家庭战役,断断续续又进行了十几天。

井蛙见说服无效,就改变了策略。我说他父母不好,他也附和着说他父母不好,还加了很多事例佐证。比如,他说:“中考的时候,其他的同学家长都很关心,我的父母却从来不闻不问。本来我的学习很好,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实现大学梦。但是因为父母的冷漠,我就赌气报了中专,从此与大学失之交臂。”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黯淡下来,貌似很忧伤。

还比如,他说:“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从来没有新衣服穿,都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我经常穿二姐的女装,惹得同学和老师们笑话。后来,我到了外地上学,同学们的父母经常去学校看他们,而我的父母一次也没去过……”

他长长地叹口气,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他的立场转移到我的战线,使我的心里顿时好受多了,感觉没那么孤立了。自己的牺牲和付出,总算得到了认可。其实,一个认可,往往比什么都重要。当然,如果只是妥协式的暂时认可,后果往往更严重。

最后他说:“他们不管我,我到时候也不管他们。村里的人也没话说,我也心安理得。”

终于,我再次做了让步。我们又和好了,重新开始幸福的生活。

072

第二年的冬天,他父母来了,给我们送来了自家养的猪肉。

这次他们的造访,让我对他们的怨恨更增加了不少。

因为之前的原因,我得知他父母要来时,心里就很不痛快。不是说好的不管吗?不是说好的断绝关系吗?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说来就来了?既然来了,就应该给我一个交待。至于到底要给我一个怎样的交待,我却茫然。给钱吗?买房吗?不用想,这些根本没可能。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就想发脾气。

但看在猪肉的份上,我一直忍着。

这不是说,我多么地爱钱。只是想知道,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这很重要。就像那个因为救了两个贪玩的孩子而终身残废的悲剧英雄一样。我不需要你们赔偿,更不需要你们报答,但是你们至少得承认,你们是我救的。

那么半扇猪肉,权且也可算作是一种承认吧。

那时井蛙刚当上了车间主任,他父母以为多了不起似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尤其是他妈说的那句话,让我至今耿耿于怀,成为我们日后吵架的由头。

井蛙不停地给他父母炫耀,他爸妈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他妈问他:“那你现在给妈妈存下多少钱了?”

给妈妈?什么意思?莫非他们不给我们钱,还在惦记着我们的存款吗?

井蛙后来解释说,他妈从小亲她,一直把他当娃娃看,所以说话就带着亲昵。比如“你给妈妈照顾好自己”,“你不要给妈妈惹事生非”,“你又给妈妈害啥了”……

他罗列了好多诸如此类的言语,但我仍觉得这话有问题。

就算他妈确实是在表示亲昵,并无其他意思,但他们结婚时对我们的亏欠,难道真的就这样一笔勾销吗?沾沾自喜个什么?在我的意识规则里,他们在我面前应该是低人一等,才是常态。每次见到他们,我想听的话一句没有。我不想听的话,时不时就送进我的耳朵里。

他们这次来,住了两天,发生了两件不愉快的事。

073

第一件事,因为一瓶酒,小吵了一回。

我妈前段时间给我们拿来一箱酒,让我们过年时招待人。我那天下班一进家门,就闻到家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我不由疑惑,就随手翻开那个箱子看了看。发现有个瓶子有异样,就拿起来,很轻。摇了摇,空了。我当时立刻就变了脸,质问道:“这瓶酒怎么空了?难道我妈送来的时候就有个空瓶子吗?”

他父母做贼似的不安起来,躲闪着看看我,又看看井蛙。

井蛙搓搓手,解释道:“是我喝了。”

“喝就喝了,干嘛要把空瓶子塞进箱子里呢?”我的声音很大,严肃地问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也不干嘛,就是随手的无意识行为。”他的解释很无力。

“你什么意思啊井蛙?”我走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你是想证明我妈故意送个空酒瓶恶心你吗?还是你想证明,我把你管束得连喝酒都得偷偷摸摸?这个问题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否则没完!”

