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那些小事04

有一段时间没有写文章了,倒不是因为无话可写,只是连续一个月事情实在太多,这些怡情的事情只好暂时放下了。

说来也挺神奇的,自从第一次写了回忆妈妈的小事,记忆的闸门仿佛一点点打开了,昔日已经不再想起的小事、细节都一点点回归到了脑海里,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等着我去一一清点,有时会觉得记忆排江倒海而来,带着呼啸的声音。一次骑车的时候忽然一下想起太多细节,竟突然觉得胸口好闷,泪水憋到了鼻尖,不得不停到路边去喘几口气才行。那种回忆在脑海中一下子涌进来冲撞着的感觉,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手在微微发抖。

回忆中有许多想要写下来作为纪念的事情,有些是体会到妈妈的用心良苦,有些是觉得妈妈做得也有不妥但现在已经可以理解,有一些对于母女关系的思考,也有阅读关于原生家庭文章后的感慨……

不过在今天,这些都要往后靠了,因为……一个月前妈妈说要让人捎来给我的虾干鱼干,今天终于乘坐着高铁和地铁,来到了我的身边,这激动的泪水啊,从嘴角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哇!

开学的时候,妈妈买了些青岛特产的虾干让我带走,然而那时候的我在家大鱼大肉海鲜已经吃得饱饱的,对于虾干看不上眼的,再加上这虾干看起来皱巴巴的,估计入口也不会多么美味,不忍心辜负了妈妈的一片心,就敷衍着拿了一小半。

没想到,很快就真香了。

到了学校,自然是与鱼虾花蛤无缘了,从家里带来的虾干成了无上的美味。美味鲜香有弹性,入口既有虾本身的鲜美,还有晒制后特有的醇香,不咸不淡不论做零食还是做配料都好吃得很。激动的我嘴里含着虾干给老妈发微信:虾干真的太好吃了呜哇哇!我带少了,早知道全都带走啦!

老妈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说喜欢吃等着再寄点。

沉湎于美味的我天真地发过去我的收货地址,发消息说,坐等老妈的投喂。

不过刚放下手机,我就清醒了不少,这虾干,大概一时半会儿是寄不来的。

不是说老妈不把我的喜好当回事儿,也不是老妈舍不得钱,而是寄快递这回事儿吧,对于我这个怕麻烦的老妈来说,哎太为难啦。老妈得先找人买来质量好的虾干,再托人帮忙寄过来,我又不是非吃不可,平时也不挑食,我猜到这虾干是要过段时间才能到达我身边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虾干的消息一星半点儿也无,我自己也渐渐忘了。毕竟只是一开始从家里大鱼大肉到学校里不习惯,日子久一点也没有什么。

11月份的时候,一次跟妈妈打电话,老妈突然提起来,我有个在上海工作的姐夫回家了,等他回上海的时候,可以让他帮忙给我带些虾干鱼干。我心里一喜,说好啊好啊。老妈接着解释说,原本想让人家帮忙寄过来就行的,一问说快递费还挺贵的,就想着算了吧,也不急着吃,顺路捎过去就行了。我点头赞同说没事没事。接着老妈又说,不过吧,人家要到12月几号才回去,要再等段时间。

我掐指一算,好家伙,还有一个多月。山东到上海寄点鱼干虾干的快递费,几十块撑死了,还要再等一个月。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我素来知道老妈节俭,很快就说,么的事,人家不嫌麻烦就行。

放下电话,我兴高采烈地跟朋友说,老妈终于要给我寄鱼干虾干啦!到时候一起嗨皮一起吃。

朋友们顿时表示很羡慕,毕竟在学校里,只有南苑的鱼虾味道还说得过去,但价格不便宜。而且之前带来的小鱼小虾,味道也都让大家念念不忘。

接着我解释说,老妈觉得快递费比较贵,要托人带过来,要等个一个月左右。

朋友们语气于是变了,跟我的第一反应一样:“快递费一共能有多少啊,等一个月多不值得,那时候都快放假了。”

