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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116
书名 双程
连载日期 199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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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是一篇序言,是用电脑来写的。用电脑来写作,好像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不过我使用的是最新的语言打字机。这对我来说,新鲜至于极点。
用了三十年以上的笔,忽然可以不用,感觉之奇特,无以复加。而且,非但不用笔,更几乎不用手。其奇妙真是难以形容。
我很贪心,心想,把声音化成文字的时代已经来到了,那么,把思想化成文字的时代还会远吗?要感谢叶李华、朱敏鹃夫妇,是他们教会我使用电脑的。
倪匡
一九九六年叁月二日
三藩市
第一章 救人质
在上一个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后,还有一段对话,需要记述。
这一段对话,和另一段对话,可以算是这个故事的一个引子。虽然在故事的情节上并无关联,可是在故事想要表达的观念上,倒是一以贯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赘言。
第一段对话,发生在我和沉魂之间--沉魂,是我对沈万三灵魂的简称;沈万三是历史上着名的明初豪富,拥有聚宝盆,富可敌国。
那是在《活路》这个故事告一段落之后的事,沉魂和我们告别,我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走活路了?"
他迟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还要考虑考虑!"
我叫了起来:"还要考虑?你还要考虑多久?你没有听说吗?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还有甚么放不下的?你亿万家财,早化为乌有;你的聚宝盆也已被皇帝打碎,你已死了几百年,你现在甚么也没有,还有甚么放不下,要考虑的?你还要考虑多久?你已经考虑了几百年!"
由于沉魂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连珠炮也似的问题,也愈问愈是激动。
虽然他的去路如何,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是特别关心他,但是我性子急,对于他这种犹豫不决的性格,很是不耐烦。二来,我实在好奇,不明白他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还有甚么放不下,还要考虑的。
沉魂沉默了片刻,才道:"就算考虑再久,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对人来说,几百年已经是历史了,可以终结好几十代生命,但对我来说,那……时间不算甚么,这一点,你不会明白的。"
我吸了一口气,确然,时间这个来无影去无迹抓不住摸不到看不见的东西,是一个极度怪异的存在,对于一切生命形式来说,重要无比,甚至是在主宰的地位--一切生命,都受它的控制;一切生命,都在时间的过去中,逐渐消失,归于死亡。
可是,"时间"究竟是甚么东西?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何以产生?如何产生?却没有人说得上来!
只有我的朋友罗开,人称"亚洲之鹰"的,告诉过我,时间是一个大神,这时间大神主宰着一切生命的死亡。时间大神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轮,在它的转动过程中,一切生命,归于终结。
罗开还坚称,他曾和时间大神展开过十分可怖的斗争--我不是不相信他的�埃�只是对他所说的那些,无法深切了解。
事实上,连罗开本身,也无法具体地说出,时间大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魂这时的反应,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时间对生命有作用,但对存在形式如灵魂,就没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同了。
在和灵魂的沟通经历之中,我颇有和积年老鬼打交道的经验,所有灵魂,似�醵伎梢园谕咽奔涞墓娣丁K�以,沈魂说,时间对他来说,不成问题。这一点,我虽然因为不是灵魂形式的存在,还有生命,无法完全理解,但至少还可以接受。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还有甚么放不下,以致还要考虑的。
我再次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沉魂叹息:"我当然有放不下的,在生前有了那么可怕的经历之后,现在,我是说,我的现状,可以给我……一种大乱之后安定的……感觉……"
我大叫了起来:"天!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还会有这种感觉!"
沉魂恼怒:"你又不是我,怎么可以否定我的感觉!"
我呆了半晌。
我明白了!
人,没有放得下的!或者说,要一个人做到"放下",那太难了!
旁观者清,看得出这个人实在没有甚么可以放不下的了,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放下了,放下了之后,他可以自在逍遥,走上活路。可是当局者迷,这个人总感到自己还有很多担子还是要挑着,哪里放得下。
一般总以为,这个人死了,总可以放下了吧--不放也得放了,人都死了,有甚么。
岂不知就算死了,一样放不下,放不下就是放下下,活着如此,死了也如此。死了之后,是另一种方式的存在,那是"现状"。放不下的,就是"现状",即使这个"现状"再坏,可是一样放不下。
虽然那种"活路",确实是虚无缥缈了一些,全然无法想象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先要人放下现有的,那就难于登天了!
佛家的精义,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何等简单明了,可是"屠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放得下?
沉魂的回答,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屠刀",真是难放得下。新发于研,锋利无比的好刀,固然舍不得放下;就算是生了锈的烂铁片,也一样要紧握在手中,其实,是深埋在心中。
等到大限一到,人死了,总以为一了百了,甚么也没有,不放也得放了吧,岂知也不然。
以前,我只知道放下或不放下,是人的主观愿望,所以很难做到。但死亡却是客观上必然发生的事实,任你是三皇五帝,也终须一死,死了之后,不放也得放,所以,终须一放,何不早放?
现在才知道,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放,明明甚么都没有了,可是还紧紧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感觉"不放。
相形之下,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世上有那么多七老八十的老人,走起路来已如风中残烛,还要营营役役,为名利奔波了。
要叫人放下,明知可以走上活路,那也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我当时呆了好一会,才道:"那你就去慢慢考虑吧!"
沉魂最后给我感到他的反应,是发出了一声长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甚么在叹息。
这是第一段对话。
第二段对话,也和我记述过的一个故事有关,那故事题为《算帐》,提出了一个说法:每个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行动,都是早已设定了的。
这个说法,我一个在义大利的朋友,表示不服,他特地来电话和我讨论。
他道:"你提出的这个说法,很有问题。"
我道:"请说得具体一些。"
他道:"好。譬如说,一个人一生吃饭若干,是设定的,他可以每餐少吃一半,那么,他的寿命不是就可以延长一倍了么?"
我叹了一声:"和你这种人讨论问题,很是无趣。既然一切都是早已设定的,那么,就是"一切"--包括了他忽然会动念少吃一半饭这一点在内,所以没有用。他如果起了这个念头,并付诸实行,这一切也早在设定之中,不是他的创作,一切仍是照设定的行事。"
那朋友闷哼了三声:"我不信。"
我也哼了三声:"我有要求你相信么!"
那几近不欢而散了。确然,有不少人和这朋友相似,老是把"你这么说,我不信"挂在口上。老兄,我甚么时候要你信过。
你不信,是你的事,根本不必让我知道。
这是第二段对话了,言归正传,这就开始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开始于一个电话。
当我书房那个极少人知道号码的,又有特殊响声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时,我在床上,老大不愿意地翻了一个身,看了看时间,是凌晨四时三十八分。
我一跃而起--这样的时间,有人打这个电话给我,那必然是有要紧的,或是很特别的事。
瓣壁沙漠曾几次要把我这个电话,接在一个如同手表大小的随身听电话上,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答应,我甚至连普通的随身电话也拒绝使用。因为我觉得那东西像是一个怪物,可以使他人随时骚扰你的安宁,我不想做人做到这一地步,所以才不肯用。
但这时,想想若是电话就在我的手腕之上,多少也有点好处,可以不必起床了。
我急步走向书房,白素也醒了,发出了一下声音--这声音,在别人听来,可能亳无意义,但是我却知道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论发生甚么事,她都会支持我!
一进书房,在静寂之中,电话声听来更是惊天动地。我一伸手,拿起电话来,就大声道:"好了,是哪一位仁兄大人?"
打这个电话来的,一定是和我极熟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必掩饰在这个时候,被人吵醒的不满。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咭咭"的笑声,一听这样轻松的笑声,我就不禁一怔,因为那绝不是有急事的人所能发出来的。
随着笑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不是仁兄,是仁妹;不是一个,是两个。"
我明知那是两个人在说话,可是我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个说的。
事实上,不等她们开口,才听到她们的笑声,我已知道是甚么人了。
除了良辰美景,还会是谁。
这对奇特无比的双生女,自从在《爆炸》这个故事之中,和她们相遇过之后,一直没有联络,忽然有了电话,也很令人高兴。
我打了一个呵欠,才道:"好呀,两位仁妹,夤夜来电,有何见教?"
两人仍是不断笑着,一面笑一面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白姐在吗?"
原来是找白素的,这时,白素已在书房门口,我向她做了一个手势,按下了一个掣钮,以便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白素接过了电话来,才"嗯"了一声,就听得良辰美景抢着道:"白姐,你可是精通手语的?"
我呆了一呆,不错,白素精通手语,可是,就为了这个问题,她们值得在凌晨四时打电话来问?
白素却没有回答--我起初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问题,何以她还要想了才能�卮穑�但立即就知道了,问题其实殊不简单,这证明在心思缜密方面,白素始终胜我一筹。
她在想了一想之后,道:"普通的一些,我自问可以应付。"
良辰美呈立时叫了起来:"天!原来手语真有好几种!那专家倒不是胡说,冤枉他了。是啊,有可能连白姐也不懂那手语呢!"
她们两人自顾自说话,乱七八糟,好在我和白素都习惯了她们的这种说话方式,但我仍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要是我在和她们对话,早就喝令她们快些切入正题了,可是白素的耐性好,并不发问,反倒是她们又问道:"手语还有特殊的么?"
白素道:"有,有的只是少数人自创的,和江湖切口相类似。更有的是两个人之间才明白的,那多数是夫妻、双生子、兄弟姐妹之间才用的,别人自然无法明白他们自创的手语。"
白素的这一番话,连我也长了见识,良辰美景突然又转换了话题,问:"白姐,你可曾听说过'四巧堂'?"
她们接着又解说了"四巧"这两个字。
白素一扬眉:"那是很久之前,一个由聋哑人组成的帮会。你们怎么会知道的?这帮会会众极少,取人极严,要死一个会众,才能补充一个,会众之中,颇有能人,你们怎么知道的?"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来:"原来真有四巧堂这名堂,这个怪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良辰美景的回答,却是我再也想不到的,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向行事镇定之极的白素,听了之后,也大是错愕。
良辰美景的回答竟然是:"我们两个,成了一个四巧堂高人手中的人质!"
这句话,虽然再简单也没有,可是一时之间,我真的难以理解。
首先,"成为人质"这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算没有枪口对准了太阳穴,也多半有利刃加颈。可是良辰美景却一直有说有笑,而且,笑得很是轻松,一点也不像是落到了他人手中。
其次,她们两人是何等样的身手,就算打不过人家,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就那么容易叫人抓了去当了"人质"。
其三,甚么四巧堂不四巧堂的,这种江湖帮会,大都是三五十年之前的事,早已风流云散,没有仅存者了,哪里还会有甚么活动。
所以,我第一个反应是:两个小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了!
可是,我一看白素的神情,严肃无比,我也就不敢贸然发表意见。
因为我知道,白素对于江湖上各种古里古怪的帮会组织等等,知之甚详,她�退�父亲白老大两人,简直是这方面的小百科全书。
我听也没有听过"四巧堂"这个名词,她一听就解说出所以然来,可知其中必有古怪。
只听得白素沉声责问:"你们曾欺侮残疾人来着?"
良辰美景急道:"没有啊,我们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之事。"
白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事情就有商量。"
我哼一声:"事情本就没有甚么大不了,这两个小丫头,不知在闹甚么鬼!"
良辰美景叫了起来:"那四巧堂的高手说,若是不听他的话,要有几百人死于非命!"
我愈听愈不像话,怒叱道:"叫那人向我说话!"
良辰美景又笑了起来:"他又聋又哑,只会特种手语,怎么能在电话中和你讲话?"
这时,白素狠瞪了我一眼:"你们把事情经过,好好说一遍。"
良辰美景道:"只怕在电话中说不明白,你要来才行。"
白素吸了一口气:"好,我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回卧室去换衣服,我失声问:"你们在哪里?"
良辰美景道:"机场。"
我火冒三千丈:"哪里的机场?"
良辰美景却笑得欢畅:"当然是本市的机场,卫大哥,你也来,事情怪得很。"
我没好气,用力放下电话。白素动作快,已换好了衣服,并且向我抛来了外套和长裤。我一面下楼,一面穿上,动作难看,狼狈不堪。
看白素很是焦急的样子,我不以为然,上了车,就道:"别紧张,这两个小鬼头,花样多得很,我才不相信她们成了人质,身陷险境!"
白素笑了一下:"看来确然不像,不过也难说得很,因为那四巧堂中的人,行事……乖张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道:"怎么一回事,听起来,有点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情节。"
白素缓缓摇着头:"他们全是聋哑人、残疾人,在世上,自然难免受人欺负,所以行为偏激。他们第一代创始人,在清干隆年间,得遇高人,听说那是一个女子,还是独臂神尼的再传弟子--"
我听得兴趣盎然:"好哇,那是明清八大侠之中,哪一位的徒弟?"
所谓"独臂神尼",是明朝亡国之君,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所收的八个徒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称"明清八大侠",倒也不尽是稗官之言,而是确有其人,大有其事的。
白素道:"应该是吕四娘,但年代久远,已不可考查了。"
我道:"好家伙,和雍正血滴子也扯上了关系!"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说道:"对不起,我并无轻视之意。"
白素叹了一声:"这四巧堂中的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五十个,却是人人各有所长。他们最恨的是欺躏残疾人的行为,一教他们遇上,虽然犯事的是小�⒆樱�也绝不肯放过--"
我听得悚然,也大是反感:"那他们会如何对付?"
白素道:"爸告诉我,他们花长时间在对毒物研究过程中--那是他们自卫的方式,因为他们毕竟不如正常人,所以要另辟途径,谋求发展。"
我心知白素对各色江湖人物,都很尊重,所以一句话在口中打了一个滚,并没有说出来。
我想说而没有说的话是:想不到和毒手药王,也大有关连。
白素续道:"他们的独门毒药,很是古怪,能令人在短时间内变成残疾。譬如说,他们知道有人在欺侮聋哑人,就逼那人服毒,服了毒药之后,那人便有十天八天,或是一个月半载,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那意思是叫那人也尝尝做聋哑人的苦况滋味,看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去欺侮又聋又哑的可怜人。"
我听了之后,不禁默然,因为这样的行为,似乎很是公平。
我只是问了一句:"过后呢?"
白素道:"他们对药物的控制,得心应手,到时,那人就恢复了正常。"
我摇头:"这只怕也是传说,若是有人欺侮失去了双腿之人,难道他们也能令那人断了双腿一个月,到时又再长出两条腿来?"
白素道:"你倒真能夹缠不清--他们能令那人下肢麻木,动弹不得,一如失了下肢。"
我仍然摇头:"传说而已,岂可足信!"
白素悠然道:"我还很小的时候,爸带我去见一个老朋友,那老朋友是一方大豪,爸去了之后,他家人却说他不见客。他和爸是极熟的,爸一路骂,一路闯了进去,谁也阻不住--"
我听白素说着,也不禁神往,想想白老大行事的作风,一定是惊天动地之至。
白素续道:"等到闯进内堂,见到了那老朋友,不禁大吃一惊。本来那老朋友是昂藏七尺之躯,神威凛凛的一条汉子,这时却弯腰拱背,十足是一个驼子,模样怪之极矣,我爸一问之下--"
我挥言道:"莫非他因为欺侮了一个驼背人,所以被四巧堂的人处罚的?"
第二章 四巧堂
白素道:"正是。"
我仍然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要令人做一个短时期的驼子,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又道:"那大豪本身武功极高,可是他一说经过,更是骇人。"
我扬了扬眉,静听分晓。
白素道:"他那天带了几个伴当去打猎,回程时经过一处野店,进去歇脚。那野店的堂倌是一个驼子,有一个哑巴正和他比手画脚,也不知在说甚么,驼子一路后退,恰�米蚕蚰墙�湖大豪。江湖大豪怎能容人撞上身子,伸手就是一推。事出仓卒,他下手的力道,使得大了一些,一下子将那驼子推跌在地。这时,他想起了一句俗语:驼子跌筋斗,两头不着。所以笑了出来,怎知这一来,就惹了�隽耍�"
我听到这里,咋舌道:"无心之失,竟也要受如此重惩?"
白素吸了一口气:"后来,我爸问明白了,那哑巴正是四巧堂中人,事情经过他全看到了。出手推倒驼子,是无心之失,可是笑就不该。笑,就是有心欺弄残疾人,就要受惩!"
我叹了一声:"这是野蛮人'替天行道'的理论。"
白素道:"我倒觉得理应如此,欺人残疾,是卑污行径,要受惩罚。"
我不争下去:"好了,后来怎样?"
白素道:"那大豪正笑着,那哑巴就哇哇大叫,扑了上来,身法之快,如鬼似魅,竟然未容大豪省悟到发生甚么事,就已站到了身前,而且一伸手,已捏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之中,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拳就打向哑巴的心口。"
我道:"嗯,一下子叫人抓住了咽喉要害,还能立即如此应变,此人武功大是不弱。"
白素道:"不弱也不中用。他这里一拳打出,哑巴咧嘴一笑,竟然也一拳迎上去,两拳相交,大豪只觉得手骨欲碎,奇痛彻骨--"
我听到此处,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这话不对头!"
白素笑道:"是不对头,当年爸他老人家听到这里,也曾叫停。你且说,不对头在何处?"
我道:"你说,那哑巴已抓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这拳不是在极远的距离出,那哑巴如何有回击的馀地,发力出拳相迎?就算他能在近距发力,也必然先缩臂蓄力,大豪的一拳,早已打中他心口了!"
白素道:"说得好,当年,爸也是这样问。大豪叹了一声,望了爸半晌,才道:'老大,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曾听说过通臂拳?那哑巴就会这一门怪异的拳法,手臂随时弯转,硬是我一发拳,他就挥拳相送,而且力大无比,我手臂立时软垂下来!'"
我呆了片刻,"通臂拳"之名,在武侠小说"见得多",但武侠小说中的武术,和现实生活的武术,全然是两回事,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原来,在现实武术之中,也真有"通臂拳"其事,当真是匪夷所思之至因为这种武术,几乎是全然违反人体结构的。
不过想深一层,传说的中国武术,几乎全和人身体的自然结构的功能,反其道行之,这才成为了一种特殊的本领。这其中就存在着一个十分值得深思的问题:是不是人对于自己身体的结构和功能,了解得太少了?
我这里所谓"人体的结构和功能",指的是如今实用科学所提出来的那一套,全世界奉为圭臬。事实上,中国的许多有关人体结构功能的理论,就与这一套"科学化"了的,至不相同--例如中医的理论,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必说道家的气功了。
所以,有不少不可思议的有关人体的现象,实用科学的理论无法解释,这只能说明,如今的实用科学,对人体结构的功能,所知极少,才会有如此的情形出现。
说转头,且说白素叙述当时的情形,说到那哑巴使出了通臂拳,一下子把江湖大豪的那一拳,顶了回去,且令得大豪手臂下垂,半边身子酥麻。
那哑巴的动作,却快绝无伦,一抬手,已把一粒药丸塞进了大豪的口中。
那时,大豪还被对方捏住了咽喉,口不得不张大。药丸一放进口中,那哑巴的手势,十分纯熟,手指略一使劲,那颗药丸已顺喉而下,吞进了肚中!
