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过，天黑的更早了。等到多数人吃过晚饭出门散步时，天几乎已经黑透了。
退休前在医院做护士长的张建芳，自从退休以后，多数人便称她张大姐。多年的护士工作，使她养成了极为健康的作息规律，信奉“饭后走百步，不用进药铺”的养生观念。然而今天，张大姐的散步却不同往日。
尽管天色已安全暗了下来，但也正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路上散步的人大多都认识，平常的张大姐总会不时跟相熟的人聊上几句，可是今天她总觉大家看她的眼神变了，尽管依然打着招呼，可是，看她的眼神让她不那么舒服。
1、这一切都从早上把父母送到养老院开始。从走出养老院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被一种自责和愧疚充斥着，无法释怀。就连做饭也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多放了醋，吃饭的过程，夫妻二人也几乎没怎么说话，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其中原因丈夫宋平自然知道，因为心虚，他扒完碗里的饭，就迅速从妻子的视线消失，直奔卧室了。
张大姐想起了那天大哥打来的电话。电话是丈夫宋平接的，看到是大哥的电话，他朝正在刷碗的妻子喊道：“大哥打来的，快来！”
“宋平！我是大哥，你接也一样，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于是，宋平开了免提，走到了妻子跟前。
“按理爸妈早就该轮到来我们家了，你们已经照顾了大半年。可是，晓丽两个孩子根本忙不过来，她那婆婆关节炎，照顾自己都难，更别说带孩子了。”
听着电话里大哥的话，建芳知道，大哥说的都是实情。
“你们也知道，晓丽两口子得上班，这样子，我们要不帮她，谁来帮她？两个孩子，再加上两个老人，我们可就真顾不过来了，你们嫂子血压还不好。”
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的有点多，也或是在等这边该给的一点反应，大哥停下了说话。
“建芳！”
建芳没有答话，想想大哥他们那八十平米不到的房子，还有，性格宽厚的嫂子对爸妈一直都挺好，建芳低头洗着碗，没有说话。
“宋平！”
没有听到答话的大哥，又在叫丈夫了。
“我们在，哥，您说”
宋平忙不迭地赶忙答应着，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建芳对于丈夫的这点是足够了解的，他是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甚至哪怕事后跟你想着法找别扭，也绝不会在当时就表现出来的那种人。况且刚才建芳早已看到丈夫的表情，在听到大哥说完第一句话后，就已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建芳没有说话，继续洗她的碗。
“爸妈那儿，我们实在是照顾不了。问题是，老让你们照顾爸妈，说实话，就算妹夫你没意见，也让我这做大哥的过意不去了，你们要是也顾不过来，就，就按大家商量的送养老院吧。”
大哥建设狠了狠心，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
“是这样啊，”宋平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电话被妻子接了过去。
“知道了，让我再想想，完了回你电话。”
建芳对电话那头的大哥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尽管这个决定是他们兄妹四人，早在夏天就商议过的。但真正要把父母送去养老院，她总归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所以，大哥的这通电话让她的内心感到难过。
“我打听过了，咱爸妈要去的那个养老院条件还真不错！卫生好，吃的也好”……
“还真没见过你对别的事这么上过心！”
宋平接下去还想要说的话，被妻子没好气的打断了。
他似乎还想趁热打铁的强调一下，以便得到妻子一个及时、明确的答复，脸上有几分迫切，还有点异常的兴奋。
建芳白了丈夫一眼，往橱柜放着洗好的餐具，没再理他。
宋平有点讪讪地转过了身，到了客厅。但很显然，妻子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他知道，在这件事上，最终的结果一定会如他所愿，他有这个信心。
岳父岳母又不是我媳妇一个人的爹妈，凭什么一直让我们侍候，在我家住大半年，足见我宋平仁至义尽了，这回趁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头老太太给送走。宋平窝在沙发里，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妻子的动静。
