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一只狐狸。很小，和狐狸狗似的，毛茸茸的一团。
“哎呦。”狐狸在我面前绊倒，身体卷在一起像一个棕色的球。
我绕路走开，回过头，只见那狐狸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又一路小跑到我面前，看着我。
“哎呦。”狐狸摔倒在我面前。
还是一只碰瓷的狐狸。
02
早上起床的时候，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铃哐啷激情碰撞的声音。我走到厨房，看见室友正在做早餐，微波炉、平底锅、电饭煲和高压锅都在忙碌地工作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烧焦的气息。
室友看到我，霎时停住了，一脸慌乱：“我……我想做个鸡蛋羹的……”
“用高压锅？”我瞟了一眼微波炉，里面充斥着黏糊糊的不明液体。
“高……高压锅？这是高压锅啊？哦……那个，我明天一定会煮出一份合格的鸡蛋羹的。”室友信心满满，她的脸看起来有点奇怪，下巴似乎比之前尖了不少，“至于今天……我听说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味道很不错，买的人特别多，不然你……”
“好。”
“……你能顺便给我带一份油条糯米煎饼吗？”
“好。”我说，我吃过早点摊的糯米煎饼，确实很不错。
室友开心地摇起了蓬松的尾巴。
对了，我昨天扶起了一只碰瓷的狐狸。狐狸说自己会来报恩的。
也是，室友两周前就不在了。
03
狐狸就这么住了下来，以室友的样子，身后总是摇摆着一条蓬松的棕色尾巴，不过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狐狸洗澡的时候似乎会变回原形，因为浴室的地上总有肉爪的梅花形水印。
大部分时候，狐狸会变成室友的样子，在厨房做鸡蛋羹。
在她有时候会把鸡蛋敲到地上，有时候会炸掉微波炉，有时候会把厨房烧得冒浓烟，有时候也会安安稳稳地端出一碗漆黑的什么东西。
狐狸：“你试试？”
我：“你先吃一口尝尝。”
狐狸：“可我……我怕烫，你先尝尝。”
我：“可我怕被你毒死。”
“……”狐狸尾巴摇摇，忽然停住，“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很好奇：“为什么这么执着鸡蛋羹呢？”
狐狸的尾巴唰啦唰啦地在椅子上摩擦，小声地说：“因为我只有这门课是及格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狐狸连忙摇头。
“吃外卖吗？”我也不是很在意，转移了话题，“楼下有一家新开的炸鸡店，梅子味的卖得特别好。”
“好~”狐狸摇着尾巴回应我，声音暖暖糯糯的，和室友很像。
04
狐狸似乎一直在找报恩的机会。
狐狸：“我……我帮你洗衣服吧。”
我：“你会用洗衣机吗？”
狐狸：“会啊，我们课上教过。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衣机就会洗衣服了。要把深色的衣服和浅色的衣服分开……”
我：“开关键是哪个呢？”
狐狸看了看洗衣机，沉默了。
“……有声控的吗？或者二维码呢，扫一下就启动的那种。”狐狸说，“我苹果手机，扫码特别溜。”
那天我帮狐狸洗了很多衣服。
05
看到狐狸坐在客厅抱着一罐核桃哭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因为那画面实在太有意思了。
像是动画片似的，狐狸每啜泣一下鼻子，她身后的尾巴就会立起来，炸开了花，随后马上像丝带一样平稳地扑在沙发上，再啜泣一次，再炸开。
太搞笑了。
“怎么了？”我上前问道。
“嘤嘤嘤，我本来想给你剥核桃仁的。”狐狸委屈的眼眶都红了，“结果怎么也剥不开，我就、我就生气了呀，我就一定要剥开，倔强，是吧……”
狐狸说得义愤填膺，一秒秒怂，眼泪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整个人瘫在我怀里，“结果指甲居然崩了啦，好痛。这个核桃它居然还没打开，气死我了~”
狐狸委屈地展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崩开的指甲露出一点腥红。
不哭不哭，我们吃了它报仇啊。我说，拿了剥核桃的夹子，给狐狸剥核桃。
狐狸很苦恼：“为什么我什么也学不会呢？鸡蛋羹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核桃也不会剥……”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利索的剥开核桃。
“别人都不会和我一样没用。”
“和你一样没用的人有很多。”
就像室友。
室友大学毕业后人生第一次从家里搬出来住，二十多岁的人了，和初中生似的，一看就是家里宠得不行，什么家务活都不会的那种大小姐。每天就知道撒娇卖萌，当初要不是找不到室友，我也不会和她住在一起。