那哑巴也在这时松手,身形一闪,到了驼子的身边,把驼子扶了起来,并且替驼子拍去沾在身上的尘土,颇是关切。
这时,那大豪呆住了,冷汗直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被迫吞下肚中的是甚么东西,若是穿肠毒药,他不知是不是有救?又若是甚么蛊毒之类,那岂非一生要受对方的荼毒?
一时之间,倏而万念俱灰,觉得一生就此了结;倏而又觉得悲愤无比,要和那哑巴拚命,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中更不知是甚么滋味。
可是他人却始终呆在当地,汗如雨下。就在这时,眼前金光一闪,那哑巴又到了他的身前,这一次,哑巴的手中,却持着一块五寸见方的金牌。
那金牌,显然是纯金打就,金光夺目。哑巳把金牌直送到大豪的眼前,大豪的双眼,虽然已被汗水弄得视线模糊,但倒也还可以看到,那块金牌上镌着"四巧堂"三个篆字。
大豪毕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十年的人,而且,这时,他的身子已开始渐渐收紧,不由自主,头向下低,身向前弯。江湖上种种有关四巧堂的传说,都一起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因推倒了那驼子,遇上了四巧堂的高手,要受惩罚了。
他挣扎着,哑着声问:"要……我做多久驼子?"
那哑巴不知是否凑巧,还是知道大豪有此一问,就在此时,向大豪伸出了三只手指来。
三只手指在大豪面前一晃,那哑巴身影一闪,已经出了店堂。
江湖大豪只觉得全身四肢百骸,无不在渐渐收紧,他几个伴当,直到此际,才定过神,围了上来,大豪忙道:"快护我回去!"
没有到家,半途上,大豪的腰,就直不起来了,变成了驼子。
他起初还希望,那哑巴的三只手指,是代表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腰背依旧,他就希望是三天,三天过去,还是直不起身子。等到白老大父女见到他时,已经过了三十多天,一个多月了!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忙问道:"结果是多久?难道是三年?"
白素道:"不,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一觉醒来,身子已挺直如昔,药性已过去了--从此之后,他见到了残疾人,尤其是驼子和哑巴,简直如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再也不敢有丝毫得罪之意,并且逢年过节,还广施善财给残疾人。"
我吁了一口气:"四巧堂的高手,武功如此之高,平时……都做甚么?"
白素道:"劫富,济贫--有残疾的贫人,得他们的好处者,不计其数。"
我默然片刻,才道:"他们的堂口,名叫四巧堂,他们有哪四巧?"
白素道:"你误会了,这'四巧'二字,另有涵义。'巧'是谐音,和窍同音。人有七窍,他们由于聋、哑,少了三窍的功能,只剩下了四窍,所以,才称自己的帮会叫四巧堂。"
我道:"好心思,但不知为甚么不叫四巧帮,或是四巧会?"
白素对答如流:"正如你所说,创堂人的心思好。他的意思是,虽然人人都有七窍,他们只有其四,怛一样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容其它人欺侮,要自强不息,这才取了一个'堂'字,是自勉自励之意。残疾人纵使有人同情,但终究不如自强重要。"
我听到这里,对白素的所知之多,已大是叹服,但是我又不禁有疑问:"这么一个冷门的帮会,何以你对之识之甚详?"
白素微笑,却并不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我明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古怪甚多,正想追问,忽然听到警车的呜呜声不绝于耳。
其时,我们已将驶上通往机场的大道,面临一个三岔路口,只见三条路上,都有大队警车疾驶向前,分明是驶向机场而去的。
路上的其它车辆,见了这种阵仗,都驶向一边,减慢速度,有的干脆停了下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失声道:"不好,机场中发生的事,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白素居然好整以暇,纠正了我一个字:"远比你想象的严重。"
那意思是说,她早已想到事态严重,只是我后知后觉而已。
我想起她在接到了良辰美景的电话之后,确然很是紧张焦急,可知她确然比我惊觉得早,所以我也无话可说。
我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加快了速度,这时,后面有两辆属于警方的中型吉普车追了上来,想是嫌我没有让路,大响喇叭,以示警告。
本来,我的车经过戈壁沙漠改装,性能之佳,要高出追上来的车子许多倍,大可不加理会,加速前进,就可以把它们抛开去。
可是,那两辆吉普车其中的一辆,却恶劣之至,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加快之前,竟然疯了一样,冲了上来,在我车尾,重重撞了一下!
虽然我没有即时让道给执行任务的警车,有不是之处,可是警车的行为,也未免太猖狂了。要不是我在被撞之后,立时踏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再给他撞上两下,怕要车毁人亡!
连一向不动气的白素,也不禁扬了扬眉,我"哼"了一声:"赶路要紧,记得他的车号了?"
白素点了点头,我的车已驶上了通往机场的大道,只见前面,四辆警车,一字排开,阻住去路,同时有一大块告示牌,上面写着怵目惊心的红色大字:"警方执行紧急任务,此路已封!"
我只好停了下来,只有响着警号的警车,可以疾驶向机场。
白素道:"大事情,听听收音机怎么说。"
一言提醒了我,忙打开收音机,恰�锰�到特别报告:"本台最新消息,机场发生大规模劫持人质事件,约有超过三百名人质,被一男两女劫持,目的似是想阻止飞机起飞。警方特种部队正在紧急应付,赴机场的路,已被封锁,请驾车人士注意。"
才听到这里,"蓬"地一声响,一阵震动,我的车尾又被撞了一下。这一下,由于我的车停着不动,所以更是剧烈,若非我和白素的身手,懂得在紧急中如�伪;ぐ准旱纳硖澹�非受伤不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了一下:"不必教他怎么做人!"
我被白素一说,也立时心平气和:"对,为甚么要使他变得聪明?"
说话之间,一个身形高大的警官,已经自吉普车上跳了下来,面目颇为英俊,可是有一股戾气,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正证明他内心的浅薄�臀拗�。
他下了车之后,一伸手,一拳打在我的车顶之上,又立时一脚踢向车门。
我刚想下车,调侃他几句,另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在车中传出了一下呼喝声:"你又在生甚么事?"
那警官一怔,一副愤怒之色,指着我的车:"我要拘捕这车的司机!"
驶来的车中,一个穿便服的人下车,我一看到他,就笑了一下:"有人替我们挡麻烦了!"
那下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所熟悉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他显然早已认出了我的车子,也知道我在车中,所以急步向前走来。
其时,那高个子警官已想拉开车门,拉之不开,对车子踢了几脚,竟然拉出了佩枪,就待射向门锁。
�铺们拦�来,飞起一脚,踢向那警官的手腕。那警官看来高大威武,行动也如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却很是脓包,竟未能避开黄堂的这一脚,一下子被黄堂踢中,手中的枪,直飞向天。
就在这时,白素倏地自另一边车门穿出,一下反弹,上了车顶,在车顶上略一借力,跃起两公尺高下,就在半空之中,把那柄枪接在手中,再轻轻巧巧,落下地来,当真是兔起鹘落,好看美妙之至。
白素落地之后,把手中的枪倒转,还给黄堂,笑道:"幸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当家的不识趣,只怕要成枪下冤魂了!"
�铺玫纳袂檗限沃�至,想道歉,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想要责备那警官,但想必由于那警官实在太凶顽,朽木不可雕,骂了也是白骂,更不知如何开口。
他胀红了脸,一顿足,连声道:"真是……真是……"
这时,我也下了车,那警官在惊呆中定过神来,神色悻然,大声道:"黄主任,我和你并无统属关系。"
堂冷冷地道:"上头已命我全权处理此案,这两位,是我请来相助的!"
那警官傲然道:"哼,那我就带人撤退!"
堂道:"不,你那一部分人,暂时归我指挥,这是命令!"
堂说着,把枪向那警官递了过去,那警官伸手去接。我看到白素中指一弹,弹出了一颗极小的砂粒,那警官才接枪在手,砂粒便弹中了他手腕上的"尺关穴"。那么小的砂粒,白素用的力道又恰到好处,他可能连感觉都没有,可是穴道受了力,却令他五指,刹那之间,变得一点力道也没有。
他才接枪在手,还没有握紧,五指力道消失,自然那枪也跌落地上。
他呆了一呆,哼了一声,立即俯身去拾枪。白素的第二颗砂子,又已弹出,他身子还没有直起来,枪又失手跌落地上。
我已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来,黄堂先是一怔,接着也哄然大笑。
那警官虽然凶顽,但并不笨,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在捉弄他,可是却绝无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当然也可以知道和我们有关。
所以,他向我怒视了一眼,又伸手去抓枪。
我看他这一瞪之时,目光之中,竟充满了怨羞,心中感叹,怎么会有这等暴戾之人,实在令人反感。所以我趁他身子还没有站直,疾伸脚在地上踢起了两枚小石子,激射而出,射在他的腿弯处。
这时,他如果站直身子,这一下未必能令他怎么样,至多觉出腿弯上略略一麻而已。可是这时,他正俯着身,身子本就向前倾,自行有一股力道在那里,我这一击,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借他自身的力道,去对付他自己。中国传统武术之中,最懂得这种利用,所谓"四两拨千斤"者就是。
那四两如何拨得动千斤?只是由于千斤本来有千斤力在,被四两因利就便,加以利用了而已。
那警官一中了我的暗招,陡然之间,双腿一软,身子向前倾去。他还想稳住身子,不仆倒在地(这一点,也早在我计算之中),两股力道一错,全集中在腿弯上,所以双腿一曲,身不由主跪倒在地。
堂对这人,想必也绝无好感,因为他竟然在此际落井下石,呵呵笑着:"知错就好,不必跪下行大礼了!"
一句话,令那警官的面孔,胀得血红。他手在地上一撑,跳了起来,握枪左手。看来,若不是他还有一丝良知,知道开枪对他自己的严重后果,说不定就向我们三人,乱枪扫射了。
堂也看出了情形不对,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喝道:"收起枪!"
那警官脸色由红而白,用力收起了枪,僵立着,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这类人的脾性,死要面子,一时之间,还弯不过弯来。最后的办法,是当他不存在,所以我向黄堂道:"机场的情形怎么了?"
堂一挥手,突然冒出了一句令我和白素两人都愕然的话来。
他道:"良辰美景这一对活宝贝,这次闯大祸了,谁也保不住她们!"
我惊讶道:"她们怎么呢?"
堂道:"她们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劫持了超过三百名人质,要胁机场停止运作二十四小时,甚么飞机都不准起飞。"
我更是骇然:"你误会了吧!.我们接到她们的电话,说是她们成了人质,要我们立即前去解救!"
堂闷哼一声:"可是我接到的报告是,机场警卫的武装,全是被一双身穿衣、来去如飞的美女解除的,难道会有错?"
白素道:"别在这里争了,去到现场再说。"
堂提议:"上我的车,随时可知最新的情况。"
我和白素一跃而上,黄堂也跟了上来,一个年轻的警员驾着车。黄堂一上车就说:"报告最新的情况!"
通讯仪中立时传出了报告:"没有大进展,被劫持者之中,有感到不适,需要就医者,都被释放。劫持者的目的,还未曾弄清,只是不让所有飞机起飞。"
堂道:"那一对红衣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报告道:"不清楚,她们动作快绝,和主要劫持犯是……一气的!"
我喝道:"说话要负责,有甚么证明?"
作报告的显然不知道插言的是谁,犹豫了一下,才道:"她们……缴了警卫的武器,一起放在劫持犯身前,由劫持犯使用。"
堂吃了一惊:"有多少武器被……缴去了?"
报告的声音苦涩:"单是自动步枪,就有三十二支之多,全上足了子弹。"
我也吃了一惊--一个人如果手头拥有三十多支上足子弹的自动步枪,那么,劫持上千人,也足够了!
由此可知事态的严重,实是超乎想象之外。
白素沉声问:"请问清楚,两个红衣女子,究竟是甚么角色?"
堂照白素的话问了,报告有点迟疑:"不是很确定,她们自称也是被劫持的,可是却又一直在替劫持犯做事,不但帮他收集武器,而且,还帮他发号施令--"
听到这里,白素打断了话头:"等一等,她们能和那个聋哑人沟通么?"
报告又迟疑了一阵:"也不能肯定,那聋哑人能使用的手语,警方的手语专家一点也不懂。可是,不准所有飞机起飞的要求,却是两个女子提出来的,她们说,那正是聋哑人的要求,也不知她们何由得知。"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拍打一下,因为事情看来乱成了一团,简直是乱七八糟,到了难以弄得清的地步。
第三章 闹机场
堂追问:"那为何一上来,说是有一男二女,三个人劫持人质?"
报告道:"情况一上来,极其混乱--现在也很混乱,所以才有这样报告。事实上,那两个女子的身分,很难确定,她们自称也是被劫持者,声称若不照那聋哑人的意思行事,聋哑人就要伤害其他的人质。但是也有可能,他们本是同党,作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事后可以置身事外,不被追究。"
我再插了一句口:"那聋哑人没有进一步的要求?"
我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他只是不断发出十分惊人的吼叫声,可是根本不知道为了甚么,就算他有要求,也没有人懂。"
我自言自语:"哼,事情可算麻烦之极。"
堂也喃喃道:"之极的千次方。"
白素却道:"等到了现场再说。"
说话之间,车已驶抵机场大堂的门口,只见附近全被警方封锁,至少有数百名警员,配备各种武器在戒备。我们首先看到的,却是良辰美景。
只见她们两人,照例是一身红衣,站在一辆车子的顶上,正在向警方发话。两人道:"怎么警方的最高负责人可没有来?再不来,人质可能受到伤害了!你们别乱来,我们已请了卫斯理、白素夫妇来,事情一定可以和平解决,一定可以!"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真是幸运,是我们先赶到。若是给那脾气暴戾的警官先赶来的话,看到她们这种说话的态度,只怕已经下令开火了。
我首先跨出车去,忍不住叱道:"你们两个,在胡闹些甚么!"
两人一见了我,大是高兴,可是我一开口就责备她们,又令得她们大是气馁,两人委屈道:"你总是不问情由就责怪我们!"
堂和白素也出了车,立时有三个警官跑前过来,向黄堂行礼。
白素已道:"我们先进去再说。"
良辰美景也在叫:"我们先进去再说,可是不能有人带武器!"
堂忍不住道:"两位是劫持犯的代言人?"
良辰美景一翻眼:"听不听由你,可是我们认为,激怒那人,绝非好主意。"
堂道:"当然,那人手上有许多武器,这些武器,都是你们为他夺来的!"
堂对良辰美景的指责,可说严重之至,我立时想替她们说几句话--虽然两人的行为很怪,但是我相信她们这样做,必有原因。
不过我还没有开口,一看到她们两人的神情,就知道根本不必说甚么了。因为两人笑嘻嘻,一副不在乎的神色,丝毫也不觉得事态严重。
她们道:"我们也没有办法,那人用杀害其他人质来要胁我们,我们只好依他的主意行事--再说,要是这些武器的主人不合作,我们怎能顺利得手。对不对?"
两人伶牙俐齿,说得黄堂哑口无言,神情尴尬,我忙打圆场:"好了,进去看情形再说。"
正说着,只听得机场大厦之中,传出了一阵可怕的吼叫声。
那声音洪亮之至,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一听就知道,发出吼叫声之人,有着过人的肺活量--一般武术深湛之人,都有这个能耐。这阵吼声,突如其来,确然也有风云变色之威。
良辰美景忙道:"快进去吧,他又在生气了!"
堂闷哼了一声,向他的手下摆了摆手:"你们仍守在外面。"
几个警官答应着,良辰美景在前,我、黄堂、白素在后,一起走了进去。
两扇阔大的自动门才一移开,就看到了机场大堂中的奇景。
只见各色人等齐全--正是一个大型机场中应有的各种各样人。
但是在正常的情形下,这许多各色各样的人,都在忙碌地活动,各有各忙,凌乱一片的。而此时,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样,静止不动,像是一切都停顿了一样,这就显得怪异莫名了。
令得所有人(好几百人)一动也不动,而且鸦雀无声的原因,也一看就明白。
在一个角落处,有一座颇高的柜台,就在那柜台上,堆着一堆自动步枪,在枪堆之后,站着一个人。这人,下半身被堆得很高的枪枝所阻,自腰以上,则露在枪堆之后。
乍一见这个人,实在无法不令人吃惊--何人难免,我和白素也不例外。
只见其人肤色如铁,比黑人还黑,若不是他的脸形没有黑种人的特徵,一定把他当是黑人了。
他肤色黑而亮,自腰以上,赤裸,肌肉盘虬,每一块凸出的肌肉,像是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可以看到它们在跳动活跃。
他粗壮的手臂抬着,巨大的双手,一手捏着一柄威力强大的自动步枪。他又居高临下,再加上他那副神威凛凛的卖相,所以没有一个人怀疑自己的生命,正在此人的控制之下,所以才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出声。
那人的姿态,威武之至,我们进来时,他正在仰天吼叫,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叫了一阵,良辰美景已飞掠到了他的身边,他这才止住了吼声,低下头来。
一看他的长相,我又是一呆。
只见他头上光秃,一样的漆黑铮亮,半根头发也无,五官甚小,挤在一起,那情形古怪之至,如鬼似妖,只有半分像人。
这个怪人,自然就是良辰美景口中的"四巧堂高手"了,造形如此奇特,和他的古怪江湖身分,倒是相当配合。只不过这样的一个人物,应该是属于古代的,行动也应该是劫法场,大叫"刀下留人"甚么的,才合适一些。如今双手都提着自动步怆,在机场劫持了几百名人质,这未免太现代化了些,大是格格不入,也正由于如此,所以看来格外怪异。
良辰美景一到了他的身边,倏然分开,一边一个,站到了那人的左右。那人看看左,又看看右,挤在一起的五官乱动,口中荷荷有声,神情又古怪又滑稽。
看来,他对良辰美景一模一样的长相,极有兴趣--这自然也能对他起情绪上的安抚作用。我立时把这一点向黄堂提了出来:"你看,那人一见到她们就安静了下来,由此可知,人质不受伤害,她们的作用甚大。"
堂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也点了点头。
白素在这时,沉声道:"你们谁也别动,黄主任,传令下去,谁也不准妄动,我去和那人交谈。"
白素此言一出,我不禁大奇。
因为这时,有两个警方的手语专家在,离那怪人不远,良辰美景正在和那怪人不断打手势,比画着,想要沟通甚么。
可是那怪人只能懂简单的手势,无法作进一步的沟通。
那两个警方的手语专家叫:"没有用的,他根本不懂手语!"
良辰美景不服,反道:"他懂手语,只是你们不懂他的手语!"
那怪人在比画之中,有时动作古怪之至,会连身子一起动作,而且,连五官也一起在动,分明这些动作之中,都包含着一定的讯息,只是无人能懂而已。
白素却突然宣称,她能去和那怪人"交谈",难道她竟懂得四巧堂特有的"语言"么?
