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管控司
就在此时,嘭地一声,房门被踢开。“谁在我的地盘撒野?赶紧住手!”只见七八个人手持武器,涌入房间。为首的头戴毡帽,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正是此店掌柜。旁边站着那年轻,伙计,右手握着一把砍柴刀。在他们后边,有一个人眉毛斑白,颧骨下陷,面相颇为奇特,在这并不炎热的夜晚,竟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摇晃。
华大夫见状喝道:“今日人多,我便不加纠缠。姑且饶你们一次。改日再会!”说完,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掌柜,追吗?”伙计问掌柜。
那掌柜摇摇头,道:“这人贼精,溜的速度挺快,捉到了也无用,不必穷追。上次有幸遇见过一次,冒充一行者,今日却又装作大夫。”说完,他面带歉意,对左飞扬道:“客官,受惊了。”
左飞扬道:“多谢众位及时赶到,在下感激不尽。江湖险恶,防不胜防。”
掌柜却道:“你们住本店,保护众位之安全是我的本职。本店开业数年,南北客人多聚于此,三教九流皆有之。但无论如何,敢在本店里面撒野之人甚少。今日那贼人,差点得逞,如若来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客官,你腿部受伤,不必站着,赶紧坐下歇息!”
左飞扬在陈秋风的搀扶下,重新坐在了椅子之上,道:“掌柜可知那人的来历?”
掌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睛却望着那窗外。片刻之后才道:“吾等平民百姓虽处江湖之远,偶尔也不得不管点闲事,忧庙堂之事。当今皇上虽然圣明,但却难免有阿谀奉承之人,靠卑鄙手段,攀得高位,掌控天下,荼毒生灵。我等武林人士,也深受其害。江湖人士,平时难免有拳脚冲突,但只要总体能够遵守王法,亦无大碍。平日帮派之事,乃江湖内部事务,朝廷也不会去管,也无需去管。但如今偏偏有人想横插一手,妄想当武林至尊,号令天下,掌控所有门派。如果这些人仅有嘴皮功夫也罢,但偏偏又是一大高手,他一出马,江湖之自由不再有……”
“你说的可是东厂那被称作圣公的不圆子?”左飞扬道。
掌柜仍不点头,也不摇头,道:“想必各位知道那不圆子的厉害。他武艺高超,控制东厂,直接影响锦衣卫,又掌管功夫墙,封锁外邦各大门派,可谓权力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树敌甚多,平时行事也甚为诡秘,不轻易露面,只在暗中清除异议之武林同仁,却不直接控制江湖各派。朝廷新成立了一个衙门,名字挺长,叫做奉天承运皇恩浩荡统领武林各门派江湖各英雄之管控司,简称管控司。这个衙门,不属于三省六部,直接对皇帝陛下负责,在武林之中拥有名义上最大的权力,无论是何帮派,都必须由它登记备案,统一管制。”
左飞扬心想,此衙门自己已经知道,如今各大门派,都须到京城备案,便是因为此衙门的存在。如若不做此事,则会被宣布为非法,该衙门有一支直属卫队,会直接上门来警告,如若再不从,则会被清剿。
“管控司名义上维护武林的平稳,禁止无端恶斗,避免伤及无辜,但却因为权力倾天,什么都自己说了算,要找谁的麻烦就找谁的麻烦。此外,此衙门下面有一分支机构,名曰恩怨化解厅,专管各门派之间的恩怨纠纷。比如前几年骑鹅派和骑虎派有纠纷,上演出一番鹅虎大战,官司便打到了恩怨化解厅,由负责的参议来调节。”
左飞扬听到此处,心里一怔。此番前去京城,首选之地便是恩怨化解厅。此时张玉婉道:“江湖中每天都有恩怨纠纷,那岂不是这个什么化解厅的官员,需要日理万机?”
掌柜却摇头:“非也,非也。成立之时,倒有此说法,但如今这批官员日日闲着无事可干。”
“何解?”左飞扬等三人皆问。
“管控司有众多小吏,昔日都在江湖中混日子,结交甚广。若收到了某门某派的告状信,信中所批帮派和自己有一定交情,便可能派人前去通知,甚至直接拦截此信,让它石沉大海。此番行为不仅没有得到制止,如今还变本加厉。大部分告状信都会拦截。信中所告发的,普遍皆为地方恶霸,但此类恶霸,皆钱多人多,无所畏惧,能买通官吏,所以高枕无忧。衙门内上至三品四品大官,下至无名小吏,都乐于接受钱财,帮人消灾。所以,如今倍受欺压的小帮派,即使上访,也未必有所作用。”
“啊!”左飞扬惊道,面露愁色。
掌柜见此状,进一步道:“壮士不必忧愁。我自知你定有事上京。但此番前去,不会一帆风顺,我等也会帮你想好办法,一起分忧。刚才所讲,还只涉及到武林黑幕中一点皮毛。如今,事情有进一步变化。”
“何变?变好还是变坏?”
