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颠簸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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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一旦袭来,那就像立于狂野之中,忽然一声炸雷,大雨当头泼下。东南西北都是雨,你既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只有任它把你整个儿淋成落汤鸡。

而且它也会像雨一样,串成一线,接踵而至,随风扭曲纠缠成一大团乱麻,没头没脑,忽东忽西,无前无后,忽前忽后,一再袭来,一再抽打。

但是那画面感却异常强烈。

……

画面中,一口大蒸锅飞出,“哐啷啷”一声被甩到院子里,在记忆中都是那么惊心,那么响亮。锅在水泥地面上落下、颠簸、颤抖,同时又有好多馒头跳出,滚动起来。又大又白的馒头像不断翻转的慢镜头,又像夸张的舞步,带出的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吵架声。

~你砸,全砸啊,这日子不过了!你对我们娘俩逞什么英雄汉!

~吃饭哪来的那些毛病?抽抽搭搭……

~你没毛病?一吃饭就训孩子。你不知道她胃口不好?

~我讨厌吃饭时听到擤鼻涕的声音。

~她得了重感冒,她不难受?!要不你掐死她吧,那就清净了!

……

“唏哩哗啦”,又是一阵碗盘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接着“嗙”的一声,锅盖也飞到院子当中与锅汇合。“当啷啷……”锅盖在地面旋转,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声声入耳,声声闹心,声声折磨。

随着锅盖飞出,一个严肃瘦削的男人出现,他怒气冲冲地三两步跨出院子,“咣当”一声摔门而去,成功地阻断了女人追出来的那声“滚~”。摔门的余震和那声撕心裂肺的“滚”吓得院门边笼子里的鸡“扑棱棱”的乱飞,上踩下踏,叫声不绝,细小的羽毛飞出笼子在空中盘旋着不肯落下。

镜头转回屋里,处处都是一片狼藉。屋的里墙和靠窗边的饭桌围成了一个“コ”形的角落,就在那个“コ”的窗边那侧墙角,站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短发小女孩。她带着一副黑框小眼镜,眼睛里盛满了惊恐,泪水正无声地滚落。镜片兜不住眼泪,于是有一部分就顺着镜片的边缘流到耳畔,打湿了那里的一小撮头发。

她的双颊泛着异红,显然正发着烧。鼻腔不畅导致呼吸粗重而困难,可她却还在尽力屏住,就怕别人注意到她。她紧咬的下唇透出苍青色,她瑟瑟发抖的身子,缩靠在墙角……

地中央蹲着一个中年妇女在“呜呜”地痛哭着,也是短发,姿容秀丽。只是刚刚大吵过的狞厉还没有来得及退却,它和着伤心欲绝的表情看起来好疯狂。

哭着哭着,她突然向那个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小女孩大喊:我不要你了,你跟那个死鬼过吧。反正你是他的种……

不,妈妈,我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我只要你……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你为什么是个丫头片子,啊?

……

这个画面出来,胧月突然抱头捂耳朵,瞬间泪目……

她早已知道那不是她的错,但她仍旧不能释怀。这么多年过去,但她仍旧一想起就疼痛委屈。独处容易被记忆侵蚀,夜会带来脆弱,一个女人再强悍,她也有被打倒的时候。

而且这打倒常常像黑暗里突然遭到一记凶狠的勾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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