我正想着,白素已向前走去--这时,大堂中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只有白素一人在向前走,虽然她走得并不快,但看起来,却碍眼之至。那怪人颇是机伶,也立时发觉,立时一声怪吼,手中的自动步枪,向白素挥动,那意思是叫白素别动。
白素站定,双手高举过头,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同时腰肢扭动,厥状甚怪。
如果不是场面很是紧张,乍看到白素的这种怪模样,我真会大笑起来。
白素做了这些怪动作,还没有再站直,就听得那怪人发出了一下巨吼声。
那是一下真正的巨吼,声响之大,全然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我被震得整个人跳动了一下,几百人,人人失色,不少女性,不由自主,失声尖叫,有的甚至哭了起来。那实在是由于在实际生活之中,谁也想不到,一个人竟然可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之故。
那人一面吼叫,一面身形陡长,像是阿拉伯神话之中,忽然自瓶中冒出来的巨人一般。原来他刚才并不是站着,只是坐着或蹲着,由于下半身被枪枝所掩遮,所以看不真切。
这时,他才真正站了起来。
那人一站了起来,全场所有人,又一起静了下来。
因为他身形极高,是一个真正的巨人,他约有两公尺半高下,我认识的人之中,曹金福这大个子,是最高最粗壮的了--有一次到我家来,伸手敲门,竟然一下子把门打穿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个头似乎比曹金福还要高,而且就着一站起来之势,赤裸的上身如盘虬般的肌肉,跳动不已,充满了强劲之极的动感,简直是人体美的极致,具有极强的震撼力,所以才使得适才惊惶无比的群众,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他站起来之后,五官挤动,神情高兴之极,也意外之极,立时举手投足,做出了一连串的怪动作来。
白素也报以一连串更怪的动作,不但手舞足蹈,手指闪动不已,而且还有身体的大动作,包括了两次踢足过头,身子跃起,在半空之中,三百六十度转体,和三个原地后空翻在内。
总之,怪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那怪人一面发出连连的怪吼声,一面也还以各种各样的怪动作。
那些古怪的动作,有许多,一定要身经极艰难的武术训练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我是指真正的严格武术训练,绝非指戏班了的那种花拳绣腿。
这时,我也可以知道,白素和那怪人的一连串怪动作,正是"四巧堂独有手语",他们两人,正在通过这种特别之极的方法"交谈"。
这种情形,把所有人看得目定口呆。
由于那怪人早已把手中的自动步枪扔去,所以实际上,所有人都已不再受威胁了。
可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奇特,一个美丽之至的妇人,和一个巨无霸,不断做出千姿百态的怪动作,又是诡异,又是怪诞,所以人人看得目不转睛,也没有人想离开去。
良辰美景不知在甚么时候,闪到了我的身边,拍手欢笑,叫着:"白姐真行,真能和他交谈!"
我已经揉了几次眼睛,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白素何以会"四巧堂手语"--看起来,这种特别的"语言",很是复杂,绝不是一朝一夕所学得会的。
这时,白素和那怪人,身子的大动作已不再那么多,但是双手十指的动作,又快又繁复,看得人眼花撩乱。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自然没有人能懂得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只见白素渐渐现出惊讶的神情来,而且,惊讶的程度,愈来愈甚。
这使人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一定古怪之至,因为白素绝非大惊小敝的人。
我性急,叫道:"先说一点来听听,究竟是甚么事?"
白素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各位听了,这位一点恶意也没有,他不顾一切,是来搭救各位生命的。"
白素不开口,事情已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了,可是白素一开口,莫名其妙的感觉,顿时增加了十倍。
这人在机场劫持人质,大闹一番,竟是为了搭救人命来了?
这真是从何说起?
堂首先问道:"这人体--"
可是,他才说了两个字,事情突然之间有了变化,只听得有人一声大喝:"谁也别动,全部趴下!"
一时之间,以为又来了一个劫持者,可是我却一听,就认出发出叫人趴下命令的,正是曾和我发生争执的那个暴戾之极的警官。
循声看去,果然是他,只见他带着几个警员,手持武器,冲了进来。
堂大喝道:"你干甚么?"
那警官厉声道:"捉贼!你不采取行动,我会向上头报告!"
他一面说,一面冲向那怪人,这时他的行动,看来英勇无比,只是无法肯定,若那人手上也有自动步枪时,他也会如此英勇?
我、白素和良辰美景齐声叫:"别乱来!"
喝声敢说在大堂之中,人人可闻,但是却止不住那警官的英勇行为,他一下子冲到了那怪人的面前,手中的自动步枪,已直抵住了那怪人的腰际--由于那怪人的身形太高,而那警官却只是普通的小蚌子,所以带枪相对,及腰而已,无法再高。
堂在这时,也大喝一声:"快后退,这是命令……"
可是这时,事情已发生了,别说他这个特别工作室的主任,就算是大总统的命令,也不管用了!
只见那巨人失是低头向抵在自己肚子的枪望了一眼,立即现出极厌恶的神情,一伸手,抓住了枪管,向上便举。
这一下动作突兀之至,我相信那警官的位阶不低,一定受过极好的枪械使用训练。可是,再好的训练之中,也不会有这样的模拟情形出现--用枪抵住了对方的肚子,已经是全然占优势的情形之下,会出现那样的变化!
大个子的身形高,握住了枪管,向上一扬手臂,不但令得那警官手臂上扬,而且双脚也几乎离地。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是有应变的急智,或是若干自知之明,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立刻松开握枪的手,连滚带爬逃开去。
这样做,可能很难看,但实在是全身而退的最佳方法。不单是那警官当时的情形,应该当机立断,立刻放手:在许多人彻底失败之前,也大多数有这样一个及时放手的机会。
只可惜能把握住这样最后一个机会的人不多,而这个机会,却是梢纵即逝,自此不通的。
那警官既无应变的急智,也没有自知之明,而且更加愚蠢无比,迷信自己手中的力量,他竟然在那时候,扳动了枪机。
一阵枪声,听来刺耳之至,子弹一起射向上,射得大堂之上的装饰,纷纷下坠。现场却并不见得混乱,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令人目定口呆,就算有一些装饰的碎片跌下来,落在头上,也顾不得躲开了。
那警官之所以会板动枪机,可能他想:你伸手握住了枪管,我一发射,你能不放手么?枪管在子弹高速通过,发射而出之际,会产生高温,绝非普通的血肉之躯所能抵受,非放手不可。
可是那巨人却不是普通人,他伸手之际,我已看到,他那一双大手,五只手指奇短,掌心粗糙无比,分明是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功夫。这种功夫在练的时候,手掌就要不断在极热的铁砂之中插上几千万下,再配合特殊的药物,把手掌的皮肤变得坚强无比,自然也不会怕枪管发出的高温了。
在枪声之中,黄堂狠狠地骂:"猪!"
我冷然道:"别侮辱猪。"
枪声响着,那巨人左手一伸,却巳抓住了那警官的头发。
这一招,大失高手风范,可是却实用之至。他一抓住了对方的头发,手臂一振,便将对方直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
那巨人把对方提到了和自己面对面的地步,瞪大着眼,盯着对方,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超过二十公分。
那警官一直手指扣在枪机之上,直到一梭子弹完全射完,巨人的手,始终握在枪管之上,没有松开过,所有的子弹,一起射向大堂的天花板上。
子弹射完,那警官还有一手两脚,可以活动,他被人抓住了头发,悬空提着,滋味自然不好受,一面挣扎,一面一拳打出。
那一拳的力道也不轻,"砰"地一声,打在巨人的头际。巨人咧嘴一笑,那警官却怪叫起来,只见他的手已捏不成拳,手指立时红肿了起来。
堂又狠狠地骂:"王八的笨蛋!"
他骂得颇是新鲜,似乎也没有特别侮辱了王八,所以我闷哼一声。
这时,巨人向白素望去,白素做了几个手势--事后,白素十分肯定地说:"我只是要他把人放下来,可是想不到他用这个方式来放。想是他心中极恨那人,但又不得不听我的话,所以才如此的。"
白素这一番解释,确有必要,因为若引起误会,以为白素要借巨人之手,对付那警官,这就不好了。
那巨人一看到白素的手势,发出了一下吼叫声,突然一个转手,已把那警官托了起来,变成头下脚上。这时,那警官再凶狠、凶酷也已抛到了爪哇国,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只见那巨人托着那警官,双臂向前一送,便将那警官送得向外,直飞跌出去。
我一看这情形不对,这巨人一送之力极大,那警官落地之后,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发一声喊,疾掠而出。
一来,我也不想那警官受重伤;二来,我也想那巨人看看,除了他之外,这世上还有能人,所以,这一掠而出,蓄足了势子,实是我毕生在武学上造诣的展示。
那时,良辰美景也已发动,她们两人的身法,何等之快,但却也未赶过我。
我疾掠而出,已赶过了被巨人抛出的警官。那警官在半空之中,扎手扎脚跌来,我一赶过了他,立时双手齐出,托向他的身子,一下子托住了。可是却不料那巨人的一抛之力,大得出乎我的想像之外,一股大力,如狂潮一般涌了过来。我眼看无法站稳,非跌倒在地不可,而且,不知在跌翻在地之后,还会出甚么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也就在此时,良辰美景刚好赶到,一边一个,伸手抓住了那警官。
那一抓,把力道卸走了一部分,我一提气,这才算是站稳了脚跟,不至于摔一个筋斗。
我吸了一口气,把那警官放了下来,向巨人看去,只见巨人面有讶异之色,彷佛有人能把他抛出去的人在半空之中接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样。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明知若不是良辰美景及时赶到,我非当场出丑不可。由此可知那巨人力道之大,不可思议。
那警官被我放下来之后,木然而立,看来已吓得灵魂出窍了!
第四章 今天、昨天、前天
我伸手在他的后颈之上,用力拍了一下,他才发出了"哦"的一声,我道:"小朋友,你那鲁莽冲动的习惯,要改一改了,不然,死了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黄堂大声下命令。过来两个警官,挟着他走了出去。
白素这时已走向那巨人,她居然伸出手来,那巨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向黄堂道:"黄主任,他没有恶意,一点恶意也没有。"
这时,机场大堂中反倒乱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人来,围住了黄堂、白素和巨人,一个看来是机场主管,正大声吼叫:"快通知各部门,照常运作。"
白素沉声道:"不行,机场在明日凌晨之前,要停止一切操作。"
那主管和好几个人齐声反问:"为甚么?"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心中也讶异之极,还在心中问着"为甚么",所以也急于听白素的回答。
怎知白素却没有回答,神色为难,向我望来,分明是向我求助,要我来代她回答这些人。
我不禁叫苦不迭--如何知道为甚么?
这时,那些人更是声势汹汹,那主管更是大声叱喝:"别理她,全是疯子。"
他一骂白素是"疯子",这已激怒了我,我向着他冷冷地道:"你不是疯子,你不肯听我们的忠告,是不是因此有了任何意外,你都负责?"
我这样说,其实也只是虚惊一招,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有甚么意外。但是我却知道这一类主管人员的习性,最怕的就是对甚么事负责。这一点,只要看看有甚么事发生之后,一切主管者都例必想尽方法推卸责任,就可以知道了。
丙然,我这样一说,那主管就一怔,但仍然声色俱厉:"会有甚么意外?"
我连声冷笑,虚张声势:"先别问甚么意外,总之,你已接收警告,只是你一意孤行,这里许多人都可以证明。任何意外,你是不是负责?"
这一次逼问,令得他脸色难看之至,声调也缓和了下来:"没有具体的事实,只是虚言恫吓,我不能因此停止机场的运作。"
被我一轮毫没来由的进攻,对方分明已经退了一大步,我要是举不出具体的事实来,确然,他做为机场的主管,难以使机场运作停顿。
可是,叫我举出具体的事实,我哪里举得出来,只好向白素望去。由于我刚才接过了她的"棒",她已有机会思考如何应付的方法,所以这时,她的神态,看来很是从容,她向那巨人一指:"这位先生说,会有航机失事,自空而堕,爆炸,事故重大,举世震惊!"
操作机场的人,自然忌听这样的话,所以自那主管以下,几个高层人员尽皆变色。
那主管道:"他……这位先生,如何知道?"
白素悠然道:"推想,或者是他放了炸弹--或许不是,只是推想。"
那主管又惊又急向黄堂大声问:"警方怎么说?"
看黄堂的神情,一望而知,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之至,不明白白素何以要如此。
可是他却也从经验知道,我有时还会胡来一气,但白素决计不会,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原因,只是一时说不明白而已。
由于他对白素有信心,所以他吸了一口气:"警方同意,为了安全,机场全部运作停止二十四小时,等候警方作紧急调查。"
在我们和主管交涉期间,我一直在留意那巨人的动静,只见他的神色,一直很是紧张,双手紧捏着拳,令得粗大的指骨不时发出"格格"声来。
直到这时,黄堂这样说了,白素也立即向他作了说明,那巨人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陡然松弛了下来。
看来,机场停止运作,对他来说,极其重要。
我这时心中想,这巨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古代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和现代社会脱了节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和飞机这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应该不发生甚么关系,他为甚么如此关切一个机场是否运作,还要如此大阵仗、大动作来达到目的?
这自然只是我心中的疑问之一,事实上,我心中的疑问极多,不能一一列举。
因为我把发生的事平铺直叙,看了我叙述的人,和我一样,都会产生同样的疑问。
机场的几个主管,悻然离去,只有一个年纪较轻的,留了下来,自我介绍:"我叫鲁健,是机场控制室的副主任,我想留下来,和各位一起了解事情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对他这种态度,很是欣赏,忙道:"可以,当然可以,而且必须!"
要一个机场停止运作,而不让机场的管理人员参与其事,那自然说不过去。
我又补充:"事情可能很怪,我的意思是,发生的事,可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鲁健摸了摸他留的平顶头:"我早有此心理准备--有卫斯理参与的事,当然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我笑:"你且别忙捧场,究竟是甚么事,我到现在为止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鲁健见机道:"看来,卫夫人大有头绪?"
白素道:"我也没有!"
这时,在黄堂的带领之下,一众人向驻机场的警方办公室走去。
那巨人紧随在白素的身边,别看他如此高大,而且,毫无疑间,武功绝顶,可是动作神情,对白素的那种依赖的眼神,十足像一个小�⒆�--虽然我估计他的年龄至少在五十以上。
像那巨人这一类型的人,最难从他的外型去估计他的年龄,但他是一个成年人,这一点,殆无疑问。
到了警方的办公室,人人不约而同望定了那巨人,虽然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却又每一个人都不知如何发问才好。
办公室并不大,人又颇多,很是挤迫,可是良辰美景偏有本事像蝴蝶一般,在陈设和人与人之间,穿来插去,令人眼花撩乱。
几次,她们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都伸手想把她们抓住,可是总差那么一点,她们的身法,实在太快,难以如愿。
是鲁健先开口:"是不是可以让我先知道,这位先生,为甚么要机场停止运作?"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望着白素,显然是他知道,白素是唯一能和那巨人沟通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各位,事情有些不可理喻,我只是照实说。"
大家都没有异议,良辰美景也停了下来。
白素道:"这位大哥说,因这个机场起飞的飞机之中,有一架会在空中爆炸,导致好几百人丧生,所以他要机场停止运作,以防止惨剧发生。"
白素不说明原因,人人莫名其妙,可是她一说明了原因,大家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是如此。
在办公室中,不超过十个人,但一听了白素的话,个个反应相同,都发出了表示不明白、不满意,和觉得很怪诞莫名的声音。而且接下来,几乎人人都张口发问,一时之间,甚么也听不到。
白素高举双手:"一个个发问,我会代问这位大哥。"
她一面说,一面又用那古怪之极的手语,向那巨人"说话",想来是在徵询巨人的意见,是不是肯回答她转达的问题。
在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先爆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这种古怪手语的?"
白素立即回答:"这问题,可以迟一步再说。"
那巨人也立时有了回应,白素又叹了一口气:"谁先问?"
鲁健�土汲矫谰捌肷�道:"我。"
说了之后,他们互相又让了起来,"你先说","你们先说",我大喝一声:"都不说,我先说!"
我立刻把问题提了出来:"这人有预知能力?"
这个问题,自然也是别人想提,而没有提出来的。所以,我的话一出口,立时有一片响应之声。
而且,我也相信,其他人和我一样,都预期白素会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的经历之中,曾经有过遇到有预知能力的人的经过,就算眼前这个巨人有预知能力,对我来说,也不是甚么新鲜的事。
可是,白素摇头:"不,不能说他有预知能力,不能。"
她强调了"不能",也就是说,那巨人并不是有预知的能力。
这样的回答,对我来说,虽是意外,但也不是极其不解,因为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但对鲁健来说,却是惊讶之至,当我提及"预知能力"时,他已瞪大了眼。及至白素否定了我的问题,他的神情更是怪不可言,立即问:"他没有预知能力,怎知飞机会有失事?"
他在急忙之中,把"会有飞机失事"说成了"飞机会有失事",听来有点像是洋人在说中国话。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并没有人理会他。
白素并没有理会鲁健的这一问,只是向我望来,她自然知道,我会有第二个问题提出来。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这巨人,他有在时间中旅行的本领?"
"在时间中旅行"这样的事,连听起来都觉得很是拗耳,但在我的经历中,也曾遇到过有此能力的人,王居风和我的表妹高彩虹,就有这个本领。他们两人,志同道合,一直在时间中旅行,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经历。虽然我已很久没有他们的讯息了,但是我深知他们必然在不知何年何月之中,享受人生--最后一次,他们向我提供了骇人之极的录影带,发展成一个在中国金沙江上游发生的传奇,我已把它记述在《黄金故事》之中,那是卫斯理故事之中很突出的一个,印象深刻。
鲁健听到了"在时间中旅行",更是神情怪异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摇头:"也不能说他有在时间中旅行的本领!"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问题,那确然令我意外,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鲁健�鋈灰步辛似鹄矗�"我知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满了鼓励之意,请他说出来。
可是他一开口,却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嘘声。
他竟然道:"各位,这是'三条毛虫的故事'--"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来还想问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三条毛虫的故事",但未等他开口,嘘声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声道:"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卫大哥的故事里,就提到过好多次。"
堂却道:"他的意思是,这位巨人先生在胡说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他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声明过,他说的一些事,不可理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终没有说出来,我们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不猜了,白姐你说。"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再肯定一下。"
她说着,面对着那巨人,又"交谈"起来。
两人的动作都怪异之至,有的动作,四肢身体的摆动幅度相当大,以致黄堂、鲁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断搬开桌子椅子文具柜甚么的,以给他们可以有发挥的馀地。
在这过程之中,我们甚么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满了疑惑。那巨人则有好几次咬牙切齿,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说的话,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不容易,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谈"告一段落,白素最后向那巨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馏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馏水来,举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阵响,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双手按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叙述那巨人的话,她在转述之前,声明:"这巨人两次的说法一样,我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信与不信,只好全凭己意了!"
