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在去年这个时候正在患病。开始只是象感冒热伤风的症状,有些低烧。吃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又输了五天液。虽然表面上看似好了,但从此大小便失禁,本来因为耳聋听不见不大讲话的妈妈,就更不出语了。任凭在她耳边呼唤,就是不回应而且目光呆滞,盯住一个地方看能够看半天都不眨眼睛。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我的耽心也跟着日益加重。

母亲这一生,命运坎坷。童年时,家境富裕,给她留下了幸福的回忆。十七岁在长春的舅舅家里结识了我的父亲。她们很快结了婚。那时的长春即将解放,大军兵临城下,她舅舅巴不得把她早点嫁出去,好甩了包袱。为躲避战火,毌亲坐飞机先一步回了关里(火车己不通)来到天津,继续在国民政府办的流亡学校念书,而父亲此刻正在国民党部队服役。为寻找先回关里的母亲,父亲从国民党部队设法逃脱出来,踏上去天津的路。这时平津战役也要爆发,母亲和一个要好的同学又从天津步行到秦皇岛,找她的原籍老家。父亲这时也来到了河北我姥爷在关里的祖宅。父母团聚后,就在当地一所小学校里教书。直到我市解放。那时候,全国有文化的人不多,父亲就特招到市政府,给首任的市长当秘书,母亲则被市人民医院招聘上了班。生活有了暂时的稳定。

好景不长。解放以来,运动一个跟着一个。父亲在国民党部队服役三个月的事情,时不时地作为运动斗争的一个话题。而我母亲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单位工作常常遭到白眼。这个时候,家里相继有了我们姐妹四人。母亲每月不足五十元的工资,全部都给了两个保姆(大姐和我雇了一个保姆,二姐和小妹雇了一个保姆)。无奈之下,父亲让母亲尽快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于是母亲一纸辞呈,毁了一生的经济来源。当时还不错,市人民医院发给母亲两百多元的辞职金。之后,因为人手不够,又恳求母亲回单位复职。于是重又工作了半年,家里众多的子女仍然离不开母亲的照料。最后,母亲彻底地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市医院,回归家庭。

母亲回归家庭,虽然家里收入少了,但是省下了保姆费。她也再不用因为整天搞运动而担惊受怕。我们的一日三餐也应时了。她老人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点炉火做早饭,为几个上学的孩子,准备尽可能顺口又热乎的早餐。同时孩子们的衣服鞋子穿戴,也要缝制裁做织补,对从小就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毌亲,也是很大的挑战,这一时期,母亲学会了打毛衣,做布鞋,车衣服,织帽子。让她的几个孩子体体面面地踏进学校大门。

母亲有很好的教养和耐心。别看我们家里小孩子多,但是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她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会闭口不言,不再理睬你。于是我们就十分害怕母亲不说话,这时候你会反省哪里做错了,妈妈在生气。她老人家天生有不怒自威的气质。但是,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母亲对我们的爱。记得一到寒冷的冬季,她让我们姐弟围坐在热炕上。母亲找出我们感兴趣的书籍,毎天给我们颂读一个章节。通过读书,我们姐弟对文学有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我和最小的弟弟,上学时语文水平提高的很快,我们的作文通常作为范文贴在敎室的墙上或学校的专栏上。这期间,母亲给我们通读了外国小说《鲁宾逊飘流记》、《流浪儿》、巜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国产小说《敌后武工队》、《野火春风斗古城》及《百炼成钢》等等。那些日子,每天晩上吃完饭,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大家围绕在母亲身边,细细的听着母亲娓娓动听地读书。我们都沉浸在人物故事的情节里,带着“若知事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渴望,进入梦乡。

我再大一些了,开始喜欢上诗词古书,因为家里有藏书,就每天如饥似渴地翻看,不懂不认识的字找母亲讲解。我平生接触的第一首古词,就是母亲给我吟诵的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她和父亲对古诗词也很感兴趣,常常俩人一唱一和地吟诵某一首古诗。我的学名就是因为她和父亲读了牡牧的诗: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荫秄满枝。然后取最后两个字做为我的学名。上初中时,我一度嫌弃自己的名字太俗气,对母亲说,我不喜欢花呀枝的,没内涵。于是母亲为我吟颂了杜牧的这首诗,我听后顿觉自己的名字文雅起来,一扫平日的不悦,并且一直喜爱至今。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想着她一生为子女付出的无私的爱,回忆她年轻时是那么的端庄漂亮,又有气质和修养。人真是浮生一片草,岁月摧人老。如今年老体衰的母亲,在同病魔做最后的抗争,但毫无意义。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客观规律,想到这里我不仅悲从中来。从去年的七月底到十一月初,这短短的几个月,每当轮到我照顾她的时候,她夜里睡觉总是爱搂着我的肩膀或贴着我的身体,尽管天气热,尽管有时搂得你喘不过气来,但我总是尽量满足她(儿子也是如此),让她的心有安全感和温暖感。在她昏睡的时候,我也时常握着母亲的手,象抚摸孩子似的抚摸毌亲的额头,在她耳边唱着她最喜欢听的、她靑年时流行的电影歌曲《秋水伊人》,在她的弥留之际,尽量让她感觉到女儿对她的爱。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母亲临终前的一个月,小妹哭哭啼啼地非要叫救护车,送她到医院重症监护室。我和大姐一同劝她说,母亲年岁大了(八十九周岁),到了医院就会上各种机器,采取各种手段,如不吃东西会用鼻饲,尿不出尿来会插管导尿,喘不过气来会切开气管,这对母亲是多么的残酷!与其这样痛苦的治疗,不如让她安静地离去,这也是让母亲有最后的尊严。她一生有洁癖,临去世前一周,我和大姐仔细地给母亲洗了澡。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大姐还轻轻地用温水洗净她的下身,重新换了干净的尿不湿。让她老人家到了那个世界也要漂漂亮亮的,这样,我们也算对得起先于母亲离世二十年的父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一年了。从最初自己的不适应,整夜梦里与她相见又哭醒,到现在的我逐渐地放下了,坦然了。我深知,只有我们姐弟身体健康平安快乐,父母在那个世界才能放心安逸。让二老在天堂里保祐你的儿女们,平安地度过暮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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