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
薛广德自求免职
焦延寿预言京房
御史大夫是个重要的职位。汉武帝时代,丞相往往是由御史大夫升任的。它的职责很像近代的纪律检察首脑:要给皇帝提意见,弹劾不法官吏。如果皇帝平庸,只要不蛮横,能听御史大夫的意见,而这位御史又是尽职尽忠的,事情还是好办。
汉元帝的御史大夫贡禹曾多次提出过重要意见,减少刑罚七十多条。【-44.6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贡禹死后,继任人薛广德也很尽责,他做的许多好事都流传下来了。【-44.12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有一次,元帝到甘泉宫郊祭,仪式刚完,就上山围猎,君臣乐而忘返。薛广德很生气:“谁都晓得,关东地区连年天灾,人民流离失所,陛下你呢?倒是歌舞升平!每天撞那亡秦的钟声,听那郑、卫的音乐,真让人伤心!”【〔-43.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视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
元帝听得直发愣。他知道,秦朝早亡了,钟馨乐器还在,我们正敲着呢。音乐歌舞自古以来都说郑国和卫国的最动听,宫里人人着迷。不过,御史的话说得也太过头了。他正想反驳,薛广德又说:“陛下,过去的就算了,就说今天吧,御林卫队满山乱跑,随从官员也跟着瞎转,一个个汗流決背,衣冠不整,像什么话!天子想作乐,不能一个人,要和天下百姓一起乐。想想那些流浪乞讨忍饥挨饿的人,就该收场回宫去!”元帝只好快快地转驾返宫了。
秋天,元帝去祭宗庙,出了便门是渭河。面对滔滔波浪,帆椅林立,不免心旷神恰,便想改乘楼船,欣赏沿岸的风光。【〔-43.3〕雨雪、陨霜,杀桑。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
薛广德闪出队伍,脱下官帽,一把拦住,定要皇帝从桥上走。元帝挺客气,请他戴上帽子。薛广德严肃地说:“陛下要不从桥上走,我就马上自别,让鲜血洒污你的车轮,进不得宗庙!”【〔-43.3〕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
元帝摸不清头脑,很不高兴。这时,前卫官张猛走到面前,柔声地说:“陛下,古人说,君王英明,臣子才直率。渭水很急,坐船不平稳,走桥上安全多了。天子哪能随意冒险呢?薛大夫一片忠诚,他的话要听呀。”元帝这才恍然大悟。【〔-43.3〕上不说。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这年秋天,严霜来得早,全国的秋粮损失很大,灾情严重。按照传统的看法,是朝廷的政治出了问题,上天在警告和惩罚,皇帝和大臣要作反省,有时还要杀死最重要的臣子,向上天谢罪。丞相、大司马和御史大夫三位主管大臣首当其冲。薛广德主动承担罪责,认为自己没能及时匡正朝廷的失误,应该接受上天的惩罚,便请求免职回老家去了。【〔-43.9〕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有薛广德这样严以律己的人,事情当然好办,皇帝的头脑也会清醒,朝廷的冤案就少得多了。否则,皇帝糊涂,好人受害,政事也越搞越糟。
后来,中书令石显和尚书令五鹿充宗,主管朝廷的机要大事,二人最会察言观色,抓别人的小辫子,搞报复整人,把元帝蒙哄得团团转,言听计从。国家的政治逐渐败坏,天灾人祸不断出现。这时,有人出来讲话了,他就是《易》学大师京房。
京房的确是个人才。他拜梁国人焦延寿为师,学习《周易》,能自成体系。他将八卦和六十四爻的线形变化,跟自然界种种不常见的现象联系起来,再和国家朝廷的重大人事扯在一起,作出吉凶祸福的预测。他的话经常说中,相当灵验。元帝很信服,多次召见预卜祸福,他是很得意的。不过,老师焦延寿曾一再预言:“跟我学《周易》的徒弟不少,将来为此而送命的,恐怕只有京房!”【〔-37.6〕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
一天,京房陪着元帝聊天,问道:“陛下,周朝的幽王和厉王为什么亡国呢?他们用的人怎样?”【〔-37.6〕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
元帝说:“因为他们很糊涂,用的都是奸邪小人。”【〔-37.6〕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
京房又问:“是知道他们奸邪才用?还是以为他们贤明才用?”“当然以为是贤明的呀。”元帝答道。【〔-37.6〕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
“那么,后人怎么知道他们用的是奸邪?”“当时的政治腐败,君主不得好死,历史事实告诉后人的。”【〔-37.6〕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
于是京房进一步地说:“这样看来,用贤人一定好,用奸人一定乱,是必然之理。幽王和厉王何以硬不觉悟,偏偏要用奸人搅乱自己的江山?”【〔-37.6〕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
元帝也很认真:“乱世的君主,都以为自己的臣子很贤明;假如都那么明白,历史上也就没有亡国之君了。”【〔-37.6〕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
京房说:“当年齐桓公和秦二世听到幽、厉二君的事,也曾大加嘲笑;可他们自己却又任用竖刁和赵高之流,搞得天怒人怨,国破身死,为什么又不吸取幽、厉二王的教训,自觉地抵制奸人呢?”元帝正经地答道:“谈何容易!只有真正的明君才能用前人的教训来指导自己啊。”【〔-37.6〕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
京房脱下官帽,跪着诚恳地说:“《春秋》一书,记述二百四十年的天灾变异,是为了告诫后代君主的。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几次阴暗,星星多次倒行,山崩地震,冬雷夏雪,泉水乱涌,陨石坠落,蝗虫满野,瘟疫流行,百姓流离,盗贼遍地;脸上刻字的,断腿折足的,街上到处都是。天灾人祸样样全。陛下觉得今天是太平呢,还是乱世?”【〔-37.6〕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
元帝听得心惊肉跳,说道:“已经乱到顶了,还有什么可说?”京房这才说到正题:“今日之时,陛下重用的是谁?”【〔-37.6〕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
元帝慢吞吞地答道:“这个嘛,总比幽、厉时候好得多吧?”【〔-37.6〕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
京房直摇头:“古时的某些君主,也是这样说的。我想,后世的人看今天,恐怕也像今天的人看古代呢。”【〔-37.6〕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元帝沉吟良久:“那么,依你看来,今天的奸邪小人是谁?”【〔-37.6〕上〔汉元帝〕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
京房微笑了:“圣明天子的心中当然清楚。”【〔-37.6〕房曰:“明主宜自知之。”】
“真不清楚,如若知道,还用他干嘛?”【〔-37.6〕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
京房又严肃起来:“陛下心里最为信任的、一同在幕后商量大事和评论天下是非的人,就正是奸邪了。”京房在说石显。元帝也明白:“我知道了。”不过,元帝并没有辞退石显。【〔-37.6〕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
石显等人得知消息,很忌恨京房,便向元帝建议,要他下地方去当太守。【-37.6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不久,京房果真被派到魏郡,上任才一个多月,就下了监狱。下狱是另有原因的,只是老辣的石显利用机会,马上告发,说京房和别人通谋,诽谤朝政,煽动诸侯。状纸呈递上去,最后当然转到石显手中。他手脚飞快,马上将京房送上了刑场,连妻子儿女也充军边疆。【-37.7房去月余,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京房本是一片忠心,怎么被老师不幸而言中、反倒送掉了性命呢?还不是因为朝中有奸臣,皇帝也就变得糊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