她说着,略一停顿,才转入正题,可是第一句话,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岁那年,有一个奇遇,从此,他的生命就与众不同,变成了双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来大家都不明,因为各人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的发问,继续道:"人的生命,是单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么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单程,而不是双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么是"双程生命"--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而是这个词、这种说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难于理解。
白素又道:"双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极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有回程,那是甚么意思,像是买了来回票一样,到了目的地之后,还能回来?"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说是如此!"
我扬起手来:"生命的单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么?是死亡--出生?"
若说有双程生命,自然就是这样子。
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试想,一个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说,他会愈活愈年轻,最后,回到他母亲的子宫中去,成为一颗受精卵子。这不是黑色的滑稽么?
白素却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严肃:"最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别的一点是,时间的转移,与我们完全不同。"
白素的话,愈来愈玄妙了,不过我可以明白。鲁健问:"甚么叫'时间的转移'?"
我哼了一声:"就是过了一天又一天。"
鲁健又问:"他怎么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们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但却一时之间,由于过度的惊讶,竟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么,她只向我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们不同--"
白素说到这里,我已叫了起来:"天!他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点了点头,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一张桌子上。黄堂瞪大了眼睛,鲁健身子像陀螺一样,团团乱转,而且,不断用力拍打着头顶,显得有点不正常--事实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刚才所说的话,都应该有些不正常的反应,那才正常。因为我的话,太不正常了!
堂先叫了起来:"卫斯理,你在说甚么啊?甚么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后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着气:"那就是说,他过的日子,是倒过回去的……不对,也不是倒过,是走回头的,就像你从甲地到乙地,再走回头,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样,回头路--"
堂不等我说完,就大叫一声:"更不明白,你愈说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实上,确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而且,我的思绪也很紊乱。还不能了解整个情形是怎样,不过,他说到一点,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历程,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这时,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来,等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
白素道:"他告诉我,能遇见我们,实在太高兴了。他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巧台,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他的遭遇的人,这机会太难得了。"
我扬眉:"确然,在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语的人,太少太难了。"
白素知道我因为弄不明白她如何会懂四巧堂手语,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释,只是一笑:"不是指这一点,而是说,他和我们相遇的机缘,太难得了。"
我摊了摊手:"人与人之间相遇,尤其是偶遇,本来就是难得的事,算起或然率来,几乎等于零。"
白素摇头:"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他和我们相遇,就只限于今天,这十二个时辰--"
我不满:"请说二十四个小时。"
白素改口:"就只有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正好相遇,过后,就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来,停在白素的身边,她们问:"为甚么,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过了今天,我们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又静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说具体一些?"
白素点头:"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请用公元纪年!"
白素叹了一声:"因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说法,听起来反倒顺耳一些。"
我只好说:"那就随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过了今天,我们进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则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说得再具体也没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各人仍是面面相觑。
白素又道:"我们向一个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个交会点,就像两条直线,只可能有一个交点一样,过了今天,我们和他愈离愈远,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一次,说得更明白了。
但是办公室中也更静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声。我们都向他望去,他也望着我们。
良辰美景先开口:"可是……过了今天,他到了昨天,总还能遇到别人的!"
白素道:"那当然,不过,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个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机会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问:"他遇到过没有?"
白素道:"我也问过,他说没有。"
第五章 时空紊乱
我望向那巨人--那有"双程生命之路"的人,一时之间,脑中乱成一片,别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连想,都不知道该想甚么才好!
饼了一会,我才问:"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在他身上的?"
白素摇头:"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我再追问:"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多久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活了七十二岁,而今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一面挥着手,一面道:"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
白素道:"是的,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他还要再走四十七年,才能走完生命的历程!"
我吞了一口口水,想到的是:一个人,如果有了双程生命,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人都恋生怕死,双程生命,可以说是活两次,打破了人只能活一次的规律。可是,其中的一程,却是回程。回程的生命,过了今天是昨天,身处其间,是一种甚么样的情景,真是难以想像。
良辰美景定着眼盯着那巨人,声音也变得有点异样:"白姐,你说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那就是说,往后去二十五年的事,他都经历过了?"
白素道:"是,这正是他今天大闹机场,要机场停止运作的原因。"
白素忽然这样说,当真是奇峰突出之至,鲁健大声道:"这有何关联?"
白素道:"今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每一个人对自己生日那天,周遭发生过甚么事,总记得很清楚。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发生过两次,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大家(至少我是)都很乱,所以对白素的话,要花一番精神去消化,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白素也看出了我们的情形,她道:"情形极怪,要花一点心思才能理解。我尽量把事情简单化。"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今大是七月初四,请用心听着,明天是七月初五。我们的明天,是他的昨天--这一点,先要弄明白,别理会是不是有可能,或是否太荒诞,先确定了这一点再说。"
我们都点头,鲁健像小学生听了老师的讲解之后一样,重复了一遍:"是,先确定一点,我们的明天,就是他的昨天,他已经经过了我们的明天。"
白素道:"而且是两次。"
我有点混淆:"两次?"
白素道:"是,两次。一次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程,他在七月初四过了四十七岁生日之后,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五,这一程的生命,和我们一样。第二次是在生命的回程上,经过了七月初六,到七月初五,再到今天,他的生日。"
这样的解说,够明白了,大家都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事情的要点所在了:"他知道,在七月初五会有事发生,会有一架飞机失事!"
白素吁了一口气,因为她总算把一件几乎不可能用人类语言说得明白的事,大体上说明白了。
她道:"在他的双程生命之中,两次经历了七月初五。两次,他都知道在这一天会有一架飞机失事,机上数百人,无一生还,所以,他才有今天的行动。"
白素虽然把事情大体说明白了,可是我的脑中,却更加混乱了,我道:"他的目的,是想不要有飞机起飞,那也就可以不发生飞机失事了?"
白素道:"正是如此。"
不单是我,所有人都叫了起来:"不对……不对,这不对头!"
白素道:"是,这一部分,是有点混乱。"
我大声回应:"岂止'有点混乱'而已,简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无法接受!"
白素道:"在提出问题之前,我想先强调一点,事情本来就不可理喻--我已一再声明过,所以,请不要以常理去理解。只要接受这个事实,那也不至于太不能接受。因为事情本身,完全超出了我们自小所受的逻辑训练,是会感到混乱的。"
我苦笑:"好,提倡'理解的要接受,不理解的也要接受'者,可以大叹吾道不孤了。"
白素一摊手:"没办法,如果坚持要用常理去理解,根本无法进行。"
我道:"虽然如此,可是有一些事,还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白素道:"请说。"
我道:"七月初五,明天会有一架飞机失事?"
白素道:"是,他知道。"
我不厌其烦,重复道:"乙亥年七月初五,这个日子,他已经过了两次?"
白素点头:"是,而且是同一个乙亥年。"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说,飞机失事,一共发生了两次?"
在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大家都跟着点头,显然这也正是他们想问的。
白素道:"这一点,很具体地说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弄清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问题上引起混乱。"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虽然他经历了知道飞机失事两次,可是实际上,飞机失事只有一次,那一个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时候遇过,回来的时候也经过。别忘了他的生命是双程的!"
一时之间,良辰美景、黄堂、鲁健,纷纷发言,乱成一团。我大喝一声:"别乱,由我来统一发间!"
镑人静了下来,我还没有出声,白素又道:"大家冷静一点,现在虽然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显得乱麻一般,但只要细心清理,还是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这时,白素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我们对答,而且还要和那巨人交谈。和那巨人的"交谈",相当辛苦,很多时候需要有大动作。
我道:"好,慢慢来,先从双程生命说起。现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白素道:"是。"
我问道:"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岁。那也就是说,他到过二十五年之后?"
白素点头,表示肯定。
鲁健叫了一声:"天!他到过未来!"
白素的神情,略有疑惑:"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可是,由于人类对于'时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对过去、未来等等,都存在着难以理解的问题。"
鲁健道:"时间就是时间,有甚么不了解的?"
我"哼"了一声,白素耐心解说:"如果问:时间是甚么?相信没有人回答得出,只好如阁下刚才所说:时间就是时间。但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时间抽象之极,根本没有具体的事物可以拿得出来。"
良辰美景道:"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时间,这应该是具体的。"
白素道:"不是,日出日落这种现象,持续了许多亿年;而时间的观念,却是在人类发展之后才产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为甚么要分别成为今天明天后天?又为甚么随着时间的过去,人的生命会步向结束?时间本来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过有了人,才产生了时间这样的一个观念,而这个观念,却又决定了人的生死。人类岂不是自己建立了一个观念,规范了自己的生命?"
白素一口气说下来,我听到一半,已忍不住轻拍自己的脑袋,因为这一番话,引起思绪上的混乱更甚。
我趁白素的话告一段落,忙道:"先别讨论这些,更乱了。就照你刚才所说,我们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
我又重复道:"他到过未来?"
白素再次肯定:"应该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来?"
我试探着:"可以假设成为,时间是每个人独有的,也就是说,每个人有他自己的时间。"
白素又叹了一声:"其实,不必假设甚么,先接受事实,再作探讨。事实是,这巨人经历过两次七月初五,两次他都知道有飞机失事。"
我高举双手,表示不再支持己见。别人虽然面有难色,但是也实在难有更好的说法,所以神色尴尬。
白素继续道:"所以,他要机场停止运作--没有飞机起飞,自然不会有飞机失事。"
我也学她叹了一声:"你的话,陷入了时间问题的一个最不可解决的矛盾之中--既然两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飞机失事,他如何能改变这个事实,要知道,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并不是未曾发生,可能发生的事。"
良辰美景也道:"还是不对。这样说来,竟有三个七月初五了。一架飞机,怎么可能失事三次?"
白素也不由自主,轻轻敲打头部:"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坚持如此,我问过他,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不想明知有惨剧,却任由惨剧发生。"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问问他,他在四十七岁到七十二岁这二十五年之中,每一日都经过了两次,这两次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良辰美景反应极快,不等白素回答,就抢着道:"当然不一样,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十五年前,我们根本没有出世!"
说了之后,她们立即更正:"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连飞机也没有!"我摇头:"你们又用常理去看这事了--并没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白素道:"是,都是今天。"
良辰美景不服:"我们只遇到他一次,他却已有了两个今天,那上一个今天,他也大闹机场来着?"
白素道:"没有,我详细问过他。他说,上一个今天,他在太湖边上抓龟……去程和回程中,虽然都经过今天,可是一切却可以大不相同。"
我低呼了一声:"发生的事,可以改变的!"
白素道:"是,过了今天,他会回到昨天,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见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发生的是另一些事。"
我又"啊"了一声:"这是否说明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呢?"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肯定,我又盯着那巨人:"这么说来,他也知道七月初三发生过甚么事了?"
白素点头:"当然,他去程时经历过,我们也都知道昨天发生过甚么事,可是回程的七月初三会有甚么不同,他却也不能知道。"
这种情形,是真正的怪异莫名,不知道该用甚么语言文字来形容,正合上了我最经常说的一句话:人类的语言文字,只能表达人类生活之中正常发生的事。至于像那巨人这样的"双程生命",绝非人类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来作精确的表达。
一时之间,人人的脑中都乱成了一片,鲁健向黄堂道:"黄主任,我看……我和你,肯定要大受谴责了。"
堂苦笑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我想,卫斯理先生也同意我的决定既然有警告,总是小心为上。"
堂的神情和语气,简直像是一个临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样。
我知道,一个国际化的大机场,停止运作二十四小时,那是世界性的大新闻,刚才机场主管竭力反对,鲁健却倾向要接受警告;而黄堂则拍板决定,所应负的责任更大。各方面的谴责,必然纷至沓来,因为事情可以改变,没有飞机起飞,就没有飞机失事,也就没有方法证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实。
那巨人又聋又哑,行为怪异,最能相信他所"说"的人,只有白素一人,我们之所以也相信了真有"双程生命"这样的事,全是由于白素的缘故。
堂刚才说我也必然同意关闭机场,那是想我也负上一份责任,而我又不是公职人员,无可受谴责之处。我很同意黄堂的处境,所以道:"是,我完全同意
关闭机场的损失虽然大,但是总比飞机失事,死好几百人,来得好些。"
我的话才出口,"砰"的一声,门便被打开,一群人冲了进来,冲进来的人,其气势汹汹之至。虽然他们手中并无武器,但是那股气势,只怕当年冲进巴士底监狱的革命者,也不过如此。
当先一人,正是机场主管,后面跟着的一人,全市人都认识他,是最高警察总监。再后两个人,气势非凡,其中一个一进来就叫:"我是民航局长,警方无权封闭机场,绝对无权!"
另外一个则尖声尖气道:"我是市府秘书长,哪一位是下令封闭机场的?"
警务总监也把同样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他显然是明知故问,因为他在厉声发问时,直视着黄堂。
堂脸色了白,但是神情坚决,他挺了挺胸:"是我,我下令关闭机场的!"
几个人一起怒吼:"为甚么?"
堂也豁出去了:"如果你们一个一个发问,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仪态,我会回答。"
民航局长和警务总监还争着说话,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一队武装誓员抄了过来。
��场主管大声吼叫:"把这些人全抓起来!"
饼来的警员却望向他们的总监,总监吸了一口气,问黄堂:"为甚么?"
堂也叹了一口气:"因为接到了报告,会有大型客机失事!"
一听得黄堂这样说,我就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知道事情要糟。
因为世上没有人,能够把这样的一件事,向各级官员解释得明白的。
不论是甚么地方,甚么样的官员,都有一套处世的准则,那准则神圣不可侵犯,就是:不论发生甚么事,别想叫他们负责,他们有九千八百多种方法和说词,推卸责任,说明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
丙然,总监立即问:"甚么报告?来自甚么人?可有说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损失的各方面提出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有绝对的必要采取全面的封闭?"
堂也知道自己对于总监这一连串问题,没有一个可以令对方满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己的处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懒得为自己多辩护了。
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报告来自这位聋哑人士。"
总监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声:"他是一个劫持许多人质的现行犯,你非但不拘捕他,而且听他的胡说八道!"
他说着,还一顿足:"太可恶了!"
他又向机场主管道:"机场可以立即恢复运作!"
主管大声答应,白素忙道:"且慢,若是恢复运作,有意外发生了,谁负责?"
总监很是可恶,他明明认识白素,却昂着头问:"你是甚么人?怎么可以干涉警方执行任务?"
白素冷冷地道:"我是一介平民,但做为唯一能和提出报告者沟通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虽然事情很怪异,但不照他的警告行事,一定会有重大事故发生,到时,全世界都有兴趣知道,谁负责?!"
总监又惊又怒:"全世界?"
白素向良辰美景使一个眼色,两人立时道:"是,我们是记者,替瑞士和西欧的七家通讯社工作,而且受亚洲一个国家通讯社的委任,全权代表该国处理任何有关新闻事宜。"
两人说着,早已到了总监面前,各自取出放证件的夹子来,拉开,里面足有十来张证件,证明她们的身分。
她们的这些身分,倒不是胡扯的,而是确有其事。做为欧洲通讯社的自由记者,倒也罢了,那亚洲某国国家通讯社高级记者的身分,却是不简单,那是她们和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一双双生子兄弟有非比寻常交往的结果。不光是这个身分,她们还拥有联合国发出的记者身分证明。一项消息,若是通过她们的发表,确然可以举世皆知。
总监看着这些证件,神色难看之至,乾着声音问:"甚么飞机会失事?是不是报案者放了爆炸品,还是他主持的阴谋?叫他说出来!"
白素沉声道:"不是,他经历过,他是一个有双程生命的人,他--"
接着,白素竟杷那巨人的特异的"双程生命"事,说了出来。
当白素一开口说时,我就知道要糟--这种情形,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白素一路往下说,那些官员的神情,一路变得古怪。我的苦笑,也愈来愈甚。
事后,我对白素道:"你明知那些人绝不会相信这种事的,为甚么还要说?"
白素无奈:"我不照实说,还能说甚么呢!说甚么他们都不会相信,还不如说实在的。"
我道:"你可以一味恐吓他们,他们怕万一出了事要负责,也就不敢反对!"
白素摇头:"你没注意到?办公室有四具摄录机同时开动,我们在办公室中的言行,都一一被记录了下来。就算真出了事故,把纪录一公开,他们只要说:当时谁都不会相信没有根据的报告,就可以杷责任归于意外。他们有恃无恐,不会受威吓的!"
我呆了半晌--白素说的确是实情,我也无可反驳。
等到白素说完,警务总监忽然又认得白素了,他哈哈大笑道:"卫夫人,你编故事的本领,显然已经超过了卫先生了!"
白素认真地道:"这故事不是我编的,是这位聋哑先生说的,要我,相信他所说。"
总监继续笑:"要是我说,我不信呢?"
白素真不容易,在这样的调侃下,她居然还能保持诚恳的态度,她道:"希望你是对的,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可是总监却全然失去了风度和幽默感,他陡然提高了声音:"由这样的一个人,提供了如此荒谬的一个报告,那使我有理由完全不接受,就算真有甚么事发生,我也不必自责。"
白素安静地道:"是的,在行政或法律上,你不必负任何责任。但如果真的有事发生,你这一生,必然会受你自己良心的谴责。"
总监傲然:"我的良心告诉我,我的决定,应向公众利益负责!"
他向那巨人伸手一指,喝道:"拘捕这人!"
我、白素和黄堂同时喝阻:"不可!"
但那队警员已向那巨人冲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混乱之极,我实在无法一一看得清楚。
事后,我问白素:"你有没有在警员动手拘人之前,做了甚么手脚?"
白素反问:"甚么手脚?"
第六章 大展神威
我道:"例如在总监一下命令之后,甚至在下命令之前,你已经告诉了那巨人,要他采取行动?"
白素薄怒:"当然没有,你别忘了,那巨人不但天生力大无穷,而且武术造诣极高,在你我之上不知多少,他虽然不通世务,可是保护自己的本领,比谁都多。再而且,这已是他的第二程生命,会有甚么意外应付不了的,还需要我做手脚?"
我连连抱拳:"是,是我的不对,你别见怪!"
当时的情形,是那一队警员之中,只有两个人向那巨人走去,其中一个已取出了手铐来。他们来到巨人之前,我已料到会有事情发生,可是也想不出甚么方法去阻止。
一开始,那巨人却很是贴服,一个警员抓起了他的手来,另一个警员,手法熟练地替他上手铐。
可是连铐了几下,都未能扣得上,因为那巨人骨骼粗大,手腕比常人粗了三倍有馀,那手铐根本不够大。
那警员回头望向总监,意思是在问:手铐不够大,应该怎么办?
就在那一刹那间,事情就发生了。事情一发生,当真如同一连串的惊雷一样,令人不及掩身,眼花撩乱,耳际充满了各种声响。
先是在那巨人身前的两个警员,在常人之中,也可以说是大个子了,两个人突然飞了起来。由于事变太过突然,所以两人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以致当两人飞起来时,竟是一片寂静,诡异之至。
接着,两人还未曾跌落下来,那巨人发出了一声怒吼,已经向前冲了过来。
他向前冲来之势,猛恶之至,真正、实在地带起了一股劲风。我、白素和良辰美景事后讨论过,都认为即使我们早知他有此一着,四人要合力阻止,也阻挡不住他那一冲之势。
良辰美景道:"加上白老爷子或许差不多!"