我解释说,其实主要应该还是妈妈觉得寄快递比较麻烦,我们那里没有专门寄快递的地方,老妈也搞不来什么快递上门服务,再加上快递费确实不算便宜,有亲戚要回上海,就顺便了。虽然等一个月我也觉得有点久,不过想一想还是理解老妈的。

我们作为晚辈,小时候什么都需要听父母的,长大了又容易觉得,父母似乎做什么都不对,思想也落伍,而且年纪大了以后眼界似乎还变窄了,呆在自己的圈子里以为是全世界,还要防着我们从父母的小圈子里跳出去。其实以前我也这样觉得,为此还跟妈妈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刚来大学的时候,老母亲在行李箱里给我塞满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每个季节几套,一年的衣服全了。当季穿的衣服放收纳箱里随时拿,暂时穿不到的衣服放行李箱里。我以为每个大学生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冬天来了,舍友给妈妈打电话,她的妈妈问是不是该寄点衣服了,舍友开始一件件数着要哪件哪件衣服,她的妈妈在那一头反复地确认。过了几天,舍友从快递站点拖回来一大麻袋的过冬衣服,收拾的时候一直在抱怨老妈给她寄这么多衣服,很多衣服她都不喜欢,干嘛还要寄。

那时候,我想着自己那每个季节固定的几套衣服,心里说不羡慕舍友是假的。我带过来的过冬衣服都是最保暖的,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很喜欢,只是为了冻不着,上了大学,爱美的心还是有的。后来寒假去新疆支教,那么冷的地方必须要穿羽绒服,可是我带来的羽绒服我一点都不喜欢——大红的颜色,以前在高中的时候穿,同学们都取笑我说,这是要去结婚了吗?回家跟妈妈抱怨,妈妈只会说,红色多喜庆,穿着好看的。那时候还是高中生,毕竟学业最重要,可也知道爱美了,那件很保暖的羽绒服,我是能不穿就不穿。可是那次去支教,我只有这么一件羽绒服,其他的外套穿到新疆去是要冻死的。

于是我厚着脸皮跟老妈说,不要穿这件羽绒服,能不能再寄一件过来。妈妈最开始当然是不理解的,在老妈的审美里,大红色的羽绒服那是真的好看又保暖,干嘛还要那么麻烦再寄过去一件。我一想到在那么多人的支教队伍里,就我一个人穿着这鲜亮的大红色,就觉得社会性死亡,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穿这件,要换一件,坚决不穿。老妈后来终于松了口,从家里找来一件姐姐的羽绒服,好像还连带寄过来一双新鞋子。

那时候,说不羡慕舍友,肯定是假的,甚至有点埋怨妈妈。别人的妈妈巴不得把整个家给女儿寄过来,我想要一件能穿出去的羽绒服还要好说歹说这么久,又是嫌运费贵又是嫌寄快递麻烦,寄过来的时候妈妈还特意发消息给我说,运费花了十几块,我看了心里有点委屈,但还是给妈妈发消息说,谢谢老妈哇。

很快到了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焦头烂额地在宿舍里把能塞的东西都塞到行李箱里,因为在我的观念里,大学生回家,都是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回家的。

结果舍友的妈妈又来电话了,叮嘱舍友把要带回来的衣服早点收拾收拾寄回家,回家的时候行李就轻松了。舍友挂了电话开始收拾衣橱,一边收拾一边埋怨自己老妈当时寄过来这么多衣服,现在还要收拾好寄回去。

我拎着自己沉重的行李箱,表面上笑着附和,心里羡慕的眼泪那叫一个哗啦啦地流哇。

寒假过完了,我自然又是拎着沉重的行李箱回来了,舍友则又是家里提前把行李寄过来,然后开始抱怨老妈寄过来的东西太多了。

总之,在大学的前一年多,一遇到这种情形,我就十分羡慕自己的舍友,有一个这么细心又慷慨的妈妈,一年四季,想到女儿可能需要什么,就赶紧寄过来,生怕耽误了。我当然知道我的妈妈爱我爱得深沉,而且妈妈也是吃过苦的,对我从来不是娇生惯养,对她自己也是能节约就节约,但女孩子那种羡慕、还有点攀比的心理,还是时不时占据我的理性。

