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雾亦如梦,鸟去匆匆秋辞春。
漫山的红,它不是鲜血,可它的红却比鲜血还要夺目绚丽。深秋的枫叶林,每一棵枫树都换上了寂寥的红装,如同待嫁的美人,这种美,橙红的娇羞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说这里的枫树很寂寞,是因为树不会动情。看似红红火火,实则各有各的边界,谁也不挨着谁,谁也不亏欠谁。一片片落叶纷纷扬扬在秋风中懒洋洋的打转,寂静的空气中,一位白袍子女侠仿佛谪仙般腾飞在天空中。
这位白袍子女侠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仿佛人世间的烟火气根本沾染不了他。她的面容隔着雾气半隐半真,可眸子却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散发出锐利智谋的微光。
这样的人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岭里,简直给山林增添了一丝丝仙气。坠落在地上的枫叶变得雀跃,一阵风拂面而来,它们几乎想要用尽全力去触碰这位“天外飞仙”。
神秘的女侠飞累了,如同鸟儿扑腾了下如流水般柔软灵动的袖子,然后又轻飘飘的落在了一棵古树上。
笛声阵阵,曲风忧伤迷惘。曲子的音符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流露。即使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情感,但她吹奏的曲子却仿佛在诉说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一瞬间风起云涌,麻雀叽叽喳喳歌唱起来,它也被这笛音打动,忍不住跟随这段凄美的故事合鸣起来。
“公主,我会救你出来的……”
万物有灵,万物生光辉。
这时,一声凄厉的长啸打破了原本排列有序的音符。她停止了吹奏,目光有一丝警觉一闪而过,整个人也提高戒备,有些恍神地四下扫视。
到底是什么人,让原本沉稳决然的她变得格外敏感?
“白贤,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化成灰我赤尔峰也能找到你!”
尖锐的毒针在空气里激射而来,那个叫白贤的女侠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那三枚毒针“嘶嘶”两声钉在了古树上,那棵古树的树杆子庞大粗壮,想来也有一些岁月了,年轮一圈圈重重叠叠,结果因为这三枚浸泡了世间奇毒的银针,让整棵大树所有的枝叶瞬间坏死枯萎。最后这棵参天大树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竟然破碎成了地上的一摊腐朽的碎木渣。
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毒可以让一棵参天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乌有?白贤冷笑,赤尔峰的手下都是些旁门左道的,只有他们才能制炼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毒药来。
如果这三枚毒针不偏不倚恰巧刺中的是自己的话,那么她恐怕……
白贤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挥动长笛,一个凌空升腾就和赤尔峰在空中打起来。
天地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赤尔峰是个大叛徒。他的手下这一生痴迷于炼毒,故江湖人堪称他比獠牙恶鬼还要可怕。他的手下秘制的七绝毒药,任何一绝都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生不如死。
那赤尔峰的手仿佛干尸没有了血液,他的面容更是可怖,一丝丝皱褶在面颊夸张的纵横交错,仿佛是一条条伤疤凝结在脸上。他的目光怨气冲天,如果他的目光可以杀人,那么和他交手的这个名唤“白贤”的女人只怕早已灰飞烟灭。
枫叶如同凝固的血块,一片片卷土而来,它们在赤尔峰的操控下化身最锋利的刀片,一片片直击白贤的心房!
“我有今天都是拜你们所赐,我并不比你们差,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这一辈子都屈居人下!我也要成为江山的王!”
仇恨化作吞噬万物的“弥天海啸”,赤尔峰那双枯槁的手恨不得掐死这个明明和自己年龄相仿,容貌肌肤却和自己天壤之别的女人。
这个白贤,就在几天前中了自己的邪衰散,是即将垂死的满鬓白发的老女人!
可她吃了返老还童丹延续了自己的生命,还即将恢复自己少女时举世无双的容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让这两个人斗的难舍难分你死我活?
白贤无可奈何,“赤尔峰,你我纠缠的这些日子,我早已疲倦厌烦,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背叛主子的叛徒,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赤尔峰声音凄厉,“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占有。既然你不识抬举,那我绝不会让你这个贱人和陶成章骑在我的头上!”
白贤心头一紧,“你把陶成章怎么样了?!”
赤尔峰冷笑道,“白贤,那个陶成章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对我不屑一顾。你若是投靠我,我定不会亏待你。不过你放心,他围困丽水池已经被我杀了,我把他剁成了肉酱!我真想看看你失去敬仰的男人,到底会不会痛不欲生。”
白贤的眼睛几乎快要喷出火焰来。“他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的心如此小气狠毒,陶成章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迫不及待置他于死地?!我杀了你!”