“唉,是变坏了。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才不是讲到,现在恩怨化解厅无事可干吗?去年年底,管控司内部腐败一事被内阁得知,掀起一番小风波。如今,上访之人,可以先到另外一个衙门,武斗司去先行登记。如若武斗司有冤情备案但管控司却不处理,则要追究管控司的渎职之罪。这武斗司,属内阁直接掌管,和管控司并无任何隶属关系,也管武林纠纷。实乃争权夺利之产物。此令一出,又有对策。有江湖背景之几位商人,武功高强,爪牙甚多,消息灵通,成立相关地下机构,专门劫杀上访之武林人士,以收取关联门派之保护费盈利。因为上访之人根本无法到达京城,所以相关冤屈,既无法到达管控司,也没有送到武斗司。皇上见一片和谐,还以为天下无事,武林安分。”
“啊!”左飞扬三人皆大叫,愁眉苦脸。原来长江渡船上的一番恶斗,以及刚才遇刺之事,乃早已谋划之。前途险恶,如何是好?
“各位,实不相瞒,刚才的刺客,便受雇于那些地下机构,专程来劫杀你们。把他赶跑,对我们并无益处,反而会遭来仇恨。但同为江湖豪杰,路见不平便应拔刀相助,何况是在我们的地盘上?今日一遇,算有缘分。我们送客官一件礼物,虽不能完全化解之后行程中的危险,但好歹会有一定的帮助。”
掌柜说完,那身后拿折扇之人手略微一抬,折扇也往前倾斜,嘭地一下,似乎有东西弹出。左飞扬眼疾手快,伸出右手一抓。原来是精致的檀木盒。打开一瞧,里面放了一个弹弓,几粒弹丸,还有一瓶药水。一种奇特的异域香味扑鼻而来,这弹丸似乎是用印度香料精心制作。
掌柜喝道:“好身手!少侠,这弹弓非寻常之物,如今就交给你了。可知拿此弹弓何用?”
左飞扬迷惑地摇头。掌柜道:“我看三位行色匆匆,表情沉重,定是有不平之事要入京上访。今夜的刺客有备而来,清楚得知你的踪迹,你可知是为何?一路上是否有人跟踪,传递消息?”
左飞扬又摇摇头。掌柜接着道:“江湖险恶啊。你们出发时想必已有消息透露,路上便有人会注意你们。一经发现,消息便迅速送出,所以随时都有人来拦截你们,你们也得做好准备。古代传递消息,快马加鞭,开销巨大,效果未必好。如今传消息都是用上等信鸽。如若有探子在路上看到你们,便能迅速把你们一行三人的特征一一录入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快速放出,在不到一个时辰,方圆百里之内的相关人等,皆知道你们的行踪,刺客便能以逸待劳。”
左飞扬道:“这弹弓,莫非用来击打鸽子?”