我道:"我们人再多也没用,要同等级的人才行,我看只有红绫和曹金福合力,才成!"
旁人都为之咋舌,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惊心动魄之至。
那巨人直冲过来,办公室中颇多办公桌,而且全是钢桌,桌面上有玻璃。那巨人一下子摔出了两个警员--那两个警员当然是被他摔出来的,虽然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但也绝不会以为他们是自己飞起来的。
他摔出了两个警员之后,就直冲向前,第一张拦在他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步跨过,而第二张桌子,则被他一脚踏在中间。
那一踏之力,竟令得那张钢桌整个凹了下去,不再成形!
这期间,再加上那两个警员下坠的声音,当真是惊天动地!
看那巨人的去势,简直如同一辆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坦克车一样,他左脚踏扁了那张钢制的写字抬,右脚伸处,已到了总监的面前。
包出人意表的是,他一出手,先对付的,竟然不是总监,而是在他一边,看来还隔得相当远的机场主管。
当然,这时,人人都被他那种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行动吓呆了(连我在内),所以机场主管也呆若木鸡,被他打横手臂一伸,已经手到擒来,被他蒲扇也似的大手,叉住了脖子。
同时,在巨人身前的总监,自然也不能幸免,巨人的另一只手再伸出,照着葫芦画瓢,也叉住了总监的脖子。
这一连串的行动,快疾无伦,估计不会超过五秒钟--因为他发动时的那一下大喝声,彷佛仍然在耳际,嗡嗡作响。
他一抓住了两人之后,又是一声大喝,双臂一振,竟将两人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在这时候,我看到白素的身子,急速扭动了几下,双手也随之扬动,我一时情急,也忘了那巨人又聋又哑,大叫道:"不可伤人!"
我虽然不懂四巧堂的特种手语,可是也可以料想得到,白素是在向那巨人发出同样的警告。
因为,事情虽然闹得天翻地覆,但总还可以有个收场。但,如果伤了人,或是杀死了总监和机场主管这样的重要人物,那这巨人一定会成为世界通缉的罪犯了。
我也不知道那巨人是否接到了白素的警告,不过,一看到他的手法,我倒先放下了心。
因为我看到,巨人的双手,看起来虽然像是叉住了两人的脖子,但仔细一看,可以看到他的手法,很是巧妙。他手大,手指长,手指的着力点,在双颊和后项处,并不是叉在喉咙上。
这样,就算他把两人提了起来,力道的重点,也落在头骨部分。
所以,两人也就不至于窒息,而且,也不会因为本身的体重,而导致颈骨断裂,不然有生命危险。
当然,身处这样的情况之下,甚么舒服愉快,那是绝对谈不上的了。
两人一被提了起来,还在手舞足蹈,挣扎不已,我又大喝一声:"别动,不会没命!"
总监和主管二人,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虽然身处危境,倒也肯听忠告,立时手脚下垂,不再乱动。
那巨人回头,向白素望了一眼,双目之中,流露出极度的依恋之色,看了令人感动。
白素又急速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巨人神情黯然之至,几乎泫然欲泪,一扭头,不再看白素,就提着两人,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急问:"他想怎样?"
白素也发急(多少年未见她如此惶急过):"他说他不能被捕,绝不能,所以要挟着两人离去,逃走!"
这时,巨人已跨出了办公室,在办公室中的人,都被他和他手中所提的两个人,堵住了门口,出不去。只有良辰美景两人,也不知道她们用的是甚么方法。只见红影一闪,两人已出了办公室。
我又大叫:"他能逃到哪里去?"
白素声音苦涩:"或许逃到'昨天'去!"
这一句话,陡然提醒了我,我大叫一声:"有了!"
白素同时也想到了,她大叫一声:"拦住他!"
这时,那巨人向外冲出去的势子,何等猛烈,再加上他两只手中,各抓住了一个重要人物,外面的警员再多,武器再精良,也无奈他何,可以说没有甚么力量,可以拦得住他了。
但是,良辰美景才闪出去,她们却可以拦住那巨人的,她们若是不顾一切,加以阻拦,那巨人必然不至于伤害她们。白素在刹那之间就想到了这一点,真可以说是机敏之至。
她一面叫,一面也已向外掠去。这时,在场的所有人之中,除了良辰美景之外,行动最快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也立刻展动身形,可是,我们两人却无法超越那巨人。从巨人的身侧看过去,只见良辰美景显然已听到了白素的叫唤,两人们在那巨人的面前,手拉着手,又张开了另一手,阻拦之势,一看就明。
想来她们也知道,这时要拦阻那巨人,等于是要拦阻一头发了疯的大象一样,所以她们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坚决,看来甚是有趣。
那巨人脚步略慢,可是一慢之后,又发出了一下大吼声,向前硬逼了过去,离良辰美景已不过一公尺了,而且并没有收势之意。
两人叫了起来:"我们拦不住了!"
也就在这时,白素找到了一个空隙,身形一闪,在那巨人的身边掠过。
她一个转身,竟硬生生横在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之间,双手齐用,手指在那巨人的胸口,迅疾无比地点戳了好几十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疾无伦,等我也掠到那巨人的身边时,白素已经快收手了。
我看到白素这样的动作,心中更是大讶,实在不明白白素在干甚么--照这动作来看,白素像是在施展中国武术之中的"点穴"法,可是,点穴法是武术中最高深的一部分,早已失传,现在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之中,白素再能干,也不会这种武术。
虽然白素有很多本事,我还不知道她会--例如才展示的"四巧堂手语",我就不知道她是在甚么时候学会的,多半是很久之前的事,难得是她居然没有忘记。
随着白素的动作,那巨人的神情,起着急剧的变化。本来,他又是愤怒气愤,又是惊惶紧张,这时,却明显地松了下来。
我一看这种情形,就立刻知道,白素的动作,也是四巧堂手语的一种--后来证明我的想法正确。这种用手指触及对方身体的"语言",是四巧堂手语之中,最重要深奥的部分,只有在传达最重要的讯息时才用,出手的轻重,点戳的部位,分得极其精细,一点也错不得,一错,等于传达了错误的讯息。
而这种手语,不到最紧急关头,双方之间,又不是有过命的交情,或是非比寻常的关系,绝不使用。一经使用,接受了讯息的人,一定会遵照讯息所指示的行事。
白素事后道:"当时事情紧急,我顾不得了,若是给我有一秒钟的时间考虑,我就不会用这个方法,因为毕竟多年未用,生疏得很,一个错失,就不得了!"
我不知轻重,问:"怎样不得了?"
白素道:"譬如说,我想对他说:'你去试',却弄错了一点,变成了'你去死',他会立刻自断经脉而死!"
我骇然:"他会那么听话?"
白素道:"这种触及身体的手语,是绝对要对方服从的命令式,下达讯息的,大多数地位极高,收到讯息者,不能不从!"
我咋舌:"你竟敢冒充四巧堂的长老?"
白素笑而不答。
我更咋舌:"你真是四巧堂的长老?"
白素道:"这事,说来话长--"
我大声道:"再话长,也要说!"
白素当然说了,我当然也不会拖在这当口补叙,且放在后面再说。
却说当时,白素一放手,我看到她鼻尖有汗珠冒出,心知事情非同小可。
不过我也知道,她必然是在向那人传递讯息--把我们几乎同时想到的告诉那巨人,看那巨人的神情,分明也已经接到了讯息,而且也明白了。
我和白素想到的,其实极简单,那巨人怕上手铐、被捕,可能是人之常情,也可能是他另有惨痛经历,所以才会大失常态。
我们想到的是,他和我们这些人相遇,是两个直线相交的一点,只有这一点:今天。
一过了今天,他到他的昨天,我们到我们的明天,正所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再无相逢之日。那么,他受被捕之罪,也不过是这一天(今天)剩馀的十来小时而已,又怕甚么?
我们的想法,怪诞之至,完全不合逻辑,而且,也不知道过了"今天"之后的情形怎样。只是在"过了今天,再难相遇"这一点上联想出来的,勉强可以说,在理论上可以说得通而已。
白素在向那巨人说话的时候,当然是怕那巨人不肯接受,所以才心情焦急。
等到看到了那巨人的神情,她也定下神来。良辰美景飘了开去,她又向巨人"说"了一句甚么,那巨人手一松,杷总监和主管放了下来。
两人吓得连站也站不住,自然立刻有人冲过来,把他们拉住。
等他们定过神来,已有许多警员,把我、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围在中心。
总监喘着气,像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决定才好。
白素道:"趁事情没闹大,容易收篷,总监先生,是不是停止运作,你作决定。"
总监这才定过神来,大声道:"我不会听疯子的胡说八道,当然要恢复操作!"
白素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立刻道:"那是你的权利,可是你既然说这位是疯子,那你在拘捕他时,我要求有医生在场。"
总监瞪大了眼:"拘捕他?是,当然要拘捕他,来人!来人!"
他连叫了七八声"来人",非但没有一呼百诺,而且人人都像是和那巨人一样,变成了聋哑人--见过刚才的阵仗,谁还敢上来?
白素笑了一下:"如果你坚持要拘捕他,我可以负责把他送到拘留所去。"
总监当警务人员的资历,当然不浅,可是在这样情形下,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白素笑着,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一次,虽然我和白素心灵相通,可是也无法知道她向总监说了一些甚么。
只见总监连连点头,面有喜色,等白素说完,他已向黄堂下令,一脸严肃,不愧是一个警务总监的本色,他大声道:"黄主任,这名……疑人,先交给你看管,等我向上级请示了该如何处理再说。"
他忽然之间下了这样的命令,自然是白素在他耳边所教的了,黄堂在听了总监的命令之后,神情犹豫:"这个人……十分奇特,我怕看不住他!"
总监走过来,压低了声音:"看不住他,就让他走好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责任,现在,你难道还要我公开作这样的宣布吗?"
堂心知事情还是不妥,可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如何可以拒绝总监的命令,而且这时,在办公室外的机场大堂上,不但警察多,看热闹的人多,而且还有大量记者,单是电视台的记者,就有七八名之多,各台的摄录机,都对准了事件的主要人物。
在这样的情形下,黄堂其势不能全然拒绝总监的命令,所以他尽避神情迟疑,还是答应了一声:"是!"
总监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担一样,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我们走!"
也不知道他在招呼甚么人和他一起走,总之,他自己在话一说完之后,就即大跃步向外走出去,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大群记者向他围了过去,自有大批警官替他开路阻挡,那不在话下。
这时,围住那巨人的人更多,白素沉声道:"拿紧,扯手!"
她竟连这样的江湖暗语都用上了,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禁失笑。黄堂瞪着眼,看来是想向白素责问甚么,可是这时兵荒马乱,也容不得他发问,白素已道:"先离开这里再说,黄主任,请你叫人开路,等离开这里之后,有甚么事再说。"
白素一面向黄堂说话,一面又向那巨人"说"了一些"话",那巨人跨出一步,站到了白素的身边。黄堂显是没有了主意,向我望来。
他的意思是,徵询我的意见。
我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白素的主意,黄堂这才照着白素的意思,找人开路,杀出重围,说了无数声"无可奉告",这才上了一辆警车。
那警车是来运载犯人的大卡车,那巨人上了车之后,坐在白素和我之间,我要看他的时候,仍然要抬高头,可见他身形之高大。
而且,离他近了,可以感到他全身的肌肉,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看上去虽然没有动静,但是那种充满了动感的精力弥漫,却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我一生的经历之中,遇到过的奇人,不知凡几,眼前这个巨人之奇,可以排名在前五名之列。
堂也上了车,问了一声:"到哪里去?"
白素想了一想:"我提议到小宝的那大屋子去,那里有的是地方。"
堂这时,显然已感到事情对他来说,愈来愈不对头,所以反对:"那么多记者跟着,我又是当众受命,看管疑人,现在到一个私人住宅去,怎么向公众交代?"
白素的回答很直接:"摆脱所有的跟随者!"
堂没好气:"司机只怕没有这种本领,我看要卫斯理出马才行!"
堂这样说,以为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岂不知我是正有此意,立刻站起身来:"就我来!"
堂也无话可说,点头同意。
我下了车,请司机下来,坐上了驾驶位。
我先观察了一下情形,看到至少有二十辆以上大大小小的采访车,蓄势待发,准备和这辆警车打追逐战。
当然,我也占有很大的优势,因为有更多的警方车辆,可供我调动。
我通过车上的通讯设备,借黄堂的名义,要警车以二对一,阻止各采访车的行驶,只要有五分钟的时间就够了。要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
命令下达之后不久,我就看到,大量的警车、警方的摩托车,纷纷驶到了各采访车之前,把我们隔了开来。我觑准时机,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出。
几乎没有费甚么力,就把各采访车完全抛开去了,到了陈长青的大宅之前,天还没有亮,静无一人,只怕再也没有人会料得到,大闹机场的可疑人物,会被警方带到了这里来了。
我下了车,看到黄堂先下车来,脸色大是不好,瞪了我一眼,我道:"手段如何?"
他来到我身前,神色凝重:"我感到不对头,我被你们摆上了神台!"
被摆上了神台,那就是被当作祭品的意思,我吸了一口气:"何出此言?"
这时,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也已下车,良辰美景一跃而过高墙,在里面开了门(温宝裕看来不在),让各人进去。黄堂向那巨人一指:"这人……这人……这人……"
他连说了三次"这人",却难以为继,我心中暗叹了一声:他想到了!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根本不理会我和黄堂,已和那巨人向大宅走去。
我也只好装糊涂:"这人这么啦?"
堂道:"这人的日子是倒着过的,一过了今天的子夜,他就进入昨天,我们就到了明天,是不是?"
为了使气氛轻松一些,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先进屋子去,一面顺口道:"是啊,他是这样说,这种事古怪透顶,无法想像。"
堂发急,大声道:"先别进去,我愈想愈不对头--我负责看管此人总监把这人交给了我,而过了今天,我们和这人再无相见可能,不管情形怎样,明天我就交不出这个人来,是不是?"
他说了之后,又大叫:"卫夫人,是不是?"
白素在大门口站定了身子,转过身来:"理论上是如此。"
堂大是恼怒:"原来你早知如此!你……这不是陷害我么?明天我要是交不出这个人来,就算总监肯放过我,传媒界怎肯放过我!"
第七章 老地方
我提高声音:"嗨,你说甚么,怎么说她陷害你?"
堂又怒又急:"是卫夫人向总监提议,把这人交给我看管的!"
其实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这时黄堂这样说,我也说不出话来。白素叹了一声:"黄主任,接下来--今天和明天交接的那一刹那,会发生甚么事,谁也不知道。那巨人或许会突然之间在我们眼前消失,这种情形,虽然绝不可理解,但不论在甚么情形下,只要照实直说,也就没有甚么交代不过去的。"
堂苦着脸:"照实直说,也要有人相信才好啊!"
白素道:"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作证。别人真要不信,也只好由得他们了。"
堂仍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我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别像是吞了死老鼠那样,我们共同处理古怪的事还少了么,你怎么忽然如此没有信心?"
堂长叹一声:"唉,卫斯理,此事大大不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你们可千万不能事后不理。"
我拍心口保证:"绝不会!"
堂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仍然愁眉不展。当时,我也没有料想到事情后来�嵊心茄�的发展,只当黄堂至多不过被上头责备一下而已。同时,也对自己的说�暗姆至浚�估计过高,也对人性的丑恶,估计过低,所以,很是对不起黄堂。不过,倒由此发展出一个新的,绝妙的故事来,所谓有一失必有一得,这倒是始料不及的意外收获,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当下,我们一起进了大宅,才在大门口,我就觉得那巨人的神情有点异样,他东张西望,神情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等到进了大厅之后,他发出了一下声响。他虽然又聋又哑,但是从简单的声响之中,倒也可以辨别出他的喜怒哀乐来。他在机场中的那几下怒吼,惊天动地,这时发出的声响,一样在耳际引起阵阵�匾簦�可是却可以听得出,他心中高兴之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奇怪,看情形,他像是很喜欢这里。"
白素道:"岂止喜欢而已,他简直对这里,很是熟悉。"
说话之间,那巨人手舞足蹈,大踏步向前,在正当中的一张太师椅站定。
我们都以为他会坐上太师椅去了,谁知道不,他在太师椅前,挺直了身子,看来很恭敬地站了一会,满面喜容,转到椅背后,站着不动。
白素过去,和他指手划脚,他也回答着,两人"对话"相当久,我们人人看着纳闷,黄堂还在不住唉声叹气。
等到白素和巨人对话告一段落,白素才道:"他曾来过这里--当年,是和一个四巧堂的长老一起来的,他随侍在侧,还是一个小�⒆印=哟�他们的,是一个中年人,我估计是陈长青的上代。"
陈长青出身奇特,和良辰美景大有渊源,也可以说是江湖中人,血液中那种草莽英雄的遗传,总有多少作用,会和四巧堂这种怪异的组织有来往,也不是甚么出奇的事情。
可是,白素接下来又转述了巨人的话,却令我们都为之愕然。
她道:"他还说,这次到这里来,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在回程之时,若有可能,他要一丝不变,重温那一天的情景。"
老实说,直到这时,我还是无法想像,难以假设他的"回程生命"是怎么一�厥拢�所以听得白素这样说,只好苦笑,无以为应。
怎知白素再说了几句话,更令人咋舌,她道:"他说,就在这里,他知道了自己可以有双程生命。"
我、黄堂和良辰美景齐声讶然:"甚么?"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且别出声。同时,她也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想该如何说明才好,过了片刻,她才道:"那个和他一起来的四巧堂长老,是他的养父--他长到两岁上下,已被人看出又聋又哑,所以被人丢弃在野地,是那长老救了他,把他养大的。那长老……本来是那长老可以获得双程生命的,可是那长老却把这个……奇遇,让给了他--"
白素说到这里,我已叫了起来:"这算甚么,是购物优待券吗?可以让来让去的!"