这时他爸说话了:“酒就是他喝的。他让我陪他喝,我有心脏病,喝不成酒。他就自己喝。喝完了一瓶还要喝,我没让。他就抠抠掐掐地摆弄那个酒瓶,谁知他竟把空瓶子装进箱子里呢?这小子,从小就多动……”

我冷笑了一下,他爸立刻警觉地住了口。

他妈也埋怨他,指指茶几上摆成心形图案的瓜子,埋怨道:“你这个毛病得改改了!说话就乖乖地说话,还一边把瓜子摆成一个屁股,这多难看呀?我们是自家人,不计较,遇到外人还说欺负人呢!真是的,刚才我就想说你了。”

听到屁股,井蛙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但气氛不融洽,他便没笑出来。

我则认为,他妈所说的屁股,并不是把心形看错了,而是另有所指。但我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便没再深究这事。不过彼此之间油然多了一层戒备,谁都不说话。我闷头闷脑地收拾家,井蛙躺在床上看书,他父母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就像四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妈偶尔和他爸低声嘀咕着什么,发现我正在注视着他们,便敏感地住了口。正襟危坐在那里,样子滑稽可笑。但我笑不出来。我觉得他们是在说我,要不何以不敢大声呢?这家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偷偷摸摸,一切的行为言谈让人很反感。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掀起大风浪。

074

第二件事让我很愤怒,为我们的婚姻埋下了不可消除的祸根。

就在空酒瓶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井蛙单位有事,他走了。我正好不上班,就在家里陪他父母。但我和他们实在无共同语言,加上昨晚的事,彼此很尴尬。我就借故走了,到附近的同学家坐了一会儿。当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妈站在门口。门开着,他爸在屋里翻弄着抽屉。他一抬头,看到了我,就急忙把抽屉关上。

我一惊,这是在偷钱吗?

一个放哨,一个行动,标准的配置,用意似乎昭然若揭。加上他妈之前的“你给妈妈存下多少钱了”的话,此刻的我,心如明镜。他们确实是在偷钱!这点已经不用怀疑!但我没说什么话,只有农村人才会愚蠢地认为,钱会放在家里。

钱没丢,但我痛恨到了极点。

我曾经还天真地等着他们的歉意和谢意,呵呵,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在乎着自己在他们心中所谓的地位,我渴求着他们精神上的所谓认同,谁能料到我原来只是充当着一个这样的角色?没花钱得来的媳妇真的是一文不值,事实证明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不仅一文不值,还要成为他们榨取剩余价值的工具。

我回屋后,一句话都没再跟他们说,却在心里酝酿着仇恨。

他们走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和井蛙吵架。关于其他方面,他都耐心地做着解释。而当我提起他父母偷窃这种行为时,他一反常态地暴怒了。说他可以不了解任何人,但绝对了解他的父母。他们不是那种人!还狡辩说他爸就是随手翻翻,可以说他不懂礼貌,但要说他偷钱,那就是栽脏陷害!

他最后说:“这次你的无理,我永不忘记,也永不原谅!”

我欲哭无泪,我是受害者,怎么反倒成了施害者?

这个世界,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可理喻。

令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当我们的婚姻残痕斑驳时,这件事情真的成为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075

由他家人引发的矛盾,暂时告一段落。

其实,我们始终还有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就是性。

他说我是性冷淡,而我则认为他是性亢奋。对于性,我从来都认为,它只是人类繁衍后代的一个手段而已。除此,再无别的作用。吃饭,是因为不吃会饿,最终可能死亡。性的目的是什么?不做会死吗?其实和抽烟喝酒赌博一样,属于不良习惯。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是因为人对于性是理性的。要不那些生活不检点的人怎么会被骂成是畜牲呢?再说畜牲的需求也是分季节的。

我们的性生活不和谐,对我来说,每次都是煎熬。天一黑,我就开始恐惧。我需要他的温存,但不是性。我喜欢躺在他的臂弯里,但什么都不做。而他,一亲热就要进行实质性的,让我充分感受到他的低级和庸俗,以及流氓本质。

包括接吻,我也是很排斥的。如果两个人的舌头都可以搅在一起,全家共用一套牙具就好了,还用分开吗?