“兄弟此言甚是。如今江湖中的鸽子,经过特殊培养,实乃天下传递信息之第一神器。相传楚汉争霸时,刘邦靠一鸽子传递求救信息和获得援救,最终战胜项王夺得天下。当时的信息要么记于竹简,要么用绸缎之类布料录之,操作不便,且只能写寥寥数语,单鸽能带之信息有限,且飞行缓慢,有人讥笑云,还不如院内二鸡蹦跳之速!如今技艺突飞猛进,用西洋小笔,甚至可以在纸上写洋洋洒洒数以万字,套在小竹筒里让鸽子远行千里。数年前有江湖能人寻得一养鸽大法,让鸽子快飞如隼……”
“掌柜,你说的可是那提地山的移信真人?他养了一群山鸡,自称能让这些鸡日飞千里,但世人皆笑之,无人相信。”陈秋风打断道。
掌柜微笑:“确是移信真人。山鸡虽然不能飞远,让人失望,但他却以养山鸡之名义掩人耳目,暗自养鸽,得以培养出世界最快之鸽。岂料他门下弟子把养鸽秘笈外泄,如今此类神鸽处处皆是,世人皆知晓!那些刺杀你们的歹人,定是靠此类鸽子收到信报。黑衣客有拦截鸽子截取信息之功,但密不外传,我等费以心血破解之,略知其方法一二,制得此弹弓,现赠与兄弟,可用作拦截信息。”
左飞扬道:“此法甚好,可是有隐忧。天上飞鸽,可替奸人传信,亦可做正常通讯之用。比如今日前一家客栈传信于你们。如若见鸽就打,岂不经常误伤,窥人隐私?何况传信之人再奸诈狡猾,鸽子也本无罪。看此弹弓做工精良,威力巨大,若一弹击中鸽子,担忧它们不能再飞。”
掌柜哈哈笑道:“兄弟真是善良人士,正人君子也!此弹弓的确制作精良,用上好牛筋制作皮筋,千年榆木枝制作弓叉,虽比不上名扬武林的七种兵器,但也为一宝。不过,弹弓并非伤人之真正武器,其力道远比不上弓箭。鸽子飞得甚高,即使它中弹,也只能称之为强弩之末,所受影响甚小,更不用说击落在地。但此弹弓的弹丸乃特供,能散发特殊香味,鸽子一闻此味,便无力飞行,会迅速降落休息。所以可以趁机查看信件,如若是奸人所发,可截获,甚至对纸条调包,让鸽子恢复之后再接着飞行。如若误窥他人隐私,则不用做任何动作,让鸽子休息片刻,它便又会展翅高飞。同时,弹丸的特殊香味能够避免许多江湖正派之信鸽不受影响,因此兄弟可以放心使用!”
左飞扬仍面有难色。“此弹弓既然如此之好,赠与我是否可惜?小弟我并非威名远扬江湖之大侠,也未曾与你们沾亲带故……”
“且慢!相逢何必曾相识!”那拿折扇之人突然走到前面,笑看左飞扬,道,“兄弟此言差矣。我看人从不走眼。兄弟虽今日无名,日后必名扬天下。赠此弓于你,表明我的心意。路途凶险,你们如若想顺利到达京城,必带有此利器。檀木盒中内藏特供弹丸六粒。请节约使用。如若用完,可在前路中的香橙客栈里告知当地掌柜。”
左飞扬心里诧异不已。看似这个神秘人物来头更大,地位不在掌柜之下。
陈秋风此时也问道:“盒中的药水为何物?”
“此为显影水。为避免信息被随意截获,机密外泄,所以在传递信息的纸条,往往用笔蘸以特殊墨汁书写。常人看到的是白纸一张,但滴了这显影水,才能看清楚里面所书内容。”
“真是精妙无比!”
“黑衣客内部也通过信鸽传递信息,他们不仅用显影水,还会故意用密文,即使看到了上面的字,也不知内容为何。必须用他们的内部秘方进行转译,才能获取原始内容。”
左飞扬把木盒交给陈秋风:“师弟,我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这贵重礼物就由你保存。”说完又对掌柜等人说到:“各位的恩情,在下感激不尽!”
拿折扇之人面露满意之色,随即又往后两步,退在掌柜之后。掌柜接着道:“兄弟腿部有伤,本应让你们多住几天,但这里并无名医,且待久影响你们赶路。往北八十里就快到盱眙县城。在县城西南十五里处,有一山庄,名曰破剑庄,庄主精通医术,且与我有点交情,你们可以前往休息两宿,想必对你的调养有所帮助。明天一早我会飞鸽传书给庄主,你们无需拿信物,直接骑马入庄即可。今夜你们三人可以放心入睡,我等已经加大巡逻,保证安全。”说完,他们即自行退出,又帮忙把门给掩上。
左飞扬虽对他们心存感激,但仍心存一丝疑惑。这香橙客栈的来头不小,掌柜等人,看似也是行走江湖之老手。不管怎样,他们救自己一命,就应当心存感恩。揣测过多,于己无益,对他们也有所不尊。
陈秋风对左飞扬道:“师兄,掌柜之话,是否可信?”
左飞扬点头:“他们也许另有考虑,但看那掌柜,以及赠予弹弓之人,都不似奸诈之人。”
张玉婉却道:“师兄真是厚道之人。你怎不知那刺客和掌柜是一伙,合伙演戏?”