二人斗得不分伯仲,赤尔峰的招数千变万化,他的锋利的指甲只要刺伤了他攻击的目标,那个人就会奇毒攻心多活一刻也是痛苦。
好在白贤武功不在赤尔峰之下,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何招数层出不穷,也总有破绽缝隙可钻。
白贤怒吼道,“你个千刀万剐的,主人如此信任你,他把你当兄弟。我们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你这个叛徒!”
许是愤怒的力量让白贤有了鱼死网破的冲动,她过招的招数越来越无懈可击。原本处于上风的赤尔峰竟然被她的招数忽悠得险些败下阵来。
白贤为了陶成章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出拳的动作更是变化万千,她的身影神鬼莫测,下一秒,她已经把这个丧心病狂的叛徒制服。她掐着赤尔峰的脖子把他摁在了一棵枫树下,枫树受了震荡,枫叶纷纷扬扬凋谢。
赤尔峰是何等刁钻恶毒,从来只有他对不起别人,别人不可以伤害他分毫。想来自他出生起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这般苦大仇深。
而白贤,为了陶成章,她那双仇恨的眸子,让他慌神。
因为如今世人对他赤尔峰的态度只有 恐惧。而此刻这个女人,她的态度里只有厌恶和仇恨。
“你把他的女儿藏哪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搓成灰烬。
赤尔峰哈哈大笑,白贤怎会轻易就这么杀了自己,他笑得越发得意,他轻声细语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白贤你真是个老顽固。只可惜有我赤尔峰在一天,你就休想救出公主!我会天天折磨她,我要让陶成章的女儿成为我发泄的玩物。”
白贤目眦俱裂,痛苦不已,“那你信不信我即刻杀了你!”
赤尔峰迎上女人火焰般灼热的眼神,他一副悠闲自得的架势,不反抗也不懊恼,只诡异道,“杀了我,你可就再也见不着公主了,你舍得杀我吗?”
白贤心口一滞,竟一时语塞。是啊,公主还在他的手里,宫变动荡,只怕此刻年幼的公主也是岌岌可危。
白贤与赤尔峰怒目而视,“你想怎样?”
赤尔峰仰着鼻子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也能轻而易举的办到。”
白贤松开了掐着对方喉咙的手,赤尔峰这才松泛下来。他挥挥柔软的袖子,整个人深吸口气。
白贤别过身子冷冰冰道,“只要你能放了公主,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赤尔峰道,“我不需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白贤,我要你认我做你的新主子。只要我能每日看着你,你像对陶成章一样对我忠心,我就放了他的女儿。”
白贤恍然道,“你这是在逼我,你明知道我心里只对他忠诚。白贤这辈子都是他的死士。”
一听到“陶成章”这三个字,就有无数把匕首将他的心千刀万剐,赤尔峰红了眼眶,“你知道吗,我八岁那年就被我爹扔进了炼毒的大铜炉里。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所有的毒虫撕咬我的身体,我哭,我绝望的求救,没有人掀开盖顶来救我。我也是人,谁说我百毒不侵,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的忠心不二,我虽然丑陋,可是难道正因为这样,我的欲望就活该任人践踏吗?!”
内心既然有一丝心软,但她的心软不会表现出来。她的神色如同千年寒冰,冷的让人触摸不到暖意。
赤尔峰的话里居然带着罕见的祈求,“我只要你为我所用,我就放了那个公主。只要你认我这个新皇帝,你就是我的贴身带刀侍卫,不用像以往那样,陶成章只是把你当死士。”
堂堂未来的帝王,他的势力遍布江湖,由他的手下经手的瓶瓶罐罐不知道让多少人痛不欲生。震惊武林的制毒功夫,让人闻风丧胆的赤尔峰,居然,此刻,像个乞丐,在求一个人!
简直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白贤还是那个冷如冰的神情,只幽幽道,“对不起,我答应了陶成章,此生绝不辜负他的信任。”
“白贤,你真是顽固不化!”
白贤不语。却用无边的缄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好好好啊,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赤尔峰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不是要我放了公主吗?你求我啊!”
白贤左臂膀腋下夹携着一把登鸿剑,其实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拔剑,赤尔峰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取他头颅。可她知道公主危在旦夕,哪怕眼前这个男人无恶不作罪恶滔天,她都要救出公主。
“我不杀你,你快放了公主,请你不要逼我!”
“你杀了我吧!先过了我这关,杀了我公主就回来了!”
“……”
“你不是对你的主子忠贞不二吗,来啊!”
……
赤尔峰仰天大笑,疯疯癫癫的笑声有些肆无忌惮,“白贤,我赤尔峰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我想我放了陶成章的女儿,做梦,下辈子吧!”