白素道:"这一部分,我也不明白,曾问了三次,但可能一则由于当时他年幼,二则可能是事情太复杂,难以用手语全部表达,所以他说来,有点不清不楚。"
我大摇其头:"这像话吗?这是事情最主要的部分,怎么能够不清不楚?无论如何要他说个明白。"
良辰美景也道:"是啊,这屋子中有甚么古怪,竟可以产生'双程生命'这种怪事。"
堂则苦笑:"要说趁早,为时无多,他一到了昨天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白素举起手来:"别急,这事急不出来,我和他沟通的方法,比起正式的语言来,要落后很多,一着急,更是混乱。"
我道:"那么,尽量问个明白--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只有那十来小时,错过了之后,永远不再!"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和那巨人对话起来。
这一次,那巨人看来兴奋无比,就像是正常会说话的人,兴致极高,话也多了起来,滔滔不绝一般,是他"说"得多,白素"说"得少。
大约经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白素才转过身来,神情疑惑:"据他说,当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的生命变成了双程生命,是他临死前才知道的,也就是说,他开始回程生命,才知道曾发生过甚么事。"
我闷哼一声:"这很合理,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小�⒆樱�当然不明白连我们现在也都不明白双程生命,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瞪了我一眼,怪我多口,我忙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再插言--我明白,事情种之复杂,白素不容易说得清,要是我在一旁不断打岔,那更加夹缠不清,难以明白。
白素续道:"他虽然聋哑,可是脑部的其他功能完好,记忆力尤其过人。"
我又想插口,可是一张口,还没出声,就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我想说的是:那当然,他记忆力不好,绝学不会那么高强的武功,也学不会那复杂的四巧堂手语了。
由于我没有出声,所以白素可以连续说下去,她道:"当时在这大厅中的情形,他历历在目,其时,可能还在清代,因为他说,另外一个老者在,那老者的辫子极长,几可及地。"
那巨人活了七十二岁,若那是他八九岁,算是十岁之前的事,一来一去,是八九十年前的事--这样的计算法,很是混乱,但是我也想不出如何计算。
就算是在清朝未年,那也不是很奇怪之事。
这巨宅历史悠久,超过百年,殆无疑问。
白素又想了一会,才道:"巨宅主人、那长辫人,和四巧堂长老在交谈,他在一旁侍立--"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抢着道:"且慢!"
白素不等我提出叫"且慢"的理由就自顾自道:"三人用的是笔谈,各自飞快地写着孛,而他,却不识字,他一直不识字。"
我木来是想问"难道另外两人也会四巧堂手语",白素这一说,等于已回答了我的问题。
堂忍不住也说了一句:"笔谈是聋哑人和他人交流的最佳方法,他何以不认字?"
白素道:"他的一切生活、学能,都由那长老负责,他在十岁那一年,也曾问过那长老,何以不教他认字,那长老的回答是:学会了字,就会和正常人多沟通,而和正常人沟通总是聋哑人吃亏的多,所以,愈少来往愈好。他是特地不让巨人学认字的,使他可以尽量与世隔绝,少吃点亏!"
我们听了,尽皆默然,虽然有说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事实情形,颇有绝不如此者!
我叹了一声,说了一句老话:"人心可怕啊!"
白素道:"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那三个人在说些甚么,只觉得过了不久,那三人更是争辩起来--下笔愈来愈快,而且,脸红耳赤,动作也愈来愈大。他又看到,那长老不断地指着他,使他知道事情和他有关,那令他更是惶恐,因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甚么事。"
我趁白素略停一停之际、急忙地插了一句:"他也'说'得够详细的了!"
白素这一次,没有怪我:"接下来,就到关键问题了,我还要再问他一次。"
白素说着,就再度面向那巨人:指手画脚起来。我留心看着,只见白素和那巨人不住(好几次)伸手向上指,像是在说,上面有甚么事发生。白素是在一再查询,而巨人的每一次答覆,也很肯定。
我心想自己总算也可以明白一些四巧堂的手语了,不由得暗自高兴。
白素转个身来,继续道:"过了一会,争辩似乎已有了结论,那长辫老者向他招了招手,他当时心中更是害怕,可是长老做了不必害怕的手语。他走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拍着他的头,向屋主人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听者愕然,良辰美景大叫:"这不像话!"
堂道:"他不聋了?"
我维护白素:"或许是那长老事后向他传达的!"
白素道:"都不是,是他自己'看'到的确是四巧堂中的人,全是聋哑人,可是他们的一个创办人,并不是天生聋哑,而是青年时期,遭了仇家的暗算,才变成又聋又哑的。此人聪明绝顶,不但创出了一套复杂无比的独特手语,而且也精通唇语,四巧堂中人,也个个必定苦学唇语。他们自己虽然口不能言,但是却可以看到别人说话!"
我骇然:"我们在说话,他全看得出来?"
白素道:"是!"
良辰美景伸了伸舌头:"乖乖,还好我们绝不曾说过他的坏话!"
堂道:"还是不对啊,他既然会看唇语,自然也应该会说唇语了!�伪胤涯敲创蟮木�,做全身运动,来和他作交谈?"
白素摇头:"一来,我不用四巧堂手语和他交谈,他不会当我是自己人,不�岚研矶嗍滤蹈�我听。二来,看唇语是一回事,要说,又是一回事。一个不会说�埃�天生是聋哑的人,根本不知道甚么是语言,只能用嘴唇的动作,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做为手语的一部分,并不能成为一套完整的语言。"
白素解释得很明白,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她继续往下说,因为再下去,就到了关键性时刻了!
白素道:"那老者对屋主人说的是:'便宜了这个小娃子了!'他当时也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发生在这大厅中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后,那长老临死时告诉他,他这才明白。"
镑人齐声问:"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道:"事情颇复杂,原来那长辫老人,和那长老是老朋友,屋主人又和长辫老人相识,长辫老人知道屋主人的一个秘密,这秘密和人的生命有关,可是连屋主人在内,也不能完全明白,只知道和长命百岁之类有关,所以才在讨论,由谁从这个秘密之中,得到好处。"
我听到这里,已大摇其头。
白素斜睨着我:"你是心中在说,有那样的好处,屋主人为甚么不自己享用!"
我道:"是啊,此人多半是陈长青的祖上,若真有甚么长命秘方,他如今可能还在世上,比陈长青更要长命,陈长青也不必出家去寻甚么生命奥秘了!"
白素道:"这一点,我也大是疑惑,曾一再询问,可是他由于当时年小无知,那长老却也未曾向他交代,所以他也莫名其妙。"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这一点大是重要,偏偏又不清不楚,真叫人难过。
白素继续说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把这个好处,给当时在场的那个小��。"
我在那刹那之间,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我一张口就叫了出来:"那好处是,使人能有双程生命!"
白素也立时点头,证实了正是此事。
而我想到的第二件事,却没有说出来--要不是我知道那巨人有看唇语的能力,我也会说出来。我知道了他有这能力之后,我怕我所说的,被他看了去,只怕会生出事来。
因为我想到的事,很是可怕。
�罄矗�我和白素讨论,白素摇头道:"你把甚么事都向坏的一方面去想。"
我说道:"你不能否定有此可能!"
白素也默然不语,显然是她也以为大有此可能。
我想到的是,当时在大堂中的三个大人,都知道有这个可以获得"双程生命"好处的秘密,可是他们在争辩了一阵子之后,并不是三个人都争着要享用这好处,却把好处给了一个小�⒆印�
这种结果,我猜想是他们同时也知道,或者是害怕,在得到这个好处之后,�嵊猩趺锤弊饔茫�他们自己不敢试,却拿孩子来作试验品!
所以,这样旷古奇闻的怪事,才落到了一个孩子的身上。
这自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拿无知的孩子作试验品,去冒三个大人都不敢冒的险,这三个大人的行为,简直卑鄙之至!
我当时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那巨人对那长老的尊敬,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我提出这一点来,他当然不会同意,只怕会和我过不去,我可惹不起这样的一个巨灵神!
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当然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好在和这个故事虽有关联,但并非大重要。重要的是,那巨人当时是如何获得了"双程生命"的。
当下,白素在点了点头之后,我没有再说甚么,她吸了一口气:"当时,他是小�⒆樱�自然是大人说甚么,他就听甚么,他也根本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那长老和屋主人,其时也和长辫老人一样,用动作夸奖他,令他很高兴,所以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象也很深刻,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道:"对他来说,应该是'两辈子'也不会忘记才对!"
白素笑了一下:"对,两辈子也不会忘记,现在,已经是他的第二辈子了!"
良辰美景交头接耳了一阵,齐声问道:"他……就是在这屋子中,获得了双程生命的?"
听白素一路说来,当然可以得出那巨人就是在这屋子中得到了"双程生命"的结论。良辰美景这一问,只不过是要加以肯定而已。
所以,我抢着说:"当然是--"
说了之后,我又想起刚才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谈"之中,曾不住指向上面,所以,我又补充了一句:"是在这屋子的楼上,不知是哪一层。"
说了之后,我颇扬扬自得,因为那表示我至少也明白了一点四巧堂的手语!
白素望了我一会,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在对我不以为然。
然后,她道:"不在楼上,是在地窖之中。"
我陡然一怔--我绝对可以肯定,刚才他们交谈之中,只有向上指的手势,没有向下指,表示在地窖中有甚么事发生的手势。
我刚想张口问,陡然之间,我明白了!
我是留意到了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谈之际,曾不断有向上指的手势,于是才自作聪明,以为事情在楼上发生。可是事实上,事情却在地窖发生,而他们在交谈之时,却又并没有向下指的手势!
这说明了甚么呢?
这说明了,在四巧堂的手语之中,向上指,就表示下面!
那是和寻常的手势完全相反的!
这创造手语的主人,心机之深,真是无以复加。他不但创造了极其复杂的手语,还唯恐被外人识破,所以在手语之中,采取了和寻常手势完全不同的动作,人家就算看懂了一些,也必然被引到错误的道路上去,我刚才就是那样!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感叹声,白素又望了我一眼,她知道我想通了,向我点了点头。
我又吁了一口气,聋哑人为了保护自己,花的功夫,可真不少!
我从说了蠢话到明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除了我自己和白素之外,别人都不曾知道有这个过程。
白素一说出"在地窖",却引起了良辰美景相当程度的惊讶和紧张。
因为这巨宅的地窖,另有专门路径,良辰美景也曾长期躲在地窖之中,使温宝裕以为地窖有鬼。
她们对巨宅的地窖,自然很是熟悉,一听说那里可以有力量使人获得"双程生命",当然觉得好奇。
她们道:"在地窖中,那地窖--"
白素道:"那地窖中全是棺木。"
是的,那地窖中,排满了棺木,棺木比寻常的大,每一具都用传统的油漆方法,保养得极好。是以那地窖中,阴森无比,连温宝裕这种天下怕地不怕的小�镒樱�没有事,也少下去。
温宝裕的"有事",是他知道那些棺木中,全是陈长青的祖先,他曾利用X光机去透视,发现棺木中的骸鼻,都很粗壮,而且,都有大型的兵器陪葬。
陈长青的上代,曾和另一些人在历史上显赫过一阵子,这在我以前的故事中,已有交代,此处不赘。我想说明的是,温宝裕的这项行动,只开始了不久,就被陈长青和我阻止了,一来是此举有亵渎祖先之嫌,二来也没有甚么作用。
所以,对那些地窖中的一切,可以说,连陈长青也不是很了解的。
白素继续说下去:"他被带到了地窖,看到了许多棺木,小�⒆幼匀桓械胶ε拢�就紧拉住了长老的手,长老不断命令他不要害怕,他看到屋主人和长辫老人,走到一具棺木之前,掀起了棺盖,跨了进去--"
白素说到这里,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由自主,大摇其头。
因为在地窖中的棺木虽然很大,就算是空的,但是要两个人跨进去,也很困难。
白素沈声道:"那具棺木是一个入口,通向一处所在,由于地窖中棺木多"
良辰美景插口:"一共是六十七具!"
白素道:"每一具都作正常用途,只有这一具,是暗道的人口!"
良辰美景又摇头:"不。"
白素扬了扬眉,看来她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何以良辰美景会不同意她的叙述。
良辰美景道:"在六十七具棺木之中,确有一具是空置的,但那并不是甚么暗道入口!"
白素明白了,她"啊"地一声:"你们打开过?"
良辰美景笑:"岂止打开,还在里面住了不少天,吓温宝裕!"
第八章 双程不是双倍
我也是直到此际,才知道当日两人隐藏在地窖之中,竟是藏身在一具空棺之中的!
白素皱眉:"没有地道人口?"
良辰美景用力点头。
白素道:"那一定是后来有人更改过,把入口堵死了!"
良辰美景神情仍然疑惑。我道:"那简单,下去看一看就明白,就算堵死了,也可以把它挖出来。"
白素道:"当然要下去看个明白,但是那不是当务之急,现在要紧的是:我们要在这巨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资料,那才重要!"
堂一直在担心到了今天结束的那最后一刻,那巨人会化为一股轻烟,不知去向,所以他对白素的说法,大表赞同:"是啊,为时无多了!"
白素向那巨人指了一指:"当时,他看到两个活人进了棺木,觉得又可怕又稽,没想到过了一会,看到了一阵白色的尘雾冒起之后,那两个跨进棺木中的人,竟然沉没在棺木之中了。"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请注意,那全是他小时候的印象有尘雾冒起,我认为是通向暗道的门,久未曾开启,骤而打开时所引起的。"
她望向各人,大家不出声,因为都同意她的说法。白素又道:"至于'两个人沉没了',那自然是两个人已打开了通向暗道之门,进入了暗道之中。"
我点头:'应该是如此。"
白素继续:"他和那长老等了片刻,才见到屋主人又自棺木中冒了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长老就牵着他,向棺木走去。到了棺木边上,长老命他也跨进棺木去,他心中虽然害怕,却也不敢不从。他跨进了棺木中,身子向下一沉,才看清棺木是没有底的,人已向下掉了下去,掉下去之后,他眼前一黑,就甚么也看不到了。"
白素在说那巨人儿时的遭遇,也就是那巨人得了"双程生命"的经过,所以各人都全神贯注,听得很是用心。
白素又向那巨人作了片刻交谈,才道:"从那一刻起,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一团漆黑之中。对一个聋哑人来说,身处漆黑之中,惶恐比常人更甚,所以,他立时极度惊骇,以致有一些细节,在慌乱之中,不是记得很清楚了。"
良辰美景兴致勃勃:"反正我们一定要把那地道找出来,记得到时带照明设备就是。"
我想说,就算本来有一条地道在,要把它完全填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心知这话一说出来,一定大大扫兴,所以暂且不说。
白素已接着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向下滑,好在他感觉到,在他附近有人,他只知道在他身边的人,不是长老,而是屋主人。他一直滑了相当久,才算止住,在那时,他被人握住了手,带着他向前走,走了不久,又被人拖着,坐了下来。"
白素叹了一声:"真可惜,他在黑暗之中,甚么也看不到,又不能听到甚么。所以,他坐着的时候,发生了甚么事,一点也不知道,只感到有一股大力,令他非坐着不可,他用尽气力想站起来,可是却做不到。终于,他又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拉了他一下,他向前跌出一步,身子的那股压力也不见了。接着,他又被人拉着向前走。等到眼前一亮时,他已自棺木之中,被在棺木边上的长老拉出来了,他这才知道,原来长老根本没有下去过。"
我问道:"当时,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起了甚么变化?"
白素摇头:"没有,他在过了不久之后,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一直等到那长老临死,一方面把长老的高位传给他,另一方面,也告诉了当年,他在黑暗之中,已经接受了'双程生命'。他直到那时,也不知道甚么是双程生命,一直到那一天真的来--'
堂高举起手来:"哪一天真正来到?"
白素一字一顿:"回程生命的第一天!"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因为人人都想知道,这种奇妙之旅,难以想像的生命形式,是如何开始,如何进行的。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他临死时,是在一处人迹不到的荒山野岭之中四巧堂中的人,几乎全部都是避世的隐士,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目的是尽一切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触,他们在绝对静默的世界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人是最可怕的生物,避之则吉,宁愿和毒蛇猛兽为伍,来得好些。他们自己人之间,也只有不定期的聚会,偶然到人间,也多半只是为了可以遇到需要救助的聋哑人,助上一臂之力,或是见合缘的孩子,收养来成为四巧堂的人,对世事可以说绝不开窍。"
白素忽然像是把话题岔了开去,我几次想要插口,都被她做手势止住。
等她告一段落,我才道:"先说他回程生命第一天的情形。"
白素道:"你真性急。我先说明他临死时的处境,也很重要,在他奄奄一息,生命将告终之时,他白知大限已到,快要死了。那时,在他身边的,是几只在山中一直和他为伴的老猿猴,老猿猴有灵性,也知道他快要死了,所以围在他的身边,不断把一些果子向他口中塞,希望他能吞食,但是他早已衰弱到连张开口的气力都没有了。他一直望着天,从下午到黄昏,一直到一钩新月上升。"
白素的叙述,大是真切,只是对我这性急之人来说,却有点急不及耐。
她接下去,总算说到了正题:"他感到生命在渐渐远去,在那时候,他忽然对长老临死时告诉他的那番话,有了深切的了解!"
我一直在疑惑,长老临死时,就算是用四巧堂复杂无比,表达能力很强的手语,把有关"双程生命"的事,告诉了那巨人,那巨人也应该无法弄得懂那是怎么一回事。
别说是没有受过教育,不通世务的一个哑人,就像我,算是见多识广了吧,直到此际,也未能真正明白"双程生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怕打断了白素的叙述。
直到白素说到这里,我才"哦"了一声,低声道:"他到这时,心中才明白!"
白素道:"是,生命本身,奇妙之极,有许多事是根本不明白不了解的,可是生命的程序本身,却仍然不变地、有规律地在进行,不会错乱。人的生命更是如此,儿童和少年人青年人壮年人,根本无法想像死亡,因而对死亡产生极度的恐惧,但是一到了接近死亡的年龄,自然而然,就会明白死亡并不可怕,了解生命的终结,必然会来到。一句话:事到临头,就会明白。他那时的情形,就是如此!"
良辰美景道:"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白素道:"不,他知道自己会死,可是也知道,一死之后,去程生命结束,程生命也立时开始。他一直不明白甚么叫双程生命,也曾苦苦思索,不得要领,这时才豁然开朗,一下子就明白了。"
镑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那是甚么样的一个情景。白素神情无可奈何,说明了她也不知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那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甚么样的情形,当然只有身历其境的那巨人才知道。
但是我敢说,就算那巨人不是聋哑人,他也必然无法说得清楚--还是那句老话: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所能表达的,因为那种情形,根本不是人类生活中出现的事,当然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形容。
我把这句老话又解释了一次,以释各人之疑。良辰美景显得很是焦急:"他说不明白么?总可以多少作一点……形容吧!"
白素道:"我问了他很多次了,他实在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良辰美景的神情,很是失望,忽然又道:"不要紧,反正地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来。"
我觉得她们的态度古怪--太热中于想知道这"双程生命"的奥秘了,似乎超出了仅仅是好奇心的范围。
我忍不住问她们:"你们很想也有双程生命?"
两人怔了一怔,皱着眉,像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我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一些事来,我望着良辰美景,语重心长地道:"古今中外,多有人在发长生不老之梦的,不过我认为这双程生命,和长生不老,全然是两回事!"
良辰美景极是机伶,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知道我看穿了她们的心事。她们俏脸略红了一红,但是由于我和她们实在太熟,所以她们也没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反倒坦然道:"双程生命,至少使生命延长了一倍!"
我大摇其头:"非也非也,不能混为一谈。你们要弄清楚,双程生命,并不是生命加倍,而是一来一回。这回程生命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不是亲历者,谁也不知道。但据我推测,滋味绝不会好。"
良辰美景不服:"你所据而云然?"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回程生命"的滋味究竟如何,也只不过是想当然矣,良辰美景这一追问,倒使我至少想起了一点来。
我道:"只举一点,就可见其馀了。这一点是:他在今天见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只是一天之间的事,过了今天,就永远消失了。"
良辰美景瞪大了眼,神情古怪。事实上,我也一样神情古怪,因为那几句话,虽然出自我口,可是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
如果要我用一个实例,作具体说明,我也真不知从何说起!
