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紫岩山中品茗

作者:施福山




(灵洞茶山自然村)

兰溪依北山之胜、瀫水之利,山峦起伏,泉流奔涌,自古便是茶乡。建县初紫岩乡的灵洞源、武昌乡的木沉(穆澄)源,灵泉乡的溪里源,以及铜山乡高笋泉便有多处茶山、茶坞和茶庄。自唐于今,贯休凉泉饮茶,于石山居品茗,阁老洞源茶聚,一时传为佳话;南宋以降借兰江水运优势,七省通衢,兰溪俨然成了浙中的大商埠。江上百舸争流,城中客商云集,茶楼酒肆应运而生。更有舵楼花舫,杯盏交错、笙歌不绝,茶事益盛。

贯休凉泉饮茶和阁老洞源茶聚的故事,笔者曾有专文叙过,不再赘述。本文专说南宋诗人于紫岩山中品茗逸闻,聊作各位看官谈资茶点。

于紫岩即于石(1247~1320),兰溪紫岩乡人,字介翁,紫岩是其号。紫岩乡即今灵洞乡,因其东山“有岩状如覆釜,穹窿深广,可容百余人,其色红紫,故名其山”。南朝著名学者和文学家刘孝标(462~522)曾居其间,乡以山名,于石慕其名,乃自号紫岩。于石本人是南宋晚期著名诗人,元初大学者吴师道的老师。他的诗被吴师道评为“出入诸家,豪宕激发,气骨苍劲”并说“言诗者,皆莫及也!”而一代大儒金履祥则称于石“以其魁岸奇伟之气,发为清丽温雅之诗”魁奇可比韩昌黎(愈)。在南宋诗坛上,于石可谓名噪一时。

灵洞位居北山之西,山奇水美,风景秀丽,物产富饶,泉石之间多长茶树。宋代史学家郑樵(1104~1162)在他的名著《通志》中记载的“茶山在金华府兰溪县”即指此处。至今灵洞乡洞源还保留着近千年的古地名村落茶山自然村,且依旧生长着数百株古老茶树,不施肥、不喷药,也不用浇水,每年尚能採摘300余斤原生态洞源茶,用以煮茗,清香爽口,与鹿田举岩堪称仲伯。

(洞源梅坞自然村)

于石祖籍河南,本书香世家,宋室南渡举家随迁,初始即居紧靠茶山的洞源梅坞七星堂,后移至紫霞洞口上宅,筑“净居院”长居。诗文与杜氏五高齐名,兰邑子弟慕名前来求学者颇多,其中便有日后成为大学者的吴师道。于氏居灵洞得茶山之利,洞泉之便,癖茶成瘾。有《山居》诗一首,是他当时生活的写照。诗云:“结屋万山顶,柴扉畫孏开。搗茶惊鹤醒,抛果引猨来。筍短和泥掘,松高倚石栽。有时寻胜去,多趁暮钟回。”他一早就起来就开始制茶,结果把梦中的白鹤都惊醒了。

他又有多首诗作,写他的煮茶品茗生活。如“夕阳门巷静无尘,茶竈烟凝碧树荫。”“梦回寒月吐层崖,汤响松风听煮茶。”“石径晴因松露湿,茶烟远趁竹风回。”甚至寒冬结冰还“敲冰时煮茶,踏雨晚挑蔬。”平时则“毁誉不公随好恶,试观陸羽煮茶经。”在宋末元初的乱世中,他的日常生活多半在煮茶品茗中度过,所以吴师道称他为“山林曠士”。元延祐七年(1320)于石在他的居所“净居院”逝世,临终遗嘱安葬在他在世时经常煮茶品茗的洞源村北挂网形山麓,享年74岁,在当时算是高龄的寿翁了。


2022.7.25施福山重发于兰溪


以下略去:

赵阁老灵洞茶聚

赵阁老即赵志皋(1524~1601),兰溪城南隅人,字汝迈,号瀫阳。明隆庆二年(1568)探花及第,万历十九年(1591)进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次年任首辅;万历二十九年(1601)在内阁首辅任上逝世,当囯十年,享年七十八岁,故乡人多以赵阁老称之。他是兰溪自建县以来当的最大的官,为官清廉自律,多有建树;而且诗文俱佳,作诗汪洋尔雅、文彩斐然,文章用词严谨、质朴平实,是有明一代官僚中首屈一指的才俊。

(灵洞棲真寺)

