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尊严

      这是父母回老家的第三天,三天来,我和他们通话的时间总共不足五分钟,一是因为工作本身忙,二是心底里的某个地方非常胆怯,非常难过,非常不安,不能直面。

      妈妈从暑假在中医院检查出心脏瓣膜疾病到今天,新桥医院已经去了五次。第一次是去确诊,第二次是用药后去复查,后面三次都是去住院部。大医院医病的繁琐不用累述,我只想说的是妈妈的态度,还有我的心酸。

      妈妈第一次得知这个病的时候还是乐观的,她也做过几次手术,并不觉得躺在手术台上去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让她担心的是中医院医生说出的等于天文数字的医疗费用,以致每天生活在矛盾重重之中。后来我们先是尽力在经费上减轻了她的顾虑,然后带她到重庆复查,她却因为在排队检查时和一个开胸病人的交谈中心生了胆怯,她开始害怕起手术来,整个人的状态开始很不好,约定好的住院日期好像成了她的世界末世,很多亲戚来看她,她抱着舅娘哭,抱着二姨哭,哭得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但她在大家的关心和劝说下还是很勇敢地如约赴院,我知道她去医院前一晚上整晚没睡,其实我也几乎整晚没睡,我看着她浮肿的眼圈,什么都没有说破,因为什么都不敢说破。然而医院的临时安排变动又扰乱我们的计划,妈妈当天去当天回,院没有住成,胆子被越吓越小。以至于回家修养的那几天,我天天试图从各种角度给她解释这种手术的风险性小,成功率高,甚至有模有样地给她画图给她举例,俨然我就是她的主刀医生。可是她还是决不松口,甚至和爸爸商量好去各个店里买建材,宣称着要回老家把房子修好,然后在老家呼吸新鲜空气,能活一天是一天,说不定空气好了,病也就好了。她反复说着很多癌症病人不也是回到乡下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传说就好了吗?我又反复跟她解释,你这不是癌症,你是身体里的零件坏了一个,很简单的,换了就好,就像坏了一只脚的桌子,除了把她修好以外,不管换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平稳地安放。我知道她能听懂我的比喻,可是她就是不松口,她的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钱上来,说到时候万一人才两空怎么办?我心一狠,就说,你不去做这个手术,说不准何时说不准何地,人是绝对要空的,但如果我们拿这些钱去堵一把,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我就赚了一个可以再活三十年的妈妈,万一是百分之五的可能,我们的运气差,确实人才两空了,那至少你的子女心里没有悔憾了。我说这些的时候,尽量控制自己不哭。但还是没有忍住。妈妈的眼圈是一直是肿的,我也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比喻打得好,一周过后,妈妈再一次去了新桥医院,带好了所有的住院用品,也应该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可是就在临手术的头一天,所以的程序都就绪,麻醉师也做好了交接,突然的一个检查项目不达标,不得不让手术议程中止。医生拿了些药回来调节,说是吃一周去复查,如果有效,再吃一个月,继续准备手术。上周一妈妈去复查,药物干预很有效果,不出其他的状况,一个月后就可以手术。可妈妈这一次拒绝手术的态度却似乎下的比前几次都坚定。她一再地描述自己在医院里住院的那两天接触到的可怜的病人,一再地强调自己这里不适那里不适根本不适合做手术,又一再地说她那英年早逝的哥哥姐姐,说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完全是净赚。我除了心力交瘁无可奈何以外,没有更多的词语可以形容我的悲伤。能解释的原理都解释了,能劝说的道理也劝说了,能打的比喻也打了,能说的狠话也全说了,我似乎别无他法。所以就只能随着她和爸爸回老家去修房子去,随着她每天各种消极各种感叹,随着她独自忐忑难过暗夜里一行一行地流着流不完的眼泪……我别无他法。

      所以,爸爸妈妈回老家的这些天,我甚至电话都不想多打,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劝她接受手术治疗以外还能说什么。我想说她胆小,怕疼,不是个坚强的能做榜样的妈妈,我在背后嘀咕了一百次,可是我怎么敢这么说她?怎么忍心这么说她?唯一期望的就是,过几天或者半个月后,她突然想通了,觉得做个手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觉得子女爱她在乎她,然后自无自在的勇敢地接受治疗,虽然过程很难受很难受,以后有可能会很疼很疼,但是只有这样才能够延续这卑微且又悲哀的充满恐惧与欣喜的生命。

      我只有满怀期待。等待。不安。胆怯。想对妈妈说,不要说什么生命的尊严,在疾病面前,人生从来没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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