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十八)

床那边,女人也累了,也倦了,也心碎了。还是仰躺在那里,还是那个姿势,不过已停止了咒骂,也停止了哭泣,只静静仰躺着,仿佛暴风雨洗劫过的一株野草,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只见她羊毛衫的几粒装饰扣已全部脱落,半高领已变成“V”字领,一侧的肩膀部分裸露在外;马尾辫早已不见踪影,一头黑发全部披散开来,几缕长发零乱地斜搭在脸上;

远处枕头边,有两小绺头发散落着。近看脸型瘦小,下巴略尖,泪眼婆娑的一张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惨白。这一刻两边脸颊很高,又红又亮,显然肿胀得有些变形;一侧的嘴角还在流血,细长的血痕犹如一条红色蚯蚓正在爬行;一双很大的眼睛,也已经如路口的红灯一般鲜艳,眼角两侧不时涌出一些新的泪水,缓缓向下滑动。

这时的出租屋异常安静,连平日的隆隆鼾声亦已不见了踪影……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已没有了声息,窗外夜色深沉,这个形同死尸的女人,依然仰躺在那里一动未动,依然睁着一双失神的泪眼,依然呆呆地注视着什么,墨黑色的眼珠似乎已经静止了,半天也没有转动一下……

门外始终无声无息,没有一个人来敲门,似乎这里就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完全与世隔绝了,也完全被遗忘了。

第二天早上,小月没有按时起来,她在床上迷糊着,一直昏昏沉沉。十点钟左右,四六出去买菜。她爬起来胡乱拣了几件衣服,抹了一把脸,喝了两口水,怕男人骤然出现,不敢耽误功夫,没有刷牙就拎起包冲出门,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小区门口,立即招了一辆的士,直奔长途汽车站,晚上六点到了县城,又狠狠心叫了第二辆的士。半小时后,那条一直期待眺望着的,那条无比熟悉而又亲切的长江支流,恰如梦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模样,远远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家中的四个人正在吃饭,面对她的突然出现,每个人都是十分惊诧,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小文惊喜地大叫一声:“妈!”立即弃了碗筷,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小涛早已是半大的小伙子,一位俊朗的青春少年了,笑盈盈招呼一声后还是自顾自吃饭;公公同样微微笑着,带点诧异带点研究看着她,似乎要从儿媳脸上找出答案;

婆婆更是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细心审视后发现她微肿的双眼和绵软的脚步,赶忙笑嘻嘻招呼一声,快步接下她的包袱,格外热情地拉着孙女说:“累了吧?小文快下来!让你妈歇一会儿,先吃饭吧。小涛,给你妈盛碗饭去。”月儿紧紧揽着女儿,转脸对儿子说:“小涛吃饭,妈不饿,过来给妈看看。”

儿子三两步走到跟前,月儿两只胳膊搂抱着一双儿女,把自己脸颊先贴贴小文的脸,又贴贴小涛,弄得儿子不好意思想要逃开。月儿拽紧了他,慈爱而快乐地看着两个孩子,笑着,看着、看着、笑着,眼睛里却流出了眼泪。女儿不解地问妈妈:“妈,你怎么又是笑又是哭的?”月儿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外滚落,看着两个孩子说:“妈想你们,看见你们高兴的。对不起,这次回来得急,没有买好吃的,明天再去买,一定给你们补上。”

小文用手为妈妈拭去泪水,懂事地说:“家里有好吃的,不用买。糖吃多了牙齿会疼。”这会儿婆婆已经盛出一碗饭,对孩子们说:“你妈坐几个小时车辛苦了,乖,让她歇息吃饭。”便走过来牵开两个孙儿。月儿一天没有吃饭,肚子里早已咕咕作响,坐到桌边不到五分钟,一大碗米饭便消灭得干干净净。老两口站在拐角静静看着,默契地交换两次眼神,随即不由自主地相视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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