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带给我的成长（二）

三

我人生中的第一辆自行车，得是多么让我兴奋，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在我这里，成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一件一件不如意的事情累加起来，我就慢慢地变得不愿意去表达了，隐藏自己的想法和喜好，知道说了也没用。我性格中不善言辞的那部分或许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下来的。到现在了，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是不是也有被压抑的原因在里面？

这辆自行车一直放在那里，我觉得我也可能忘了那个恐惧的阴影。

每逢周末，都是父亲去接送我。那一天，我说我可以骑车去上学，不用你们送我了。

我带上干粮，带上作业，骑上那个被我雪藏了很久的车，出发了。

我家大门南向，巷子很窄，是无法允许两辆车并行骑车过去的。窄，无所谓，大家礼让下就过去了。可是坑坑洼洼，就很让人烦心。那么五六户人家，家里的生活用水、粪池都是对着这个巷子的，所以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整个路面都是湿漉漉的。下雨过后的路面更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家里出来，都会满鞋满脚的泥。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讨厌这条路，一直到现在，从未改变。这条路泥泞了三十多年，让我烦扰了三十多年。每次回家，我最不愿意走的就是这条路。

所幸，离着宽敞平实的公路也就有百十米远。只要忍一忍，走过去了，剩下的就都是康庄大道。

那天下午，上次的恐惧阴影随着时间的消逝逐渐地被压在了记忆深处，我积攒了多年的勇气，终于可以朝着这个自行车迈向了第一步。

我心欢喜，我满身心的都是胆，我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我做足了车歪车倒之后的万全准备，我信心十足地从家门口就骑上了车。

经过第一个小胡同，绕过那个泥土和石头堆积出来的车辙和坑坑洼洼的时候，虽然车把有些颤抖，至少过去了。

继续向前！虽然那个地方是个粪坑，湿湿滑滑的，好在有了刚才躲避的信心，我操控着车把，很平稳地骑了过去。

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经过了第二个小胡同。

我骑着车，哼着歌，从内心里觉得我终于放下了那块恐惧的大石头。我开始喜欢上这辆自行车了。那么好骑，我竟然放了他那么久。

剩下的路，越来越宽敞，路面也越来越顺滑。

我大意了！

在经过第三个胡同的时候，贴墙竖着一根电线杆，在那后面冒出来一个小孩子。现在我早已忘记了是小姑娘还是小男孩了。

看着我骑车过来，他也害怕，要冲到对面的大门上。

我一看，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也忘记了刹车，也忘记了车把，所有的小心和准备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不能碰到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能记住的念头。

车歪了，我摔下车来。我的上嘴唇碰上了电线杆旁边的石头墙伸出来的一块大石头上。流血了，嘴唇当时就肿了。

当时只觉得我的牙龈震得发麻，没觉得有什么损伤。

那个小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我摔倒，看着我站起来抹了抹嘴唇的血渍，看着我把车扶起来，看着我把歪了的车把整理好。然后他转身就回家了。

我心里很害怕，摔了一下并没有想着回家，没哭没掉眼泪，就继续跨上车朝前骑，因为马上就到大马路了。

结果我就觉得不得劲，我舔了舔我的牙齿。哎，我的半块门牙磕掉了。这回，真是彻底地受到伤害了。在青春期女孩子最爱美的时候，我被毁容了。

我还特别镇静地返回去，跑到电线杆那里，去搜寻我那被碰掉的半颗门牙。好像是找到了。也于事无补啊。不可能再接回去了。

朝后走四五十米就是我家，我依然没有回家。那时候的我，特别不愿意给家里添麻烦，特别不愿意面对父母的责难。特别喜欢听父母表扬我，说我懂事说我听话。即使我有一颗叛逆不羁的心。

到了大马路，一路顺风。我骑着这辆车，到了学校。

可是我的手足无措都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敢大声说话了。好像我丧失了大声说话的权利。

我说话的时候也是捂着嘴，不敢抬头看人。总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都在嘲笑我。

上课的时候，也不敢举手回答问题，把头埋在课桌里面。

那一周，我度日如年。不止那一周，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那里推演那一天骑车摔倒的场景。

假如我这样做的话，我会摔个四仰八叉，至少我的牙齿是完整的。

假如我那样做的话，我的嘴会磕破，但是牙齿是完整的。

假如……，但牙齿是完整的。

我的推演很成功，但是事实是我的半颗门牙确确实实地回不来了。

我的这一不自然状况被我的一位亲密朋友发现了。她说，这有什么，不管怎么样都是你啊，谁还不会磕着碰着摔着了？！

这算是处于青春期敏感的我来说，最有力的引导话语了。

别人的青春期是活力飞扬，我的青春期是敏感怯懦。

我很会自我疗伤。那样的年纪，正是一切都处于未知无法预料的阶段，对世界好奇，对未来怀疑，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探索和疑问。思考最多的就是“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先给自己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和开头。外貌并不是判断一个人的唯一要素，只要我内心是坚定的，任何方面都无法伤害我。这就是我，不一样的我，也是不一样的烟火。那时候中学生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一开始，我还是能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很敏感地察觉到男生的疏离感，我一下子从一个普通女生变成了一个残缺的丑八怪。白天，我假装不在乎，心内的懊恼也在极力掩饰。晚上，我都在推演，都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

我继续安慰自己，我把这个当成上天对我的试炼。那时候正好学这一篇古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这句话简直就是来拯救我的。

可能以后我是要干大事的，要先从外貌这个小事上健全自己的心智。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妥妥的玛丽苏心理。也算是自己喂给自己喝的心灵鸡汤。（哈哈哈）

哪有什么试炼？心理安慰只不过就是个自我麻痹。唯一靠的就是时间和习惯。时间的消逝，会一点点带走伤痛和难堪，带走无法言说的青春之殇。

即使后来，去牙科把牙齿接上了，说话和大笑的时候，心里仍旧还是敏感。只是假装自己不敏感不在乎而已。

我的青春期就是在这样的敏感、怯懦、假装的不在乎中度过的。好在我是个自我疗愈的人，没有轻视自己，没有否定自己，即使“丑陋”，即使不甘心，仍旧做着自己。

这么一长段内心重塑的路，这辆自行车带给我的真的没有什么好事情。自此之后，我对自行车这个物品敬而远之。不敢骑车上路，不敢骑车载人，如果这辆自行车让我无法着地，我是绝对不敢骑的。我骑车的车技仍旧青涩。

之后，在生活中，电动车逐渐取代了自行车。我仍旧是不敢骑的。我妹妹手把手教我，我依旧不敢。我的内心是颤抖的，双脚是无法自持的，分不清刹车和加速，没有方向感。我的父母是不可能知道那辆自行车带给我的是什么。当看到我笨笨地呆呆地连电动车都不敢碰的时候，只是在那里用言语撕碎我：“说我小胆”“说我不成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