因为家境不太好,从小记忆里的妈妈就是很节约的,可是餐桌上从来不亏待我们。我们家可以不买新衣服,不买漂亮的本子,书也是能借、能悄悄地复印就尽量不买新的,其他装饰性的物品就更是寥寥,但吃饭这方面,妈妈真的是从不亏待我和姐姐。

在妈妈的观念里,可能吃饱就是最大的事情。我在外面读大学,每次打电话妈妈关心最多的也就是吃得怎么样,天冷了嘱咐要穿暖,至于穿的好不好看,妈妈一直教育我的就是,不要跟别人比吃穿,要跟别人比成绩。至于妈妈为什么关注“吃”远大于关注“穿”,大概是因为,一套衣服可以穿好几年,无非是不那么时髦了;而吃饭则是吃了这顿就要考虑下顿的,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好,不然的话很容易生病,生病了人就垮了,其他的就无从谈起。

在妈妈这种朴素的思想里,除了吃饭的问题,其他都是小问题,能省则省矣。

尽管理解妈妈这种想法,也理解寄快递的麻烦,但很长的时间里,我还是会对妈妈抱有不满的。

后来跟一个年长的朋友聊天,聊起了这种不满。朋友说,其实他小时候家里也很穷,经常因为没钱的事情争吵。长大了以后他也试图去改变父母的想法,比如十几块钱几十块钱比起过得健康、舒服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是父母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后来他觉得,其实当我们觉得自己的想法跟先进很合理,想要去劝说父母改变思想的时候,我们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没有考虑到,我们能够形成现在的思想是因为我们的经历,而父母有了他们的思想,也是因为他们的经历。我们根本没有经历过父母的过去,却想要去扭转他们的想法,这本身就是不可行的。父母的一些做法、想法确实不那么合理,但是我们想要站在道德的、思想的高地,去扭转父母的想法,也是不合理的。实际上,我们慢慢地沟通就会发现,父母会在我们的影响下,一点点去进行改变,他们在了解我们现在的经历后,其实会主动去进行一些改变的。

我听了以后,若有所思。我渐渐长大的过程里,妈妈确实是在发生变化的——她越来越变成我渴望拥有的妈妈了——就跟我那个年长一些的朋友一样,他说他现在的妈妈完全是他小时候理想中的样子。

比如,现在的妈妈会倾听我的想法了;比如,现在的妈妈有时也舍得去花一些钱享受一下或者装点家了;比如,现在的妈妈有时甚至会主动问我,以前妈妈是不是沟通方式有问题呀……

父母的思想和习惯,和他们自己的成长经历是息息相关的,这些思想和习惯会深深地影响到小时候的我们。等我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经历,会越来越想要挣脱这些父母的影子。但别忘了,没有经历过父母的人生,不要去一味地抱怨和强行改变父母,主动带父母体验新的事物,分享自己的故事,我们会慢慢发现,父母也在渐渐发生改变。

所以,这迟来一个月的虾干鱼干,丝毫不会影响我收到它们时的快乐呀。甚至,我会去想象,妈妈算着日期提前买好货,又去一次次联系亲戚帮我送过来,一次次给人家道谢,一次次来提醒我别忘了跟人家去联系……想象这些画面的时候,我怎么还忍心抱怨妈妈呢?我丝毫不会再去抱怨妈妈为什么不舍得那几十块快递费,为什么不去学学怎么寄快递。不,钱是妈妈自己一堂课一堂课挣出来的,她身上还背着沉重的负担,我凭什么去要求妈妈一定要给我寄快递?妈妈又没有耽误我吃穿,而我这个成年的女儿还没有供养妈妈一天呢。我们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仿佛十几块都不算什么钱,但对曾经一分一分数钱的妈妈来说,十几块意味着很多很多的汗水。

曾经有过不满是真的,现在理解和感谢妈妈也是真的,我们都是要不断成长的,只是祈祷,希望我们的懂事,千万不要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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