左飞扬道:“我们只是进京上访的江湖小派人士,身无宝物,也无秘密,为何他们会做此类行为?师妹之忧我知道,但请放心,如有问题,我自会发现。”
张玉婉噘嘴道:“好了好了,师兄是大好人,我们都听你的。那你好好休息吧,明早我们再行赶路!”说完便回到自己房间。
张玉婉刚才带大夫过来给自己看腿,心里甚是欣慰。此时左飞扬想她如若是亲自帮自己清洗腿部污垢,包扎伤口,那是甜蜜无比,即使疼痛难忍,也觉幸福至极。但世间之事,不能事事如愿,师妹已经为自己包扎过伤口,请过大夫,再有非分之想,实在不应该。于是靠在床上,慢慢入睡。
第二日一大清早,三人便起床,告别掌柜,骑马继续北上。路途中,张玉婉道:“师兄,昨日清早,那救我们的老大伯,让我们今晚之前到盱眙县城南郊等他。那个小饭馆叫什么名字?三碗不进城?你说他会给我们讲什么?”
左飞扬道:“人家救我们一命,我们理应表示尊敬。既然约好相聚,则我们不能违约。”
张玉婉道:“那你的腿伤呢?如果我们能在破剑庄歇息两宿,也许你的腿伤能够迅速愈合,如果后续我们快马加鞭,也不会影响行程吧。”
“昨日掌柜救我们的情意也应牢记在心,上门拜访一下那破剑庄也未尝不可。但我的腿伤无足轻重,不要说两天,哪怕停留半天,师父的危险也就多加一分。所以明晚会合之后,我们仍然继续赶路。”
陈秋风道:“师兄,那山庄我以前未曾听闻。如若前去,我们应当小心谨慎,以防其中有诈。”
左飞扬微微一笑:“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危险之事,江湖中处处皆有之。师弟,我们的确要随时保持警惕之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细想想,昨日那掌柜应不是奸诈之人,我们不必如此担忧。”
忽然天空中闪现一黑影。张玉婉叫道:“鸽子!是一只鸽子!”大家抬头一望,果见一只飞鸟正从他们上方往北飞去。
陈秋风赶紧道:“看我的!”于是取出弹弓,打开木盒从中拿出一粒弹丸。他左手持弹弓,右手把弹丸装在皮筋上,用力往后扯拉皮筋,对准那鸽子,然后迅速松开右手。
啪!鸽子并没有迅速落下,而是摇摇欲坠,扑打着翅膀晃悠了几下,接着缓慢跌落到右前方十丈开外的水田里。“好功夫!”陈秋风赶紧上前,跳入田里,摸索了一番,把那鸽子给捡了上来。
因为弹丸击中鸽子已经没有什么力道,所以鸽子仅受了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那药丸用料特殊,鸽子似乎闻到其味,便无法再坚持飞行,这也是它跌落到田里的根本原因。那鸽腿上面果然绑定了一个细小精致的竹筒。张玉婉道:“让我来揭开盖子看看,里面到此藏的什么东西!”但就在她伸手之时,左飞扬面带惊慌之色,大声道:“师妹当心!”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扳,让那竹筒口对准天空方向。嗖地一下,一枚小箭射到半空中。
张玉婉脸色变得苍白。想不到这小小的竹筒竟然藏有暗器。陈秋风把竹筒抢到手中,小心翼翼把它倒过来,一张卷着的纸条从里面滑落。拾起一根小树枝把纸条给摊开。纸张并非平常所见,上面有淡淡的条纹,似乎为防伪造所用。但上面并无一字一句。
陈秋风把纸条拿到手中道:“看来得用显影水试试。”于是他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从包裹里取出显影水,轻轻地问往上面倒了一点。左飞扬在一旁正期待着结果,陈秋风突然大叫:“师妹,你快到那水田里面去看看,是否有遗漏之物?”
张玉婉闻之,赶紧跑到那水田之中。左飞扬也盯着前方,心里略略有点担心。女孩子到水田里面,难免把腿弄脏,如果自己没有受伤,肯定就轮不到张玉婉做这事了。
过了一会儿,张玉婉回来了,摇头道没有发现什么。陈秋风把纸条拿了起来,递到左飞扬和张玉婉面前,愁眉苦脸道:“显影水果然有用。不过大家看看上面的字。让人费解啊,所以我怕遗漏了什么,让师妹过去再瞧瞧。我又琢磨良久,也不知道其为何意。”
左飞扬一瞧,上面写着:携谱北上。
这是何意?谱为何物?乐谱,还是剑谱?难道是另有暗语?亦或是误伤无辜之鸽?正在大家冥思苦想之际,那鸽子竟然突然之间恢复了体力,又展翅飞翔,急速离开。陈秋风见此状,急忙从身边的地上抓了几颗碎石,用力往那鸽子飞去的方向一扔。但鸽子飞得太快太突然,这样做已毫无意义。
“算了。我们继续按计划赶路。若奸人有意,我们怎么躲也无用。大家留个心眼就是。”左飞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