赵志皋在世时乡情极重,犹爱灵洞山水。灵洞一地北宋时即闻名于世,太平兴囯八年(983)僧人如契在此修筑棲真寺,后来苏东坡的侄儿、曾任婺州太守的苏迟及其子孙苏简、苏林皆埋骨于棲真寺旁,时人称“小三苏坟”以对应四川眉山的三苏坟(苏洵、苏轼、苏辙之墓),并在棲真寺内建观音阁世代祭奠。棲真寺后有茶山一片,棲真寺前又有美泉一泓,曰“天池泉”,范浚的侄儿、南宋绍兴二十四年(1154)榜眼、官至江西转运使的范端臣(1116~1178)曾有一诗歌咏此泉,诗云:“天然水泓洞,不涸亦不涌。纷披石苔静,掩翳寒苕拥。微风不生波,金刹影时动”僧人以此泉煮茗,清香爽口、妙不可言。

再说赵志皋先期仕途并不顺利,万历五年(1577)在翰林院侍读任上,因受张居正“夺情”事件牵连外迁为广东按察副使,上任途中回乡在棲真寺旁买了一块山地,准备日后以此佳山水为自己的归依。万历九年(1581)果然再遭贬谪,遂辞官回家,在灵洞先前买的山地上营建了后来声名卓著的“灵洞山房”,过起了隐居生活。灵洞山房依山傍水而建,有秘书楼、三山斋、六虚堂等建筑,并标有十二景。秘书楼是他的藏书处,前揖三山,后临绝巚。楼之后有轩,轩名“玉液”,面山临池,光映窗几。是他日常读书品茗、接待宾客之所。池即“天池”也,源出地中,冬夏不竭,汲以烹茶,其味甘,其气芬,酌之醒然,莹澈心神。隶书“天池”石碣为明代著名书画家、河南布政参议黎瑶石所书,且题有“金华第一泉”五字,可惜今已不存。

灵洞山房落成,四方宾客来贺,其中既有当朝达官显贵,也有各地文人名士和邑中贤达。如内阁大学士王锡爵,翰林院修编陸可教,大司马汪道昆,婺州太守喻均,文坛领袖王世贞,书画大家周天球、黎民表,剧作家汤显祖,乡贤胡僖、胡应麟父子及徐用检、唐邦佐诸人。客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大家一起观景品茗,留下了不少诗文佳作。后来由赵志皋自已编辑成《灵洞山房集》,由囯子祭酒赵用贤作序,流传于后世。此次灵洞茶聚,可谓群贤毕集,空前绝后。


赵志皋在灵洞山房呆了两年,度过了两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直到张居正逝世后的万历十一年(1583)才被再度起用,重返政坛。两年里他在“灵洞山房”里读书品茗,与两三知友吟诗论文,日子倒也过挺悠闲。有时他也独自上山採茶,有时客来拿出自制的“八餅”烹煮招待,一泓天池泉给他与友人无穷乐趣。他在《灵洞山房记》中说:“自吾有天池,以煮茗,泉清而茗香;以酿酒,泉甘而酒酽。”每日晨起“呼小童汲清泉,煮苦茗啜之。”“客至,亦不甚为礼,洗鐺烹茶,採芹折葵款之。”,有时也出去走走,踫到樵夫就“指点说生涯,山前茶可熟?”关心的还是茶。他有几首茶诗就是写当时的情景,录二首如下:

《雪中汲泉煮茗》:一鑑泠然逼太清,天寒潦尽倒空明。璇花散入晝无影,细草添波夜有声。绿乳光浮银粟起,碧芽香沸素涛生。风流自许能烹雪,却羨炮羔唱饮情。

《阁中扫雪煮茶》:黄扉日欲暮,城角起乌鸦。冻雪谁为扫,尝予八餅茶。

灵洞茶聚之后,友朋们虽各自散去,但盛事难忘,还不断有人寄来诗文词赋表示怀念。如官居内阁中书的曾仕鑑就有多首诗作寄来,其中《赵少宰灵洞山房》、《赵太师舟中赋别》、《怀赵太史》都反复重提那次茶聚,诗云:“忆昔春华媚,醉我嘉树林”,“地挹金华胜,山标瀫水奇。雄谈消载酒,清兴续弹棋。扫叶供烹茗,分泉命煮葵”,“飞云两地知音隔,谁念当年折角巾!”。戏曲家、抗倭名将汪道昆则寄诗说:“藏书石室孤云袅,啜茗池亭独鹤驯。”应天府训导吴子玉和书法家李自奇还各自写了两篇《天池赋》,描绘天池之奇,泉水之美。殿中侍御方万山则到处赞掦这泓清泉,反复说“太史读书处,金华第一泉。”。在当时,灵洞的茶与泉,可谓盛名天下,无人不晓。

这次盛况空前的灵洞茶聚,转眼间过去了430余年。有缘去灵洞的读者诸君,到了那里不妨去探究一番。天池凭君觅,茶山旧貌存,定会别有一番趣味和收获的。



2019.1.23施福山于黄龙洞寓


你可能感兴趣的:(于紫岩山中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