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讨论的事情不见得每一次都会有个结果,这次就是,结局是不欢而散,厨师大叔做完最后一次晚餐之后就回家等消息去了,看看天色已晚,张主编准备送翟大画家回去,至于我,留宿。按照张主编的计划,我在这边住一晚,明天早晨搭公交跟他一道去印刷厂。
在这样的地方住着倒也不错,不用花钱还享受到了贵宾的待遇,隔着窗玻璃看外面的景色,太阳刚落,西边天际的晚霞红黄各半,近处的树木却是郁郁葱葱,墙外是一片玉米地,周围还有菜地,不知名的小虫子叫起来劲头十足,杨干事和她的另一名伙计正在楼下聊得欢实,我实在没必要过去打扰,在这说我跟她们也不相熟,想她那样精明干练的人,我还是避开的好。谁知道杨干事竟然主动找过来打招呼,说事情我下去吃水果,人家一长辈盛情相邀,我怎么好意思拒绝,虽然之前有些顾忌,但是吃点水果也不至于就把自己给吃没了,我便小心翼翼跟下去。
杨干事很健谈,东拉西扯,问长问短,可是说着说着就有点试探的味道,我摸不清来路,便只能敷衍了事,两不得罪,一味只说好话,她也没办法,我自认资历尚浅,这可是好借口,能不说的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扮傻混过去。
大概杨干将见是在从我这里套不出什么东西来,便打发我上楼休息了,本来嘛,我就是刚来的,所知道的事情很少,她自然是打探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郊区的夜晚很美,山庄的四周安详静谧,一袭朦胧月色懒洋洋洒将下来,月色里唯有夏虫的低鸣,像是轻缓的小提琴,我沿着楼梯爬上天台,星辉在头顶铺展开来,天地都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可以好好享受这大自然的馈赠,若不是现下这凡俗生活的羁绊,做个闲云野鹤也是不错的,朝饮露晚宿野的日子向来只是书本上的素描画,到底离我很远,这样的奢望也就限于心里想一想,想完了,还是得溜回去照常定闹钟上床睡觉,照常准备着明日的奋斗。
我所说的奋斗因人而异,于我,便是这大清早的睁开朦胧的眼,跑到马路牙子上蹲坐着,翘首企盼公交车的到来,一切的辛苦不过是为了两个字——前程。但我有时候想,什么样的前程才算是好的呢?
城市外围的公交车总给人以神秘莫测的感觉,你需要它的时候,它便姗姗来迟,不需要的时候,又总是在你眼前转悠,反正它是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也不顺着那时间表来的。由于公交车的矜持,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中老年妇女,看样子是要去哪里赶早市的,最触目惊心的是有人扛着大大小小的麻袋和竹筐赶来,估计这辆车不会很宽松,我要做好准备上车抢位子了,而且不是坐的位子,是供我站直身子的一席之地。
果然,在我将近半个小时的苦苦等待之后,姗姗来迟的一辆公交车不出半分钟就被人和物塞满了,还有一拨人没能挤上来,带着满脸的怒气和不忿站在原地等候下一班车,而我,重新找到了军训那会儿站军姿的状态,像条麻杆一般插在了车厢里。
到达工业北路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马路上又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主编还没到,领导嘛,总是要让下级去等他们的,没有领导等下级的事情,好像是上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律,领导的时间总是更金贵些。
主编的小车子出现在我的视野的时候,又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从我所在的位置赶到印刷厂又是四十分钟,天杀的,我还没吃早饭,以前没有吃早饭的习惯,那是因为上午基本不起床,不消耗能量,便也没有吃早饭的必要,可是今天,我跑遍了大半个济南城,连口水都没喝,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大脑的清晰,趁着还没到目的地的时候,我很和适宜地问了一个问题,“主编,昨天我给家里人打电话了”。
“恩”主编的语气很和善,一如既往的和善。
“妈妈问我在这边怎么样,是不是安顿下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能回答啊,实话实说就行了。”
“实话实说吗?那我妈问我工资待遇啥的,我可是沉默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敷衍过去的。”
“哦,这个啊。”
“主编,我以后的待遇问题该怎么算啊?”
