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匠人”这个词除了自带一种“高手在民间”的神秘气质外,越来越有它独特的精神内涵。
“择一事而终一生”,让匠人们在慢悠悠的岁月中越发显得高贵而有信仰。
在他们眼中,但凡是高超的手艺,都必须有经历岁月风霜的沉淀,即使跨越百年的淘洗历练,也未必算长。
可就是这历史长河中的短短百年,对这些坚守传统手艺的匠人们,却意味着热爱、沉溺与痴迷,意味着对这份手艺用情至深、不离不弃的一辈子。
所以就有了它。
《一百年很长吗》
这部纪录片的导演,正是执导2016年爆款《我在故宫修文物》的萧寒。
历时一年,行走十万公里,寻访十余位拥有古老手艺的民间匠人,集结大江南北最平凡普通又最让人动容的故事而“孕化”而成。
和萧寒的成名之作《我在故宫修文物》不同,这次的镜头不再是对准高大上的珍贵文物亦或精湛工艺,而是深入手艺人背后细碎平凡的生活。
去年,久未开嗓的黄渤曾为电影版《一百年很长吗》献唱同名主题曲,其中一句“生命的石子有时会硌了你的脚,数一数伤口还有多少个骄傲”,道出了他们在“匠人”背后的无限辛酸。
剧版比影版人物更加丰富,展现的生活也更立体,9集的体量之下,本片完全抛弃了“居庙堂之高”的克制拘谨,自带一种“处江湖之远”的任性与随意。
傲娇的匠人态度与琐碎的市井生活,甚至还会让你在不经意间找到自己。
其中最负盛名的一位,当属74岁绍兴东浦的酿酒专家沈佰和。
他曾经被NHK以“大师”的尊贵地位隆重地做过专题纪录片,但在此刻,他臣服于手中的黄酒,没有半点儿“大师”的样子。
为了酿出一口他爱的酒,大师也干起了走街串巷收破烂的行当。
收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老沈视为“酿酒战友”一般的旧酒坛。
连儿子都对他的这个举动表示不理解——新酒坛15块,旧酒坛10块,难道是为节省那5块钱?
但老沈不为所动,他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老酒坛有包浆,酿酒酿得稳当,千金难买。
在外人看来,老沈酿个酒,整个过程都充满了矫情。
除了收旧酒坛,非用旧坛子不可外,连搬运都不让别人当插手。
坛子个个是宝贝,都是经他精心挑选、斗智斗勇地收购、一丝不苟地修补、又蒸又煮地处理过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门手艺的每道工序,外人盲目帮忙,倒像来添乱的。
老沈的酿酒过程,完全屏蔽了他人干涉,就好像他对酒的专宠。
手,自带温度计。
舌头,一秒监测度数。
大脑,自动校准黄酒色号。
酿酒的所有用具,也统统自己动手制作。
自己修补破了的旧坛子。
自己安装木榨,亲自榨酒。
自己捡破烂找材料做装酒的木箱。
最后,黄酒酿成,老沈就欢快地蹬上他的破三轮儿,亲自发快递,把他心心念念珍爱的黄酒邮遍天下。
简直一个人活成了一只酿酒队伍。
其实,老沈对酒投入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更是一种浓厚的感情。他说爱喝酒的人一定要学会酿酒。学会了酿酒,这辈子才能有无穷无尽的好酒喝。
这门手艺,说到底是对酒深深的热爱。在酿酒大师老沈这里,爱喝酒、爱酿酒、爱把东浦第一的黄酒给天下爱酒之人品尝,就是这一生一世的信仰。
然而,正如导演萧寒说,这部纪录片的着眼点并不在于“手艺”本身,而是更看重手艺背后那些如我们一样的小人物。
因此除了市井里出神入化的大师,我们看到最多的,是小人物们正在经历着的,寻常百姓家的悲悲喜喜的故事。
90后小伙儿黄忠坚身上,就有无数离乡寻梦的年轻人的缩影。
