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于千年前的抉择——生死歧路

中国人崇尚仁义的死,中国人也向往超然的生。

两千年前的汨罗江畔,渔父鼓枻而去,屈平倾身而下,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走向,固化为两种传承千年的灵魂本质——全部都归于歧路相别前的千思万绪。

选择“死”——舍生取义、为仁义而死、怀抱理想而死,向来是写不尽、唱不烂的颂词。带着些许悲壮的意味,伴随执著不屈的灵魂,用刚烈的死,唱响内心里超越自身的存在;也正如他们口中所歌咏的,这并非轻视了生命,而正因热爱着,于是不愿委屈了它,用死的休止符,守护魂灵之纯净,将“生”绵延成永恒!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不是被任何事物所迫,而是从内心所期许、怀抱着理想而逝,在古老的先秦,古韵的《楚辞》,存在过这样一位三闾大夫。

两千年前的傲骨何以传颂至今,教人年年牵起对同一人的思绪?

死。

谁也不知道投江人纵身一跃前的思绪万千,谁也不知道两千年前的汨罗江景是否令诗人沉浸于思乡怀友长歌悲涕,谁也不知道楚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曾经的贵族多么心若刀绞……但是在择死的一念间、脚尖踮起的刹那,江畔身影的本身,就注定被整片历史定格、剥离,升华为灵魂的传承,留待后世有缘人伸手攫取。

选择“生”——当绝望与执著堵塞前进的路,一条生路就仿佛穿越虚空而来,空灵缥缈,接引清高而自由的灵魂轻笑而去,超然物外,纵情天地间。

渔父干枯的手指稍扶头上的斗笠,露出雪白须眉,披散头发,轻翘的嘴角拎起时间的重量,不由得教人联想起遥远的函谷关,也有一道相似的身影,骑着青牛而过,紫气浩荡三千里,洋洋洒洒数千言入世又出世,通万物古今之道。这样超然而混成的姿态,演化为几千年来中国文人共同仰望的理想。

生命有多彩的姿态,而“渔父”便代表了一种极致的色彩,决绝之后超脱的色彩。隐逸遁世、遗世独立,闲来吟风啸月,乘一扁舟漂流于山水朝堂之间,放浪形骸之外——“生”被生发为一种最为自由狂放的姿态,挣脱而出,被红尘中苦苦挣扎、灰头土脸的芸芸众生叨念着、歆羡着。

“碧波千顷晚风生,舟泊湖边一叶横。心事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

生也好,死也罢。两种选择,虽说看起来完全不同,但又并非截然不同。促使二者做出选择的,必有其共通之处——他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怀揣着的是超越生死之物,这才是人,这才是作为千年魂灵传承的不变之“人”。并且,这短短的意识,造就魂灵高洁与时代局限的矛盾,犹如两个并不完美的物体相碰之后,却迸发出猛烈的光彩,照醒了茫茫后世。

他们的生前,也未必多彩;而灵魂,却已经浸染了江畔的神韵。

诚然,生命大抵都是平等的,而灵魂的色彩却多有明暗之分。作为凡俗人的大多数,谁也用不着“超生”,也做不到“决死”;我们浅谈那些伫立的傲骨、漫天的星辰,也仅仅只能做到仰望罢了。汨罗江畔的相遇,这样让大地为之悲戚、历史都为之改辙的一幕,再过千年也未必上演相似的神来一笔。也许我们做得到的,只是把这两尊巍峨的魂灵,用纸笔将他们一勾一勒地绘出浅浅淡淡的侧脸,以期我们的后来者一同来相聚、或瞻仰或思索的情形。大概也是稍稍地心有不甘吧,我是多么希望后辈们,甚至我辈,终有一天也能面临这样伟大的抉择,抱有与之相对应的觉悟;此时任何的动作、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超越人类历史的色彩无法用人类文明中的任何事物描述…而超越者正是人类的某一辈,他们呈现出的灵魂色彩,超越了曾经的传承。

或是壮烈的死,或是超然的生,我们仍然穷毕生也难以企及。然而在个人意义上,世界总是寂静无声的,而渺小的个体一定会邂逅于自己有如天地浩劫般的抉择时刻。

我们现在、年年对古老的传承有所回想;希望到了抉择时,诸位仍旧能够回想起来千年前的——

夕阳西下,汨罗江畔,一跃下、一远去的一绝然、一超然的两道侧影。

文/籍新筑 

你可能感兴趣的:(传承于千年前的抉择——生死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