偏偏良辰美景像是非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不可,锲而不舍地追问:"请你举一个我们容易明白的实例,这才比较有说服力!"
我说了半天,原来她们竟认为我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当真是岂有此理。
当下,我也不甘服输,就闷哼了一声:"听着,很简单,想一想,就可以有假设--"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指了指,表示要用脑去想,可是老实说,直到此际,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也就在那刹那之间,我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了一个"实际些的例子"来。
我道:"譬如说,一个皇帝有了双程生命--"
我在说到"一个皇帝"的时候,加重语气,而且直视着她们。
良辰美景道:"好譬喻!"
我特意举"一个皇帝"作例子,还是因为我看穿了她们的心意之故。
�辜堑茫ū�炸》那个故事吗?
良辰美景和那故事中,那亚洲小柄的独裁统治者,那一双双生子,必然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她们想像"双程生命"是生命的加倍,也必然是为那独裁者兄弟着想,所以我一说"皇帝",她们也就立刻心领神会。
我举出了我的实例:"譬如说,一个皇帝,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以百姓为刍狗,以一己为天下--"
良辰美景叫了起来:"够了,不需要大多的形容词。"
我笑了一下:"为了加强这皇帝希望生命延长的意念,有必要介绍他比普通人更留恋生命的原因!"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没有再说甚么。
我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皇帝一定想永远活下去当他的皇帝,就算不能,生命可以延长一年半载,都是梦寐以求的事,何况双程生命,听起来像是生命可以延长一倍,自然更是吸引--吸引皇帝和拥护这皇帝的人。"
我老实不客气地说出了"拥护这皇帝的人"这样的话,自然有谴责良辰美景的意思在内。她们的神情委屈。白素在这时,为她们说话:"别太多不必要的话,你且举你的例子。"
我就继续:"假设皇帝的第一程生命,到了尽头--别怪我说废话,有些话非说不可。在实际情形之下,凡是皇帝到了生命的尽头,必然出现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权力斗争。这个皇帝就算没有这种事,一切风平浪静,在万民拥戴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照我们现在的理解,在他死了之后的第二天,就立即开始了回程生命,是不是?"
镑人都点了点头。
我道:"为了确定起见,再向那巨人问一次。"
白素道:"好!"
她说着,就向那巨人"询问",巨人回答,白素道:"是!"
我又问:"回程生命的第一天,对他来说,有甚么不同?"
白素又问,那巨人又答,白素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了回程生命,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用力一挥手:"这就是了,因为他处于一个很是特殊的情形之下,他身处山野岭,除了猿猴之外,并没有别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今天和明天,或今天和昨天,没有甚么不同,界限不是那么清楚,因为日子总是那样,平淡而没有变化,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像到这种日子是怎样的?"
良辰美景轻咬着唇,不出声。
堂道:"可以想像,别说一天,就算是一年,既然每一天都一样,没有变,自然也觉察不到会有甚么变化。"
我道:"这就是了,那巨人是一个隐士,对他来说,回程生命一开始,没有甚么大变动,他甚至不会感到日子在倒退。可是,对一个皇帝来说,就大不相同了。"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加强语气:"他有许多大臣,也有许多军队,有许多百姓,而一切属于他权力范围的人,却进入了明天,永远不会再相遇,他也就失去了一切,不再拥有了!"
我说完这一段,一扬眉:"明白了吗?那不是生命的延长,而是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皱着眉:"还是很混淆,他……那皇帝,到了昨天,一天天倒退,可是总还有人在,他仍然可以主宰那些人。"
我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声明过,我也同样勉力在举一个例子,真正的情形怎样,我也不确知道,想像中,皇帝治下的所有人,都和皇帝分道扬镳,再没有任何关系,另一些人为甚么还要接受他的统治?皇帝变得甚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拥有回程生命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一脸疑惑,我叹了一声:"我已经尽力,再也不能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没有补充--本来是一件奇怪之极的事,愈说愈糊涂,真是古怪透顶。"
良辰美景仍然处于极度的疑惑之中,喃喃自语:"这回程生命,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我对她们的"执迷不悟"有点冒火,冷冷地道:"看来除了亲历其境之外,不会理解的了!"
良辰美景并不理会我的讥讽,反向我挑战:"只要有可能,当然要亲历,难道你不想吗?"
我的回答十分实在:"是,我不想--别看我这人好像是千奇百怪,但我有一样好处,就是对于自己的生命形式,很是知足,不想改变。我不想做外星人,也不想自己有古怪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很是认真:"那你……不准备深入探索这件事了?"
我道:"深入探索是一件事,投身进去改变生命的形式,又是一件事,不能�煳�一谈。"
良辰美景这才不再出声,这个额外生出来的问题,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我首先提出了实际问题:"他是不是还记得,他当日进去的是甚么位置?"
白素道:"我问过他,他说记得。"
我大声道:"那不必再等了,我们立刻就到地窖去,杷那地道找出来。"
白素道:"我在等小宝,我一到,就联络了他,他毕竟是屋子的主人,不等他来,似乎不便乱来。"
我刚想说"那有甚么关系",已听到温宝裕大呼小叫,冲了进来。他一进来,就四面张望,几乎第一时间,视线就定在那巨人的身上。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踏步走向前,来到那巨人的身前,向那巨人提了提手,做为行礼。
那巨人嘻着嘴,也伸手抱拳--俗称"醋钵也似的大拳",他那一双"醋钵",至少可以装四公升的醋。
温宝裕又疾声问:"怎么一回事?"
他问得很轻松,可是听了他的问题,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温宝裕望向我,我也缓缓摇头:"太复杂了,一面行动,一面说!"
温宝裕间:"甚么行动?"
我道:"到地窖去,可能要大动土木工程,这屋子的地窖之中,有一条地道,大有古怪。"
温宝裕听了,反应之强烈,从未曾有。他先是"哇"地一声大叫,直跳了起来,接着,又僵尸也似,直上直下,连跳了三下,居然一下比一下更高。
看他的样子,当真是兴奋莫名。他跳的时候还在叫:"太好了!太好了!这屋子的地面部分,我还未曾全部发掘出来,居然地下也有秘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知叫了多少声"太好了",已经转身,向通向地窖的门走去。良辰美景紧跟在他的身边,向温宝裕道:"那巨人就在这屋子的地窖下面,得到了双程生命,古怪之至。"
温宝裕又叫了起来:"不得了,甚么是双程生命?"
良辰美景于是就向温宝裕说甚么是"双程生命"。当然,她们也无法彻底说得明白,只是把那巨人是在回程生命之中的情形,大体说了一下而已。
这时,我和黄堂在中,白素和巨人在最后,温宝裕一面不断发出怪叫声,一面频频回头,看那巨人,神情讶异到了极点。
到了地窖的门口,温宝裕双手用力去推门,那是两扇乌木大门,看起来沉重无比,上面还有许多闪亮的大铜铁,气派慑人。
把门推开,一股阴沉之气,扑面而来。
那地窖我来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来,都感到阴沉无比,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我的好朋友齐白,一生与古墓为伍,最喜欢居住在古墓之中,真不知他是怎么忍受古墓中那种阴沉的,甚么时候有机会,倒要带他来这个地窖一次。
地窖的四壁和地上,全由巨大的麻石块铺成,可见当日工程之巨。
在墙上,有不少油缸,都点着长明灯。那种半明不暗的灯头,更照映得那一具一具漆得黑光闪闪的大棺木,阴森无比。
温宝裕由于知道那些棺木之中,全是陈长青的祖先,所以陈长青在把巨宅给了他之后,虽然没有特别吩咐,他也把这地窖打理得十分好,灯火不绝,棺木之上,纤尘不染,以示尊敬。
一进了地窖之后,大家都注视那巨人,只见他挤在一起的五官,不住地更往上一起挤,看来像是很激动,但实在难以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第九章 前进后退之间
他本来一直紧靠在白素的身边,别看他身手高超,身形又巨大,可是靠在白素身边的那种神情,就宛若小�⒆右揽孔疟D敢话恪�
这时,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大踏步向右再走去,他步子大,每一步跨出,几乎有两公尺左右,七八步跨过,已到了在右角处的一具棺木之前。
当他站定之时,略有犹豫之色,但随即转过头来,伸手向左角--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一指。
这一次,我绝对可以肯定了:在四巧堂的手语之中,有关方向,都是相反的,指东,是说西;指上,是说下。如今他指向左,当然是在说,就是在他右边的那一具棺木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虽然没有多大的诀窍,但总算是一个发现,所以我轻轻哼了一声。
不必我出声,白素早就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知道我想到了甚么,她向我微笑,点了点头,道:"他说,就是他身前的那具棺木。"
这时,众人也不及去理会何以他指向身后,说的却是他身前。温宝裕先走向前去,到了那棺木之前,看了一下,就大摇其头,而且,立刻自作聪明,向那巨人打起手势来,又是摇头,又是摇手,意思是不会是那一具棺木。
那巨人瞪着眼,望了他片刻,转头向白素望来,白素笑着,向那巨人比画了几下,那巨人也立刻有了反应,作了回答。
白素道:"小宝,你怎么说不是这具,他说肯定是,掀开棺盖,人可以下去。"
温宝裕仍然摇头:"这些陈长青的祖宗大爷,我全都伺候得极熟,每一具棺木,我都认得出来。这一具,我还用X光透视过,左边是一柄长戟,右边是一双长剑,绝不可能有甚么信道。他要不信,请他来试试,看是不是能杷棺盖打开!"
白素把这意思向那巨人"说"了,那巨人神情疑惑之至,走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了棺盖的边缘,用力向上一掀。
他这一个举动,结果出人意表之至--他未能打开棺盖来,可是却将那巨大的棺木,抬起了一半来!
我估计那棺木至少有两吨重,看他像是并没有费甚么力,居然就抬了起来,其神力之惊人,只怕也不在传说中薛仁贵的有九牛二虎之力了。
温宝裕一见这等情形,就叫:"慢慢放下来!"
那巨人哪里听得见,一见棺盖打不开,反倒用力把棺木重重顿下去又抬起来了几次,在地窖中发出了沉闷巨大的声响,骇人之至。
这棺木中躺的,也不知是陈长青的哪一位祖先,算是该有此劫,棺木的骸鼻,只怕已被弄乱,正合上了"骨头也散了"这句形容。
白素也已急忙打手语,那巨人反倒有不明白何以打不开棺盖的神色。
这其间的道理,其实再明白不过。那当然是在他们上次,由这里进入地道之后,棺木已被移动过位置了。
白素当然明白这一点,她向那巨人一打手语,那巨人这次双手齐出,轻轻一推,他用的力还是大了些,把那具棺木推得和另一具撞在一起,又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温宝裕喃喃自语:"陈门历代先人,有怪莫怪,这巨人是涸浑人。"
那棺木被推开之后,地面上仍然是铺的大麻石,和别的所在,并无二致。
良辰美景立即飘了过去,在那地方,用力顿了几脚。
温宝裕笑道:"你们身轻如燕,如何试得出虚实来?索性一客不烦二主,就叫那巨人去试试!"
良辰美景道:"小宝这主意不错!"
白素向那巨人一打手语,那巨人立即身子向前一耸,带起了一股风,跃起两三尺高下,重重向刚才放置棺木的所在,落了下去。
只听得结结实实的一声响,我真担心,若是那麻石板不够厚,这下子就叫他顿穿了。
当然麻石板丝毫不动,发出的声音,也绝不空洞,说明下面是实地。
接着,在白素的指挥下,那巨人又在别处也跳了几下,发出的声音,也是一样。
良辰美景道:"填死了!"
温宝裕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这工程,只怕浩大之至!"
温宝裕道:"有这样的奇事,工程再大,也得进行,反正陈长青留下来的钱甚多,不花掉一些,留着作啥。"
我笑道:"说得也是,这事情--"
良辰美景抢着道:"交给我们去办!"
温宝裕正好趁此脱身,连声道:"好极!�眉�!"
这事情进行起来,可以肯定,困难无比,但是决定倒简单,三言两句,便算是有了定论。
白素道:"这工程进行起来,只怕不是三五天能完事的,重型机械用不上,只能用人力,估计……"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我道:"简直无法估计--谁知道这大石块有多厚?或许有一尺!"
堂道:"无论如何,今天午夜之前,是绝不能完成的了!"
堂这样说,令各人大是错愕,因为这是废话,今天午夜之前,非但不能完成,且连开始都不能,他说这话,不是白说吗?
我刚想说他几句,一转念间,倒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堂又道:"你也想到了?过了今日子夜,这巨人和我们不同路,再无相逢之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就无法证明。他若是胡说八道,我们就算把这屋子翻个身,也不会找到甚么地道的!"
他这一番话,大是有理。
良辰美景听了,大是气馁,向我望来。
我叹道:"此是其一,其二是,一条地道,要是有心把它填死了,并不如小宝所想那样,总可以掘出来,它可能变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白素的意思则是:"这巨人绝不会胡说八道。不过,大动土木之馀,是不是能找到有地道,那可难说!"
这意见和我相同,因为要填塞一条地道,令人找不到,那是很容易办到的事。
良辰美景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还想表示异议,温宝裕道:"其实要知道那巨人有没有胡言乱语,很简单!"
白素叹了一声:"是,只要看是不是真会有飞机失事,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此言一出,人人尽皆默然。
因为飞机出事,几百人丧生,那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没有人会希望这种事发生。
可是那巨人又说来言之凿凿,而且,在他的生命之中,也经历了两次。看来,只要相信他的话,这种惨事就一定不会发生。
他就是为了避免惨剧发生,才大闹机场的。可惜的是,我们这几个人,虽然可以接受他这种怪诞的说法,但是负责处理事件的官员,却根本不相信。
如果惨剧真的发生,那证明巨人所说的一切,全是事实。不然,甚么"双程生命"等等,也全都是他的胡说八道了!
我相信别人都和我一样--又想巨人所说的是真,但又不想惨剧发生。可是世事难两全,这两件事,要来就一起来,要没有就一起没有,不可能有选择!
温宝裕性格乐观,绝不多愁善感,他双手一摊:"该来的总要来,也无法可想,我只想到一点--"
他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巨人,我吃了一惊:"小宝,别乱来,这巨人力大无穷,打一个喷嚏,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温宝裕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向各人望了一眼:"理论上来说,他的回程生命是倒退的生命,也就是说,时间对他来说,是倒退的,不是前进的!"
堂闷哼了一声,我则点头道:"就我们对这事的理解程度而言,应该如此。"
温宝裕道:"这就怪了!"
他说话一贯夸张,所以他叫了这一声,也没引起甚么人特别的注意。
可是接下来,他所提出的问题,却令得人人都不禁"啊"地一声,都在心中想:是啊,怎么会这样?
温宝裕接下来说的是:"这真奇怪,时间的倒退,为甚么以一天为单位呢?时间的前进,是不断在进行的,每一分钟都在前进,也就该每一分钟都在后退!"
镑人感到他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大是有理,可是也没有答案。
白素道:"不单每分钟都在变化,而是每秒钟,每千分之一秒、万分之一秒、亿分之一秒都在前进--如果倒退也照这种方式的话--"
她说到这里,神情古怪之至。
我也立即道:"我们根本和他没有相逢的可能,他根本无法和我们在一起!一个向前,一个倒退,虽然理论上有交叉的一点,但那一瞬即过,亿分之一秒或更短,如何能和他在一起那么久?"
良辰美景道:"是啊,更混乱了--他的生命虽然是倒退的回程,可是,至少在今天的这一天,他是向前的,还是从清晨零时起,过到第二天零时止,并不是倒退着过,只不过是过了今天,他就变成退到了昨天了。"
温宝裕摇头不已:"那也不对啊,各位看--"
他说着,向前跨出了一步:"跨一步,算是一天,今天,他是向前跨出了一步的,过了今天,他后退--"
他说着,之后退了一步,站定,神情也古怪。
我失声道:"如果是这样子,他也回不到昨天去,来来去去,进一步,退一步,他应该永远在今天!"
良辰美景双手撑着头:"更混乱了!包混乱了!"
确实是更混乱了!
温宝裕又跨进一步,再后退一步:"除非他进一步,退两步,那才能回到昨天。"
他说着,以行动来表示,跨了一步,退了两步,那当然比他原来的位置,后退了一步。
他像是有了大发现,很是兴奋:"一定是这样!"
良辰美景苦笑:"甚么是这样啊,乱七八糟的。"
温宝裕道:"在所谓回程生命之中,以一天为一个单位,在这单独的一天之中,他的时间和我们一样,向前进;然后,一天结束,他就倒退两天,再前进一天。这样,他的整个生命,才形成一个倒退的生命!"
温宝裕的这一番分析,令我大是赞佩,我大声道:"说得好,你没来之前,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温宝裕受了称赞,更是脸上发光,继续发挥:"时间和日月星辰的运行有关。他的这种情形,基本上,还是一种时空的错乱组合所致,当然,也是来自宇宙运行的一种变异,恰�梅从υ谒�的身上而已!"
我笑:"这只好算是一种假设。"
他的回答顺口之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良辰美景有点不屑:"如何求证法?"
温宝裕向那巨人一指:"就落在他的身上。理论上来说,今日子夜,他就会在时间上倒退两天,然后,开始他的昨天。"
我也不知他准备如何"求证",所以很有兴趣地听他说下去。
温宝裕道:"这关键时刻,是在子夜时分,一到第二天的零时零分,我们到明天,他到昨天,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在将到子时之前--"
他才说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来:"不可以!"
温宝裕大讶:"我还没有说出来要怎么样,怎么就不可以了!"
我道:"千万别试图把他绑起来、关起来,或是有类似的行动,以阻止他离去!"
温宝裕神情不服,一翻眼:"那会怎么样?"
良辰美景哼了一声:"很简单,你还没动手,他就把你的骨头拆散了!"
温宝裕还想争辩,可是他向那巨人看了看,对于良辰美景提出的这一点,他倒也不敢不认真考虑。
我相信他本来的意思,确然是想把那巨人关起来或是绑起来甚么的,可是他脑筋动得快,一转念间,他就道:"谁说要把他绑起来!我的意思是,请他好好吃一顿。在食物之中--"
我不等他说完,就喝道:"自己掌嘴!连这种下三滥的主意也想出来了!"
温宝裕嚷了起来:"这可能是人类科学史上,最伟大、最重要的发现。"
白素也不以为然:"加进药把他弄昏过去,我看并不能阻止他在时空之中倒退。别忘了,他第一次开始时空倒退,是在他死了之后的事!"
温宝裕怔了一怔,这才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是,我想岔了,死了尚且可以倒退到昨天去,昏迷也不能解决问题!"
我又好气又好笑:"别企图改变他的双程生命了!"
