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

自从妻子用她超乎寻常的热情带着我吃遍了家乡的味道以后,我竟也开始不自觉的留意起身边的美食了。当有外面的朋友来访,我会模仿妻子的口吻进行介绍,专业程度自然逊色不少,但是家乡人的身份弥补了言辞的匮乏。有时候与常驻老家的人聊起,他们可能由于司空见惯而不以为然,我却一半认真一半嘲讽的认为他们灯下黑,暴殄天物。当然,最难说服的还是父母或者上了岁数的亲戚,他们通常对于我所列举的小吃摊嗤之以鼻,在他们的印象里,摊主许多年前的邋遢样子似乎成为了永恒,以至于他们确信,由这些人生产出来的东西是绝难入口的,于是,他们尝过与否,都会说不好吃。

亲戚们的偏见并没有影响小吃街的红火,白天的时候,街两旁的餐馆稀稀落落的开着,但是一到下午四点左右,摆摊的就推着小车过来,在固定的位置支开了遮阳伞,这些伞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划定界限。由于摊位沿着街道中间的绿植顺次排列,原本宽敞的能并排错车的街道一下子变得拥挤狭窄,食客们在不到二百米的街上来往穿梭,摩肩接踵显得异常热闹。

小吃街入口处的秀萍剪粉似乎永远排着长龙,由于粉烫得快,食客也吃得快,排号机永远在一到一百之间循环叫着,许是因为老板不愿意让别人猜出来一天卖了多少吧。负责收银的小妹脸上挂着笑容,在打单子的时候一直站着,即便因此她需要些许弯腰才能够瞧清楚屏幕上的字,或者备注要不要放辣椒或者别的特殊的口味,将单子递到食客手中的时候,则挺直了腰板,双手毕恭毕敬,眼睛聚焦在食客鼻尖。操作间里面站着两男两女,都戴着口罩,不过看样子年龄不大。他们分工明确,俨然形成了一条流水线,第一位小哥看着电子屏幕,决定用大碗还是小碗,然后把适量的粉放到碗里,第二位小妹负责将粉倒进滚烫的水中空的笊篱里,那一排笊篱像一个个挂在锅边的镂空的丝瓜,在小妹操作起来也像钢琴的琴键,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弹奏着音阶。烫粉的时间似乎不用特别计算,最后一个笊篱的粉沉到水里,第一个就可以捞起来了。第三位负责放肉沫以外的佐料,同时根据屏幕上的提示看看有什么特定要求,最后一位负责放肉沫和收单,并且将粉递给食客。通常情况下,食客从支付完以后,等到有其他食客吃完空出位置,也就叫到号了,整个系统就这样精确的运行着。

秀萍除了门脸没有怎么换过,里面的人和事却一直在悄然改变着。刚开始是一对中年夫妻经营,那女的必是秀萍无疑了,左手接过粉钱,右手放着佐料,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卫生,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这样,也就不觉得了。她也舍得下料,基本上是一半料,一半粉,味儿全在料里,吃起来口感爆好,多数食客食量就这么点,也不抱怨,倘若真有这么两个吃不饱的,充其量再来一碗凉的,或者光顾一下另外的门店。后来有了一定的名气,地方商会想要把她的名字包装一下,形成特色品牌,并且奔着非物质文化遗产方向努力,秀萍夫妇也就较少坐堂了,让自己的儿女来搭把手,负责关键肉沫环节和收费环节,跑堂的伙计是外聘的,见着生意如此红火,不知道出于自豪还是眼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每天的经营数据,再后来就看不到这个伙计了,换成了沉默寡言的小妹。后来店面基本上收不到现金了,连收费的人员也外聘了,整套系统有机运转着,而当年开启这个人生意的秀萍夫妇和儿子女儿们,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度假呢,也许进账的短信通知都不稀的看了吧。

竹签烧烤是断然少不了的,不过无论是做法,吃法还是味道,似乎全世界的都一样,也就少了特色,不过销量还是可以,撑起了小吃街的主体,有坐在摊位吃的,也有打包带走的,还有边逛街边吃的。相对正式的烙锅摊,通常是三四个人聚会的场所,踩着几件啤酒,一边把冒着油脂的肉蘸了五香辣椒面往嘴里送,一边用一次性杯子斟满啤酒推杯换盏,这一坐就是到老板打烊。分摊费用的情况很少见,谁付钱基本上是入座之前就明确了的,到最后也往往是那个主最清醒,其他人喝高了,这主还需负责把人逐一送回家。