说完,漫天飞舞的枫叶里,一口圆溜溜的铁丝牢笼从天而降。那口密不透风的牢笼里,一个满头乱发的女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
凌乱的发丝毫无光泽,如同寒风中无助的枯草。惨白的面孔毫无血气,死沉沉的瞳孔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
这个狼狈凄惨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陶成章死前还心心念念的王妃,她的怀里抱着哇哇啼哭的女婴!
枫叶飞舞,凌乱了视线。枫叶重重叠叠,隔开了那口坚固的牢笼。
“王妃!” 白贤惊呼。
“白贤,快来救公主,我死不足惜,可万万要保公主平安!”
是王妃有气无力的回应。
“你把王妃怎么样了?”白贤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口笼子,牙齿“咯咯”作响。
赤尔峰漫不经心捂着袖口道,“没什么,中了邪衰散这种让人极速衰老的毒的人如果不及时服用解药,就会五脏下垂坏死,面部皮囊收缩,最后就连呼吸也会变得艰难局部,最后口鼻溃烂窒息而亡。”
“你,你好狠毒,连女人都不放过!”
赤尔峰笑得吊诡,“我就是要看着他的王妃饱受煎熬,你不是最忠心耿耿了吗?可你却提前拿到解药并且服下了它,这么说来,什么最赴汤蹈火的死士,都是虚情假意的谎言罢了!”
牢笼蠕动起来,里面响起女人凄惨的哀嚎。
“白贤,你根本不可能救出公主,你也不是最忠心的,因为你私自服用了返老还童丹药。你不能和你死去的主子同生共死,真是贪生怕死!”
白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赤尔峰,手里扯着他的袖口没了自我,“快救救王妃吧!曾经她也没苛待过你,我求求你,你恨我也好,你杀了我吧,只要你放了她们!”
赤尔峰一扫袖子将痛哭的白贤挥开,他的眼里只剩下快要溢出的厌恶,“都说死士膝下有黄金,曾经桀骜不驯的白贤也会跪下来求人了。你说你的那些仇家如果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他们会不会笑掉大牙,为了区区一个我的手下败将,你还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白贤听着笼子里发出的急促惨叫,内心无比自责,“赤尔峰,王妃她现在很痛苦,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她和公主吧。你有什么恨冲我来,她们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放了她们。”
白贤又何曾会明白,恶人的心思是海底针,她越是这样为了昔日旧主低三下四。赤尔峰越是要将她的主人所有的一切至于死地。
一个优秀的死士为了自己的主子,放下了尊严,痛哭流涕的去求赤尔峰。真是愚蠢,真是自作多情!
赤尔峰昂着鼻子,傲慢的将白贤的祈求视为泥垢。跟前这个女人,她刚刚还对自己那么冰冷,可是一见王妃,公主却立马变得卑躬屈膝,她实则是在变相告诉自己,自己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恶人!
冰冷的寒霜蔓延上赤尔峰的躯体,痛恨让他储蓄力量意图将那口该死的牢笼摧毁!
“白贤,都是你逼我的,这一切我给过你机会了!”
王妃见势不妙,她举臂用尽生命里最绚烂的力量将怀里的女婴抛向白贤,她自己则用卑微的身体独自承受住了赤尔峰的杀气。
只听“轰隆”一声,那口铁丝笼子携带着视死如归的王妃,瞬间被炸地粉碎。
血雨漫天,那是死亡的红,罪恶让这场血雨腥风充斥怨恨。
“不要!!!”
星星点点的血雨将枫叶染的越发红得触目惊心。白贤接住空中的女婴儿时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榨干。她抱着女婴儿瘫跪在地,呆呆的,不可置信的目睹了这一切。
直到一滴血落在了她的眉梢,她才幡然清醒过来,陶成章和他的王妃都死在了赤尔峰的狼子野心下。
“你把我的主人还给我!”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白贤,你不是最忠诚的。因为你服用了解药,能长生不老又如何,能拥有绝世武功又如何,还不是成为了我的手下败将。”
话说完,赤尔峰已经乘风而去。
天边响起王妃最后的温柔清心的回音,那是她给予白贤最后的嘱托。
“白贤师傅,我走了,不要回忆我和成章,不要为我们报仇。你在我眼里我一直把你当亲人,你是天上的雄鹰,不该被仇恨羁绊。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自此天高任鸟飞。好好照顾我和成章的孩子,让她这辈子都不要接近皇宫。”
“王妃,成章……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死去的。”
天地万物无比寂寥,枫叶转,满天血花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