我承认我有洁癖,但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身上。

多少年来,我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和行为,并为他的无理要求感到可耻。

由性的问题上升到家庭矛盾,让我瞬间觉得,他简直一无是处。原来他对我的那一点点好,都变成了让人作呕的交易。尤其是他在即将睡觉之前,满脸的坏笑,一副殷勤的样子,已经把他内心那种肮脏的东西暴露无遗。这让我更加难以接受。一个大男人,拉下脸皮讨好一个女人,只为哄她上床。这样的男人,还值得托付吗?

他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激发我,然而徒劳。

试想一下,给一个不想吃饭的人喂饭,你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吗?

076

但我需要温存,需要他抱着我睡。因为缺钙,需要他给我搓腿,否则就超难受,要疯要死的感觉。但他根本不理解,从不体贴,他只为满足他原始的兽欲。

他有时费了半天劲,最终不能得逞,就会有些生气。钻进自己的被子里,不再理我。而我又不适应,死皮赖脸地钻进他的被子里。他以为我改变主意了,又要对我动手动脚。而我需要的只是拥抱和搓腿,不是其他。

如果我得不到,绝不会罢休,更不会像他那样转身过去。要么仍是软磨硬缠,要么就是发火撒泼,甚至一脚把他踹下床去。在这方面,我的感觉很灵敏。他有时或者因为半睡半醒,或者因为想偷懒而放慢速度,以及者减轻力度,我都能感觉得到。

但他,总不能让我满意。

077

有一次,井蛙忽然说:“我们去检查检查吧,看看妇科。”

我顿时像受了侮辱一样,他是开始嫌弃我了。自己亢奋不说,反而说我冷淡。我难以想像,我们面对医生说出这样的问题时,将是多么的羞耻和无地自容。我不去,坚决不去!因此还把他大骂了一顿,最后说:“你实在想要,去找小姐吧!我给你钱,多少?”

自那以后,他再不说看大夫的事了。

可是又有了新花样。

他说他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心理学家,会催眠。他建议我们都去做个催眠,探知一下自己的潜意识。尽管他说,催眠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加深刻地认清自己,从而提升自己。但我明白得很,他的目的还是性。我再一次骂了他:“你死心吧!别指望把我培养成一个妓女!”

接着,他又采取了更卑劣的手段。

某天晚上,他借回了一台VCD机。那时我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因为是租的房,没装有线。只能依靠天线接收到两三个频道,还不清晰。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所以看到VCD机,我还挺高兴的,这在那时还是个稀罕玩意儿。

吃完饭,两人便依偎在沙发上看片。

他先放了一个喜剧片,看得两人哈哈大笑。然后他就带着一脸猥琐的笑去换碟。我当时已有预感,但当画面出现的时候,我还是呆住了。我呆住的原因,不是因为被画面吸引住了,而是我被震惊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居然可以和畜生一样。在哗哗的闪光灯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她)们毫无羞耻之心,像是在进行着一件光明正大的工作一样干那种事。而且用一种极尽变态的高难度的姿势,简直令人作呕。

我的嗓子眼儿真的就有东西泛上来,我迅速闭上眼睛,疯了似地吼道:“关掉!”

“怕什么,看看嘛!”井蛙却满不在乎地说,“再看一会儿就适应了,人家都在看。”

“关掉!快点关掉!”我跺着脚,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甚至能感到我的喉咙被我的吼声伤到了,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就跑到了垃圾桶边,兜肚连肠地吐了起来。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激烈,惊慌失措地关掉了电视机。然后过来蹲在我的旁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虚情假意地说着对不起。

“滚你妈蛋!”我爆了粗口,甩开他,不愿让他肮脏的灵魂接触到我。

因为这件事,我和他又冷战了好久。具体多久,我记不清了。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我快不认识他了,才意识到冷战该结束了。

从那以后,他似乎放弃了对我的调教,不再做那些无用的尝试了。

我们的性生活屈指可数。即使是那仅有的几次,也纯粹是为了应付他,而对于我来说,无丝毫的快乐。每天睡下,他还是在给我搓腿,尽管不像从前那么心甘情愿了,带着烦躁。我能感觉得出来。但我需要,甚至是强制性的需要,必须无条件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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