徐家的油炸鸭子应该是特色,我们小时候,他们家就在大街上摆摊,在那个缺衣少肉的年代,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觉着世上再无其他美食可比。现在想起,徐家鸭子历史应该比肯德基麦当劳还要悠久,如果中国也有一个雷克拉克,那么现在风靡世界的应该叫做徐福鸭(XFD)了。攒钱吃一顿饱纯属奢望,甚至购买一只鸭腿是不太可能,一分一毛的零花钱攒起来辛苦,当足够买几根鸭肠了,就迫不及待的来到摊前,煞有介事的问炸一只鸭子多少钱,然后半只,然后鸭腿,最后是几根鸭肠,辣椒一定要多放,结果,鸭肠的味道没吃出来,辣的满嘴喷火。老板娘刚开始还不太高兴,后来习惯了,也就不恼了。徐记炸鸭在小吃街中心位置占了大约一个人力车大小的摊位,炸鸭子的老板娘似乎永远是一个样子,一个年纪,可能换了继承人我们也没有特别在意吧,晃眼一看觉得几分神似,接下来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鸭子上。摊位上也不拥挤,每天卖的鸭子也有数,材料卖完就收摊,大多数人都是在摊位上付钱定了,便逛起来,间或过来打听一下炸好了没有,由于是熟客,估计的时间也差不多刚刚好,取了也不逗留。

两家丝娃娃相隔不远,一个在门面里,客人多的时候,也把几张桌子摆到门口。老板娘四十来岁,眉清目秀的,私底下我们称她为丝娃西施,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高中学长的姐姐。吃了几次,熟悉了,打听下来,不搭噶。丝娃娃的菜品大多数是老板娘亲手准备,莴笋,胡萝卜,切得异常仔细,一丝不苟,每一丝都很细,丝与丝差别不大,有时候客人觉得这刀法应该是出自机器,她就现场演示,果然又快又好,分毫不差。单凭这点就可以判定,口味一定差不了,老板娘已经悟道了。每次去他们家吃东西,妻都走在前面,三两句招呼,便又熟了,实际上,上一次来吃还是去年过年的事儿。老板娘很热情,安排小妹忙前忙后的,又是递消毒热毛巾,又是端上第一盘她亲手盛的小蝶菜和热汤,还嘱咐说需要别的言语一声。另一家属于地摊,没有那么多的小碟子盛菜,而是大盘大盘的,盘不换,吃过一波又一波,菜少了,就往里添加,倘是每个食客都按照规矩,用干净的筷子去夹菜,卷饼,这样做倒也可以接受,偏偏只要有一两个尝试着夹菜放到嘴里,想要单独尝尝菜,就显得不太卫生了,两相对比,我们从来没有到这家吃过,据当地人说,味道并不比店面里那家逊色,不过,后来才知道,两家的饼子差了两元钱,丝娃西施应该是有底气多收这两元钱的。

廖家冰粉可是独一份儿的生意,烧烤吃的上火,或者炸鸭子觉着干了,都会来冰粉摊喝上一碗,水晶凉粉,虾子凉粉差不多二比一的比例,再放上糖浆,果子,芝麻,天热的时候会加上一些冰块,天冷的时候,只是为了去除嘴里的火气,用常温的水冲调就可以了。摊位老板舍得投入时间去研究,他自己去品尝了别人家的冰粉,发现味道都千篇一律,要想做差异化,就得在冰粉上下功夫,打听下来,别人家为了省事儿,都是用粉直接冲出来的,粉有余,但是劲道不足,他就采用冰粉籽进行千百次的揉搓,终于达成了他需要的效果,原先这条街上好几家都卖冰粉,最后就只剩他们一家了,其中两家在关门之前还专门跑到他这里取经,他也乐意把自己的研究过程毫无保留的传授出去,为此,他媳妇还和他闹过别扭,不过,取经人听他这么讲以后,觉得受不起这个累,也就作罢,改行做起了烧烤,隔三岔五的还来他这里吃上一碗。

者相鸭头也是少数排队的门面,第一次吃的时候,惊诧于鸭头还可以做的这么松软,入口即化,卤汁中带着些许辣味,咬上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急忙伸出舌头舔回口中,生怕漏掉。戴着一次性手套,将鸭嘴扯掉,取出鸭舌,拿给女儿吃,她吃的很开心,不过因为有辣味,她觉得还想吃,但是又怕辣,犹豫间,一个鸭头已经被我吃完。鸭子的头骨也容易掰开,妻把脑髓拿给儿子吃,与姐姐一样,又爱又怕,不过我告诉他,钵仔糕可以去除辣味,他咬了两口,眼巴巴的看着妻子,没有办法,再买两只吧。不过,鸭头的生意并不是天天都做,有几次想起去吃,别人已经收摊,或者压根当天就没有开门,看来,老板还兼着其他营生呢。

还有两姐妹做的盒子粑也还行,面浆,葱沫,鲜肉等原材料都摆在面前,现炸现卖,如果是现场吃,就将盒子粑切成四份装蝶,然后浇上两勺折耳根糊辣椒水,那味勾魂,若是带走,则从中间切开,但不切破,灌上辣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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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吃街上的摊主们渐渐固定了下来,经常光顾小吃街的人们对于哪个地方是谁在卖什么也门清,城管部门尽可能的维持着秩序,各个摊位都会尽可能的把垃圾清扫干净,但是油的清理却是很难,于是城管就雇佣了几个保洁阿姨,一大早就撒上洗衣粉,用水冲刷,这几乎也是每天的必修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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