16岁就离开家乡,在佛山建筑行业闯荡了十年的黄忠坚,如今依然穷得叮当响。
租来的小房间里,各种杂物胡乱堆叠在一起。女朋友雪菲靠在杂物堆上,看着pad追着剧。黄忠坚从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抽出来把吉他,想给自己的心上人唱首歌。
只是,他一张口,连情歌都难免带着一筹莫展的味道。
没车、没房,没钱,人长成这个样子——雪菲转述过来的每句话都让黄忠坚感到既扎心又无力辩驳。
他很清楚,自己得不到雪菲父母的认可,和雪菲的婚事一拖再拖,这让已经怀有身孕的雪菲越来越焦虑。
但就是这么个每天在工地上奔波,拿最辛苦的血汗钱,被最爱的人数落,被丈母娘瞧不上的丧到不行的小伙子,在夜晚街边大排档上谈起自己梦想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发起光来。
他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回村当村长,开个武馆,教村里的小孩打拳,一来不受人欺负,二来能行侠仗义。
他还要在家乡组建一支舞狮队,把南方传统武林当中这个仿佛有生命的神兽,舞得风生水起。
虽然梦想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但这并不妨碍黄忠坚一点点向自己的梦想靠近。
在工地辛苦地忙碌了一整天的他,等到夜幕降临时,终于可以把自己的身份从一个小小包工头切换为鸿盛武馆的普通学员。
鸿盛武馆,是黄忠坚梦想起飞的地方。在这里,他既能学习了不起的功夫——蔡李佛拳,又能通过武馆组建的龙狮队习得舞狮的绝技。
尽管很多时候,他动作笨拙、跟不上节奏,但谁都能看出,这个小伙子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全情投入、竭尽全力。
教他打拳的夏师傅说:“功夫没有绝招,一个招式练一万遍就是绝招。蔡李佛拳是苦拳,能吃苦的人才能练得真功夫。”
师父的教导似乎不仅给了黄忠坚鼓励,它更像是对他梦想的支持。他相信,再苦再难也没什么,只要肯练到一万遍,就能拿出自己的绝招。
把练拳的耐心和韧劲儿用在和丈母娘的谈判上,似乎也是灵验的。
在黄忠坚和雪菲的共同努力下,和雪菲父母一轮又一轮地谈判后,他们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推迟很久的婚姻。
没钱又怎样,开心就好。结婚用度可以一再缩减,彩礼钱也能软磨硬泡地减半,小两口儿终于迎来了虽常拌嘴但内心幸福的小日子。
本以为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但生活又猝不及防地抛来了另一个揪心的难题——雪菲孕检时查出胎儿心脏有问题。
小两口儿不愿放弃这个宝贝,一面胆战心惊地自我宽慰,一面勇敢决绝地迎接宝宝的到来。
宝宝出生了。来不及像别人一样举家庆贺母子平安,这个小小的孩子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宝宝的心脏问题比小两口想象得还要严重,必须马上进行大手术。
手术费用20万。
一向乐观的黄忠坚突然陷入了沉默。
夜晚,他一个人在工地楼下的树林里打起了拳,仿佛要从这门武林绝学中汲取力量,帮他在人生中的幽暗时刻找到答案。
练到筋骨疲乏、一身臭汗后,黄忠坚慢慢想明白了——尽管生活很难,仍然需要奋力度过。
就像夏师傅教导的那样,人呐,总有梦想,也总躲不过各种各样的难关。你以为只有你难,其实家家都一样,只是人家不说。人,还是要乐观点儿,想想看,谁还不是这样生活?
