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富

四十八岁的汉子有富,隐隐觉得自身体魄有些不如往年。过去上甸子打草,对他来说那是很轻松的一点活儿。照例的,立秋前三天搭好窝棚,大干两个节气,白露前撤“点儿”下甸子,一个月里去掉阴天下雨的日子,可以干上二十天的好活儿。他一刀压一刀,一趟儿连一趟儿的,打出两千五百普子(既“普特”,俄国重量单位,一普特等于公斤)晾好的干草,就可以保证四头大牛过冬。八年来他从不增加牛的头数,因为只有那么大的一块甸子,也只有养四头牛那么点儿的精力。

早晨四点半,有富醒来,觉得腰有些酸,但看到透过窝棚的柳条缝隙的晨光,就不敢丝毫的偷懒。瞧瞧仍旧沉睡于梦中的黑小子,心里大感宽慰。黑小子每年暑假都带着作业本来甸子上陪他“老爸”,小孩子虽然贪玩,倒也能帮老子敛敛趟子、烧个开水沏个茶什么的。今年打草,黑小子似乎一下子强壮起来,竟能一连气抡上两个小时的山刀,自命老把式的有富半分也落不下他。爷儿俩已经干了十八天,码起一百零一个垛子,眼看着再有两天就告完工,倒有一半的草是黑小子打的,“长成汉子了,”有富想。

有富今儿破例没有喊醒黑小儿,独自钻出窝棚,想到昨晚上只砸了儿子的刀,自己的刀还没砸,可又不想因为砸刀而惊醒了儿子,就扛着已砸得薄薄的、磨得飞快的儿子的那把刀向东边甸子最远的那片草地走去。

启明星就挂在前方的天际,于白色的天光中仍很明亮,别的星星早已隐去了,打过草的草地露出整齐的草茬,草茬间已经又有了新绿。

最后的这片草,质量最好,里面一根梗子也没参杂,更没有马莲、萱草、酸苜薑。他想,这片草打出来得记住单独码垛,留到春节下小牛的时候用,这上好的剪草对牲畜来讲不比粮食料差劲。

刀砸得非常锋利,他拉开弓步,两只胳膊不紧不慢地悠着,刀锋下刷刷的响声极为悦耳,他有些自我陶醉。他深信这打草的活儿,抡刀也好,砸刀也好,在整个白桦镇是没有人敢和他叫号的。

太阳出来之前是最好的时刻,也是顶出活儿的时刻,由于挂满了露水,草茎湿而脆,挥刀时毫不费力,天又凉爽,又没有蚊子小咬,而且湿润的空气洁净的一尘不染,他认为那些深山里修真养性的神仙道士就是因为沉迷于这样纯洁的空气才不愿回到人间的。

他往返三个来回时,大雾弥漫上来,他索性脱光了衣裤,除了脚上的一双农田鞋外,身上只剩了一条裤衩,以前也这样干过,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洗浴,比镇上康乐洗浴城的桑拿浴、蒸汽浴强得多了,虽然他并没有洗过这个浴那个浴。隔着浓雾传过来清脆的咔咔咔的砸刀声,他停下听了一会儿,放心地笑了,从声音的节奏上听来,知道黑小子的路数是对的。“这小子,砸刀也学会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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