我想起和室友刚认识的那段时候，她简直没常识得令人发指，你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照顾她了。教她怎么用洗衣机、电饭煲、卷发棒……室友有段时间信心满满地说要锻炼手艺，买了各种各样的食材，锅具、还有烤箱，结果没两天就不用了，后来都是我在烧饭。
室友总是笑，做坏事情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做好事情的时候，骄傲地笑。一笑眼睛就弯起来，像月牙，可甜可甜了，甜得让人就算半夜十二点从床上起来，跑过半座城市去接钱包和手机都被偷走的她，你也没办法对她生气。
我都想象不到，室友离开了我要怎么活。
狐狸长叹一声，嘴里塞满了核桃仁慢慢地咀嚼，脸鼓起来像只花栗鼠：“唉……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就是真的是什么家务都不会。在学校的成绩就特别差，挂科的科目补考了几次都没过，老师老是说我这样出去，是没办法报……是找不到工作的。你说都要毕业了，我毕设题目也还没想好，其他小伙伴连offer都拿到了，可我差点连实习都找不到了，要不是遇到好心人……”
“是啊，这么笨拙的人，不遇到好心人日子怎么过啊。我一直觉得你离不开我的……”我把剥好的核桃仁送到狐狸嘴边，“可是人该长大的时候就会长大，该离开的时候，决绝得头也不回。”
“诶？”狐狸一张嘴，一小粒核桃仁从嘴缝里掉出来。
“我本来有个室友，搬出去了，要结婚了。”我摸摸狐狸的头发，大概是变化出来的原因，狐狸的头发摸起来和猫毛一样，又软又温暖。
狐狸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始慢慢地咀嚼嘴里的核桃仁。
我把头靠在狐狸身上，暖暖的。
我多么希望室友能意识到我的好。我甚至心底有点期望，室友的丈夫会对她不好，会出轨，会和她离婚，我期望室友会意识到自己离不开我，会回到我身边，会对我甜甜的笑。这真是一个恶毒的心愿。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离不开对方的人，不是整天闯祸笑嘻嘻的室友，而是害怕寂寞的我。
06
室友给我送来了喜糖，包装得很华丽。
结婚那天你可一定要来呀。室友很热情地邀请我，她这天穿了黄色的裙子，特别衬她，像是朵向日葵，阳光明媚，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甜得像颗糖。
好。我说，把她送到门口，直到看着她上了她未婚夫的车子，才安心上楼，在房间里看着喜糖发呆。
“咚咚咚”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门外是气喘吁吁的室友。
“怎么折回来了？”
“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大概是跑过来的缘故，室友有点喘气，“谢谢你。”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就是、又温柔又体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做错事的时候虽然会露出很凶表情，但总是很耐心地教我，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还总是惦记着我，老是为我担惊受怕的……”
“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又有点想笑。
这个傻狐狸，尾巴好不容易变没了，耳朵居然露了出来。
07
室友的婚礼很华丽，也很平静。她在敬酒的时候劝我也快点嫁人。
我只是笑笑。
就算不嫁人也没有关系，反正家里还有一只傻狐狸陪着我。
那天，我从婚礼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意外的宽敞。就像所有报恩故事的结尾那样，我在餐桌上发现一片写着字的叶子和鸡蛋羹，叶子上写着：“对不起，欺骗了你，我其实是一只狐狸精，因为你救了摔倒的我，所以才来报恩的。现在报恩结束了，我该走了。”
家里空荡荡的，鸡蛋羹很难吃。
08
“哎呦。”一只狐狸在我面前绊倒，身体卷成毛茸茸的一团。
我绕路走开，听见“哒哒哒”的小跑的声音。那狐狸一路小跑到我面前，看着我，摔倒在我面前。
“哎呦。”狐狸说。
我绕路走开，那狐狸再次一路小跑到我面前，看着我，摔倒在我面前。
“哎呦。”
“不扶。”我继续绕路走开。哼，连微波炉都用不来的狐狸，还不告而别，戏倒挺多的。
“哎呦。”狐狸再次摔倒在我脚边，摇着尾巴，“我……我记错开学时间了，好不容易才赶上登记的，不然又要留级一年的。开学了又要写毕业论文的，很忙的。你看，我一毕业就过来了呀，我和你说，老师还夸我毕设题目很新颖呢，你快夸我。”
“你毕设写了什么？”
“论狐狸精被恩人包养的可能性及相关好处。”那只狐狸走到我面前，软绵绵的倒下，“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