车子一转弯,毫无防备的我身子一歪,不知道是不是老家伙故意耍诈坑我,但是我抬头看,已经到了印刷厂附近的一个路口,主编果然是个老狐狸,此刻也是无比和适宜地说了一句话,“小徐啊,你去路边商店买只笔”。
我还是疏于防范了,应该早点说,半路上让他找不到借口推脱才对,可是现在,我只能下车了,从老家伙手里接过五块钱,横穿马路到对面的一个小商店里,竟然没有蓝色和黑色的中性笔,无奈我只能买了只红色圆珠笔回去交差。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问题得罪了老头,看到我拿回去的红色圆珠笔,老头脸色立变,说道:“怎么是红色的,不要,给他退回去。”
老家伙看着一脸茫然的我,接着补充了一句,“往里走的路比较窄,我先开车进去,那个印刷厂的位置你该还记得吧,一会直接过去就行了”,这家伙说完,竟然也不等我的反应,一溜烟开车进去了。
等我满头大汗跑到印刷厂的时候,正赶上老头气冲冲摔门而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争执,看样子老头败北而逃了,迎面撞见我,我分明看到老头的眼珠子在金鱼眼里转了好几转,当即挤出一脸褶子笑来对我说:“小徐啊,你过来的正好,我有点事要赶回去,下午还是你在这里盯着。”
我倒并不奇怪,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领导的伎俩领教一回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老头在走之前又把我叫到门外叮嘱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趁着递给我十块钱午餐补助的时候,用一种小毛贼般的语气悄悄对我说:“小徐啊,那个排版的姑娘说今天下午就可以搞定了,但是刚才跟他们谈价钱的时候没谈成,所以我不打算跟他们合作了,你这样,等她下午全部弄好以后,你看一看,趁她不注意把底版弄到你的U盘里。”
“可是我没带啊。”
“哦,那就存在你邮箱,弄完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上你,咱们去别的印刷厂。”
我看着老头的车子挂着滚滚浓烟爬出这条街,反复回味着老头临走交代的这件事,虽然我不是很懂行,但是多少也知道点事情,印刷厂排版的工作是要收费的,排除在印刷之外,单独有一笔排版的费用,老头让我把底版弄走的意思,摆明了是想省出这笔开销来,不过,谈判归谈判,能不能在印刷厂这边把价钱压低那是老头的本事,可现在他要我干的事明明就是盗窃啊。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老头看上去人模狗样,还是个文化人,都混到了主编的位子,竟然也会做这种勾当,而且是借我的手去做,万一事发,我不成了替死鬼?
带着一肚子心思,我回到那个办公室,印刷厂的老板也在里面,正坐在沙发上眯着眼,估计是要午睡了。我没去打扰,而是往排版的那台电脑前靠了靠,小姑娘正忙着,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但是几分钟之后,却是她先跟我说了话,因为老头交代要注意的地方很多,加上上次修改中发现的错误也是多如牛毛的,想来修改的时候也是格外费力。
无聊之极,我便过去跟经理搭话,从他的描述中,我大概还原出了在我之前张主编跟刘经理谈价钱的场景,据说当时还有一个人在场,那人是个办画展的商人,姓贝,贝经理是要印一份宣传册,起印一万份,正谈着价钱,张主编也搀合进去。
原本主编跟我说过,我们所做的这份杂志最高的时候印刷量达到两万份,可是据我观察,这一期的封面上写着“第三期”这么三个大字,我就想不明白,主编说话时一副已经办杂志几十年的模样,跟这三期杂志的历史怎么会符合呢?而且,这一次张主编只打算印一千份。对于印刷厂来说,从排版到付印,不管印刷量是多少,所有的程序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说,印刷数量太少的话是不够成本的,当然价钱也就降不下来。然而主编也不松口,一定要将印刷的价钱降到自己原先的计划数字,但是最终也没谈成,反而跟那贝经理闲聊了一阵,一直等到我闯过来,估计这也是主编气呼呼出去的原因,谈判失败,这才让我偷人底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