夜深人静,鸿盛武馆里,黄忠坚练完拳脚,又一个人练起舞狮来。
这个样貌几百年不变的狮头,也许在无数习武之人的手中,早已阅尽人世的失望希望、宠辱得失。它眨着那目光如炬的眼睛,把它的力量传递给一个又一个擎起它也擎起人生重担的人。
如今,它更象黑夜里的一盏灯火,为那些拼尽一切、不断努力的人,燃起永远不灭的、朝前走的信念。
正值暮年的老手艺人阿合特,也同样遇到钱的难关。
从他记事起,爷爷和爸爸就开始做马鞍了。到了他这儿,这门手艺更要传承下去,绝不能丢。
对阿合特来说,每张牛皮、每根针线,制作过程中的每一凿、每一锤,都带着浓厚的感情。
即使是到卖皮子的老伙计那里挑选皮子,他也要郑重地洗净双手,用这样带有仪式感的方式表达对这份手艺的尊重。
对制作马鞍这门手艺,阿合特相当自信。他有他自己制定的超乎寻常的标准。
当大雪把所有人都堵在了家里,正是阿合特和他放羊转场回来的小儿子一起制作马鞍的日子。和小儿子一边干活儿,一边有说有笑,让这门手艺更增添了一丝自得其乐的幸福味道。
其实,导演萧寒最初在拍摄阿合特老人的时候,只专注于他是民间手艺人的身份,并不知道他的家里正发生着很多令人糟心的事儿。
阿合特几年前为了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借了不少外债。这些年靠养牛羊和卖马鞍,好不容易还债还得差不多了,谁知不成器的大儿子却又欠下高利贷一走了之,不见了踪影。
祸不单行的是,和自己常年赶牛羊转场的侄子还得了尿毒症,急需换肾救命,整个大家庭里,又只有给他做马鞍当帮手的小儿子和侄子配型成功。
还债需要钱、手术也需要钱,阿合特知道,自己眼前的难题就是一个“钱”字。
当催债的人堵到家门口,以牵牛相威胁,想要让他贱卖马鞍来抵债时,阿合特的腰杆儿挺得直直的。他说,牛可以牵走,马鞍不能贱卖。
在阿合特看来,这是老手艺人骨子里应有的尊严。
做马鞍对整个家庭来说,是最能赚钱的、祖传的手艺,即使眼前的困难像山一样大,也能一钉一锤地靠双手去解决。
去赶场放羊的夜晚,说起要治病换肾的事,他和侄子都免不了神色黯然。
最后还是老爷子阿合特打破僵局——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都会好起来的!是人就会有悲伤,不如唱首歌吧!我们现在来乐呵乐呵!
谁也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怎样的未来,但阿合特就是用他老手艺人的坚韧与乐观,许这不足百年的生命以高贵的尊严。
拍摄团队用了365天,走了十万公里寻觅来这些深藏在江湖里的故事,目的就是要致敬每一个没什么特别、却积极努力地活着、平凡又深刻的普通人。
他们中间,有兢兢业业的老艺人,也有满怀热血的年轻人。
他们的手艺,大到做琵琶,修复壁画,小到刻章,打松塔,甚至一碗热气腾腾的卤肉饭。
而关于他们的故事,依然在镜头之外继续上演。无论好坏,这都是生活本身。
让观众看见生活,是这部纪录片最突出的优点。
一面是传统手艺在老一代手艺人手中的骄傲自豪,一面是在新一代继承人手中的传承、革新、发扬,抑或是忽视、没落、消亡,让人唏嘘不已。
从而你能真正地走近一个又一个的手艺人,在他们身上看到小人物对抗生活的种种精神,也同时照见正在执着努力的自己。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这部纪录片的缺点也同样明明晃晃地扎眼。
最先引起不适的是矫揉造作、拿腔拿调的旁白。
像说书又不是说书的语调,让人分分钟跳戏。很多时候,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是纪录片吗?真实的生活,用得着这样油腔滑调地调侃吗?非要把传统手艺人的生活讲出幽默诙谐的效果吗?
配乐也不太招人喜欢。不是因为音乐本身不好,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太好。太过煽情,太能表达情绪,太喧宾夺主,所以削弱了纪录片本身最该拥有的属性——客观性。
旁白和配乐,在咖爷看来,实属用力过猛。
整个剧集的佛系剪辑也让人很是崩溃,所有故事大杂烩一般混合剪辑在一起。
人物的进进出出完全随性。每个主人公都来得突如其来,走得出其不意。上个人物还没弄明白是干嘛的,下个人物又夹着新手艺开讲了。
如此任性的剪辑会有怎样的后果?
每个人物的故事都讲不完整,整个纪录片呈现强烈的散乱、拼凑感。内容被碎片化之后,更是难以升华到“一百年很长吗”这一深沉的拷问上。
不过,就像没有完美的手艺,没有完美的记录片一样,纪录片里片外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完美的人生。
看完这部纪录片,这些手艺人的悲欢,或许也会让你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属于我的那个一百年很长吗?假如我的人生旅途中,突然有石子跑来硌了脚,我是否还会带着满腔热血、拼尽全力地和这不足百年的生活过个招?
一百年很长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