心里也开始暗暗打算等岳父岳母走了以后，过段时间就把寡居的老爸给接过来，岳父岳母两个人能住大半年，那老父亲就能住一年，对！至少得住一年。想到这里，宋平望向妻子的眼神，因为溢满了快乐，不由荡漾起掩饰不住的笑意。
2
收拾完厨房，建芳换上了运动鞋，跟往常一样打算出门晨练，来的时候顺道买点菜。
连日的降雪，气温明显低了很多，地面上许多低洼处已结上了冰。公园里，远远望去人工湖与灰蒙蒙的薄暮融为一体，就连吸进胸腔的空气，也格外透着寒意。
建芳有点哀伤地望着远处，她想起了儿时，也是这样的冬天，屋后那条河就如同眼前看到的人工湖一样，结上了厚厚的冰。他们姐弟四个，抱着父亲做的冰车，酣畅的在冰面上轮番滑行，脸和手冻得通红，却快乐无比。
还想起了上高中住校时，母亲去学校看她，带着她在学校外的那家炒面馆，吃一块五一碗的炒面，母亲总是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她的情景；接着她还想起了母亲为她买的，那条价值二十元的牛筋裤。只因她对着那条裤子摸了又摸，然后告诉母亲，同学有好多人都在穿。要知道当时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不到一百块。
如今，父母老了，他们姊妹四个加起来却养不了一对父母。还要打算把父母送进养老院。
建芳感到心里阵阵发苦，不是个滋味。
年逾八十的父母，在企业辛苦了一辈子，供四个子女上学、成家，却再也无力为自己买到一处，用以养老的栖身之地。从五年前开始，父母在农场单位的那间住了一辈子的平房，因为旁边的住户陆续搬走，冬天水管经常冻裂，吃不上水开始，就在他们姊妹四个家里轮着住了。
现在，大哥也指望不上了。两个弟弟家更是不行，虽然都已成家，分别在不同的单位上班。但是，大弟媳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他家里那点事，都经常是大弟弟打理。这些年即使父母在他家，也是免费的保姆。，这点就是爸妈不说，建芳心里也清楚。可是现在，父母毕竟岁数大了，在他家住肯定不行。
小弟的日子本就过的鸡飞狗跳，做推销员的弟弟，他的收入对于一个满脑子只知道穿衣打扮的弟媳来讲，永远入不敷出。于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就成了家常，甚至，动辄就要闹到离婚。他们家父母根本就待不下去。指望小弟照顾父母，几乎没有可能。对于这些，建芳管不了也不想管。
至于自己，父母多数时候都住在自己家中，建芳心里清楚，其实这么多年，丈夫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做为独子的宋平，母亲走了多年，只有老父亲独自住在他们的老屋。还好性格宽厚的公公，尽管也已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尚且还能照顾自己，但终究不是长远的办法。把老人接过来是迟早的事。
哎！建芳想的头都发疼，也没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回去的路上，建芳为心底那似乎早已决定的结果感到愧疚，买了虹鳟鱼，买了菜，不管怎样，总该让爸妈吃好点。
3
天气越来越冷，宋平的父亲感冒引起心脏病发作住院了。大夫一再叮嘱以后不能再让老人单独生活了，因为心脏不好，随时都会有危险，身边必须得有人照顾。
这样一来，建芳爸妈上养老院，几乎成了刻不容缓的事。可这毕竟是件大事。于是，乘着父母吃完早饭出去遛弯的档口，建芳拿起手机拨通了大弟弟建文的号码。
“建文，你姐夫的父亲病了，我跟大哥都没法照顾爸妈了，你跟娟子又没时间，看来只能按我们商量过的，送爸妈去养老院了。”
“姐，我听你们的，就按你们说的办！”
弟弟的回答，把建芳气的无话可说，他们照顾不了父母，平常父母在自己家的时候，连个电话都不打过来，就连送父母去养老院，最早也是他的主意，这会儿成了听你们的了，可建芳懒得跟他掰扯，没再多说什么。
“姐，准备哪天送，你说一声，我开车过去。”
哼！建芳气的不由冷哼了一声。没良心的，听说送养老院，一下子倒变得勤快起来了。
“等我收拾好了，给你打电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4、
就在公公出院的前一天，父母被弟弟开车送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建芳怎么也忘不了，在离开养老院的时候，母亲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上班无暇照顾自己的母亲，把她放到单位的托管所临走时，她总会哇哇大哭，一想到这里，她的眼里就会不停地涌出泪来。
养老院的花园里，木制的长椅上坐着两位老人，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老爷爷身形瘦削，微微有点驼背，老奶奶身材矮小，不时地替老伴拉拉衣领。
冬日的暖阳，转瞬即逝。迎面的冷风，吹得老爷爷眼角流下浑浊的泪；也吹的他泛起了一个带着强烈蒜味的嗝，那是中午凉拌黄瓜的味。胃里开始酸的难受，老人忽然记起，自己从前是不吃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