堂却不同意:"最好可以改变,这人……是总监当众交给我看守的,要是他不明不白消失,谁会相信他回到了昨天?"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仍大有埋怨地望着我和白素,可知他始终在担心这件事,而且嗔怪是白素向总监出的主意,把巨人交给了他。
我已向他保证帮他说明,他仍是如此担心,我也无法可施。
我道:"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是,到子夜时,大家围着他,且看他如何消失。"
温宝裕道:"我要拉住他的手!"
一众人讨论到这里,自那巨人的身上,忽然发出了一阵很是怪异的声响,令人人为之愕然。
那阵声音并非发白巨人的喉间,而是自他身体之内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有一大锅水,正在沸腾一般。
一开始时,确然是人人愕然,但不到一秒钟,也个个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连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黄堂,也有了笑容。
因为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之中,我们的遭遇,实在太奇特了,所以成了惊弓之鸟,一有些甚么现象发生,就立即联想到了怪异的方面去,却不向寻常的方向去想。
所以,乍一听到那巨人的身体之内,发出了声响,就大吃一惊,不知道又有甚么怪事发生了。
等到定下神来,这才想起,人人的身体之中,都会发出相类似的声响,只要他的肚子又饿了的话。
那是饥饿造成的生理现象,所谓"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就是这种情形。只不过因为这巨人体形庞大,腹腔自然也广阔,所以那一阵声响,听来特别惊人而已。
我忙道:"他饿了,小宝,你这里有甚么吃的?"
温宝裕笑了起来:"有,大大的有。五分钟,不,十分钟之内送到!"
他说着,飞奔了开去,奔到了地窖的门口,又站定:"大家都吃点东西的,有必要再在这地窖之中么?"
白素道:"暂时没有必要,我们要争取�驼饩奕讼啻Φ拿恳幻胫樱�可以搁一下的事,都搁一下再说。大家都上去吧!"
温宝裕大声叫:"到厨房去!"
他说着,巳冲了出去,可是他快,也不如良辰美景,两人身形一闪,就已从温宝裕的身边,掠了过去。
等到白素带着那巨人,我和黄堂跟着,到了巨宅之中,那巨大无比的厨房之中时,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食物。
这巨宅本来是陈长青的,陈长青有储存食物的习惯,厨房连着一个很大的冷藏库,那冷藏库,照陈长青的说法,是"长期抗战"式的。里面储藏的食物之多,简直是匪夷所思,整头的牛羊猪獐鹿,每一种至少有十头以上,有生的,有煮熟了的,各种调味皆有。
其馀鸡鸭鹅等等,更是不在话了。所有食物,都经由特别的真空处理,而且,冷藏库的温度,陈长青特别仿照北极发现长毛象猛蚂(原犬字旁加马)的那一处的低温,是摄氏零下五十二度。
探险人员在那样的低温下,发现了一批古代长毛象--不是化石,而是在低温下,被保持得很是完整的确体。探险人员设法剖下肉来,还很新鲜,完全可供进食。而推测时间,那批长毛象,可能是冰河时期起,就冻结在那里的,超过五百万年了。
所以,陈长青以前常说,他保存的那批食物,不但在低温之中,而且,经过真空包装,他估计,在一千万年之内,都可以保持新鲜。
是不是真的可以保持新鲜一千万年,只怕谁也无法去实践证明了,但是,百来年是绝无问题的,而冷藏库中的食物,至多不过二三十年而已。
所以,当一只烤羊,经过微波迅速处理,温宝裕吃力地将之扛上桌来时,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白素向那巨人做了一个手势,那巨人发出了一下吼叫声,大手伸处,将整只羊一把抓了起来,张口就咬,也没有见他吐甚么骨头,只见他腮帮子不断鼓动,发出一连串各种古怪的声响,转眼之间,那羊已是剩下了一半。这样的狼吞虎咽法,只怕做过野人的红绫,也要叹为观止。
我看着那巨人吃东西,心中有无数疑问,可是不论是甚么问题,都要通过白素才能和他沟通,所以我向白素做了一下手势,示意有很多问题要问。
白素还没有回答,黄堂又道:"我看,等他吃完了,送他进拘留所去吧!"
我忙道:"不行,我们有幸遇到了这样一个奇人,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又不长,怎能轻易放走他!"
堂的神情仍是迟疑,我再说服他:"和这巨人一别,不单是距离上的问题,还有时间上的问题,那是再也不会有希望重逢的了。所以,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
堂皱着眉:"我竭力主张,至少在午夜之前,送他进拘留所去,不然,我会有大麻烦!"
我一挥手:"再说好了!"
我的态度,得到了除黄堂以外,其它人的认同,黄堂也无法可施。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证明黄堂的忧虑,并非事出无因。而我完全没有照顾到他的想法,那是我的不对。
堂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顿,其间难听的话颇多,也不必细述(谁会详细记下人家骂自己的话),最后,他以极其愤慨的语气道:"卫斯理,你这个人,一贯自以为是,所以也自私无比。为了你一己的好奇,不理他人死活,自说自话,莫此为甚,我认识你这种人,算是我倒了十七八代的楣!"
我有生以来,还真未曾挨过他人如此的痛骂,但这次错在自己,我除了苦笑以应之外,没有别的可做。
堂骂完,拂袖而去,后来又生出许多事来,但那已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下,不但是我,温宝裕也在迅速地利用一具小型录音机,把他想要问的问题记下来。
那巨人一直在埋头痛吃,双手起落如飞,两颚运动不绝,咀嚼之声,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最令人骇然的是,竟可以看着他的腹部,渐渐鼓起,直到吃到了看来像怀孕五六个月的孕妇时,他才抚着肚子,一连打了十来个饱嗝,又吞了一大块猪肉,这才吁了一口气,不再进食。
第十章 过一天退两天
那巨人吃饱了之后,站起身来,向各人团团行了一礼,又对白素行了一个很古怪的礼,白素连忙还礼。温宝裕忙道:"好了,抓紧时间,我先间!"
那巨人正捧起一大瓶水,咕噜噜地喝。白素也当真一刻不停,向他打手语,打的当然是温宝裕的第一个问题。
温宝裕的第一个问题是:"请问他,他在今天之前的那一天,在干甚么?在哪里?"
"今天之前的一天",对我们来说,是昨天,但是对那巨人来说,是明天,这种情形,混淆之极,但既然无法深究,只好承认事实,不然,根本无法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任何探索。
那巨人放下水瓶,回答白素,白素立即传达:"他说,他在一艘船上,听到船上的人,都在说飞机掉了下来,死了很多人。他记起在第一次进程生命中,也曾听说过,就是这个日子,所以很焦急,想要这个惨剧不要发生,所以就上了岸!"
我苦笑:"他在船上干甚么?"
温宝裕不满我插口,忙道:"先让我问完!"
我怒道:"有甚么分别,你问的,还不是和我问的一样!"
温宝裕咕哝了一声,没有再坚持。
白素道:"他的情形太奇特了,每过一天,他回到昨天时,不但时间变异,连空间也转换,竟是身不由主的。"
旁人默然,我则长叹了一声。
这情形,实在太奇特了--我倒不是指那巨人的遭遇,而是指我们如今面临的情形。以往,不论探索什么事,就算一开始处身于一团烟雾之中,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总是一步一步走向光明,慢慢地理出一个又一个头绪来,积少成多,豁然开朗,真相大白。
可是这一次,却是愈来愈乱,愈来愈糊涂,愈来愈没有头绪,简直是一团糟!到现在为止,非但连最基本的事都没有弄清楚,而且,根本千头万绪,连建立一个概念,都在所不能!
白素也无可奈何:"他说,每一次回到昨天,都会在不同的所在。我想,这是由于在时间的转移之中,空间同时也起了变化之故。"
温宝裕道:"可是,时间向前进,也是变化,为甚么我们进入明天,空间不变?"
白素回答得很实在:"我不知道其中缘由,我只知道前进和后退是两回事,在时间的前进状态中,连带的变化是这样;在时间的后退状态中,其它连带的变化又是另一个样子。"
镑人默然,我想说话,可是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只好挥了挥手。
良辰美景疑惑:"过了今天,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由于时间的后退,而被转移到甚么地方去?"
白素点头:"是,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是如此!"
两人道:"不对,若是如此,他是怎么去到机场的?"
白素道:"七月初四凌晨零时零分一秒,他忽然身处一艘船上,那船就停在本市的海湾,他从城市灿烂的灯火中认出了是这个城市,这才闯进机场去的他到达机场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寻常人从船的停泊所在到机场去,大半小时就够了,他走了不少冤枉路。"
良辰美景点头:"是,我们正准备搭夜机,就遇上了他在闹事。"
白素道:"幸亏有你们,不然,像他那样胡闹法,一定被特种警察当成是恐怖份子,乱枪扫射致死了!"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又向那巨人打了连串的手语,想是在责备他行事鲁莽。那巨人却一脸不服的神色,也回了一串手语,想是在为他自己辩护。
良辰美景道:"要是能知道他过了今天,人到哪里去,这就好了。"
堂一顿足:"要是能那样,那才好呢!"
堂一直在关心那巨人归他看守,不见了之后,他要负责,我对他的这种态度,觉得很不耐烦,粗声粗气道:"那也没有用,就算你知道他在甚么地方,他在昨天,你在明天,还是找不到他!"
这种情形,混乱之至,所以黄堂听了之后,像傻瓜一样张大了口,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温宝裕真是乐观:"好极,我们对他的情形,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了!"
良辰美景道:"了解甚么啊!包乱了!"
温宝裕讲了几句话,居然大有道理,他道:"你们没听说过一句名言么?'愈乱愈好'!乱,表示有很多头绪在,只不过我们未曾理出来,那比全然没有头绪,一丝不紊,好得多了!"
良辰美景本来一直和温宝裕争论不休的,但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禁首肯。
我乘机道:"别在这些摸不着抓不到的事情上打转了,先说重要的实际问题:他说会有飞机失事,是不是肯定由本市的机场起飞的飞机?是甚么时候?请他把所知的情形,尽可能地详细说出来,人命关天,我们能做多少事来挽救,就做多少!"
白素轻叹了一声,显然这个问题,她也已经问过那巨人许多次了,不过,此际"循众要求",她也就再问了一次。
然后,她相当缓慢地道:"他所知,是有一架载了几百人的飞机,在本市起飞,他记得起飞城市的名字,但却不记得飞往何处,这一点真是糟糕,我也责备过他。他说,他能知道是从这里起飞的,已经不容易了,要知道他又聋又哑,又不识字!"
我大是好奇:"既然他又聋又哑又不识字,他又如何知道甚么飞机失事!"
温宝裕也道:"是啊,他更没有理由,知道飞机是由本市起飞的!"
白素道:"请注意,他经历了'两次'飞机失事的那一天,一次是去,一次是回。第一次,他只知道飞机失事,那是他看到很多人都在看报纸,报纸上有飞机失事的图片。电视也有新闻--街头的电视店中,陈列着几十架电视,遇有热门新闻,就会开给路人看,所以他知道有飞机失事。电视画面上,更有大量的失事死亡者的确体画面。而等二次,他更加留意看,看到了在电视画面中,有本市的着名建筑物。他又聋又哑又不识字,可是并不笨,所以他知道!"
白素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不过,可惜的是,他没有留意那是哪一班飞机。但他有他的办法,他的办法是要阻止所有飞机起飞。"
温资裕异想天开:"他要是带着一份报纸,那该多好。"
旁人都呆了一下,温宝裕的话,听来虽然不经,但却叫人联想到极多的事--这巨人,若真每天带一份报纸在身,那么,这份报纸,对于他在今天遇到的人来说,就是明天的报告了。
明天的报纸,自然可以使人预知明天发生的事!
以此类推,他要是把报纸一直带回去,一年甚至五十年以后的事,都可以预知!
一时之间,人人神情佳异,白素道:"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而且,我也不准备劝他这样做。人人都不知道明天发生的事,没有理由给少数人知道!"
良辰美景道:"还是不公平,他就知道!"
白素笑:"还是公平得很--他知道,可是一点没有用,那对他来说,并不是甚么预知能力,只等于我们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我一时之间,只觉得事情虽然荒谬,可是却滑稽之至。我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温宝裕也觉得古怪,所以跟着我笑。
这事情的荒谬滑稽在,这巨人完全可以知道"明天"发生甚么事,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明天,他过了今天之后,不是明天,而是昨天!
我们笑了一会,我才道:"那么,他至少应该知道那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
白素道:"他无法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他在街头,看到电视上出现飞机失事,许多人围着看的时候,是华灯初上时分。"
我忙道:"现在是夏天,将近晚上八时日落,亮灯,也就是那时候的事。"
温宝裕道:"这种大消息,电视台会有特别报告,一般来说,事情发生,消息传出,到电视台播放,总得……"
堂接口道:"至少三小时。"
温宝裕道:"算它三小时,那就是明天下午五点左右,现在是上午十点还有三十小时左右惨剧就会发生了。"
我顿足:"要请这位巨人先生,回想每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可能改变一切!"
温宝裕在这当口,却还在咬文嚼字:"对这位巨人先生来说,'回想'一词,似乎不很合适--"
我不等他说完,就喝道:"废话少说!"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不再作声。
白素不断在和那巨人"交谈",那巨人的动作又快又多,白素也是。两人都在武学上有极其高深的造诣,体能过人,所以很多时候,身体摆动的幅度,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到的,看得人眼花撩乱。
白素还要一面向我们解释:"我正在问他一切细节问题,他也努力在说,不过还是没有线索。"
我们一致鼓励白素:"继续努力。"
在这种情形下,又过了一小时,我看了看表,心中暗叹,"为时无多"这四字,形容如今的情况,可说是再确切也没有了。
我来到白素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休息一会,真要问不出甚么来,就只好相信,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能改变的!"
温宝裕道:"岂止已经发生过--发生过两次!"
我一直注意黄堂的不安愈来愈甚,而且频频用他的手提电话在联络。
他也看到了我一直在注意他,所以向我解释:"我调来了一队警员,守在这屋子的四周。"
我心里正烦躁得要命,一听就冒火:"干甚么?防止我们逃跑?"
堂也有点恼怒:"卫斯理,你理性一点好不好?我责任重大--"
我大声道:"你不是责任重大,你是在准备事后如何卸贡!"
堂怒道:"不错,我正是如此,你有甚么可以教我的?"
我道:"对不起,没有!"
堂也不客气:"对不起,你一定要有,因为你说过,你会替我设法的,不能说了不算!"
我冷冷地道:"好,等有人要抓你上电椅时,由我来代你去,这总行了吧!"
堂更怒:"你要是这样不负责任,我还是把这人早点送进拘留所的好!"
也不知怎地,平时,我和黄堂很谈得来,可是这一次,却总看他不顺眼,而且也感到他说的话不顺耳,此际一听得他那样说,更是反感,就大声斥责:"人人都在关心几百条人命,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责任!"
堂的脸胀得通红:"几百个人的生死,是早已注定了的事,我看没有人可以挽回,而我的事,只要你不阻拦,就可以不会发生!"
他也许是在气头上,说话没有考虑,所以给我抓到了毛病。
我也是为了逞这一时之快,不肯冷静一些来处理事情,这才以致事情终于发展到了对黄堂极其不利,无可挽回的地步。
当下我道:"好啊,我才不会阻拦你,你有本事,就把他押到拘留所去好了!"
堂呆了一呆,脸色更是难看,因为他明知自己难以做到这一点。就算他命令许多警员来执行命令,机场大堂中的那一幕,他也曾经历。
他向白素望来,白素故意不去看他,令他很难开口求助。
白素事后很后悔:"真不应该这样对他,真该向他道歉十次,或更多!"
我苦笑:"当时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也想不到官场竟然如此龌龊!"
白素道:"不是谁也想不到,黄堂是想到了的,不过我们都没有理会他!"
我只好道:"事情既已发生,真是我们对不起他!"
这些都是以后发生的事,暂且不提。
却说当时,黄堂憋了一肚子气,干脆不再理会我们,自己走到一角去,坐了下来,来个无声抗议。
我们也不理会他,继续帮着白素盘问那巨人--我们实在也帮不了甚么,只是不断提出问题,希望在那人的答案之中,找出线索来。
那巨人若是一个普通人,一定在他所知的事情之中,有许多线索可供我们找寻的,例如他看到的画面之中,有甚么突出的建筑物,或是甚么人等等。可惜这巨人所过的日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他完全生活在一个封闭的,无声的,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之中,能知道有飞机失事,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温宝裕最先高举双手:"我投降了!"
时间过得飞怏,又过去了三个小时,就是说,离可能发生的空难,又近了两三小时了。
温宝裕在宣布放弃之后,来回踱步,发表意见:"看……现在,那巨人和我们一样,在时间中向前进,一样是一秒一分一个小时地过去,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
镑人都觉得很是疲倦--纠缠不清,没有头绪的思索,有时比剧烈的劳动,更容易使人疲累。所以温宝裕在大发议论,没人表示意见。
温宝裕用力一挥手,一本正经地道:"重要结论第一点:在双程生命的回程之中,以每一天为单位,在单一的一天之内,和常人无异!"
说了之后,他扬扬自得,问各人:"这算不算是一项伟大的发现?"
我没好气:"太伟大了!"
温宝裕道:"进一天,退两天,然后又进一天,再退两天,就以这种的后退方式,来度过他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哼"了一声:"这发现更伟大了,叫人感动得流下泪来!"
温宝裕不乐:"我还以为你们对双程生命有浓厚兴趣的。"
两人神情沮丧:"是又怎样,都无头无尾,不知从何进行才好。"
温宝裕道:"第一步,自然是先把那个地道挖掘出来再说。"
我道:"这要取决于那地道还在。要知道,地道一经填死,就不再存在,再也找不到了!"
温宝裕对我这样说法,倒也同意,来回踱步,突然之间,满面喜容,高举右手:"有了,有一个人,找到了他,就算地道已经填死,只要曾经存在过,他就有办法杷它找出来!"
温宝裕说着,向我望来,像是在考验我知不知道他所指的是甚么人。
这自然难不倒我,我冷冷地道:"要找这个人,那比发现地道更难。"
良辰美景也想到了:"齐白!"
我和温宝裕都点头,是的,若是能找到盗墓家齐白,那么,他一定有办法,至少,他可以知道那地道是不是曾存在过。
盗墓而可以成"家",功力自然非同凡响,可惜其人行踪飘忽,我倒可以肯定他必然藏身在一座古墓之中,只是不知是在世界上哪一个角落而已。
我挥挥手,正想再说甚么,忽然听得白素大声道:"黄主任,快问一问,哪一家殡仪馆,明天有很是盛大的出殡仪仗!"
白素的这个问题,可说是突兀之至,一时之间,人人为之愕然。
一时之间,黄堂手拿着电话,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命令才好。
白素抱歉地一笑:"我也急得乱了--有了一点线索,他说,当他在街上,看到电视上播放空难消息时,看到街道上有一列车队驶过,照他的形容来看,那应该是一个盛大的送葬队伍。"
堂立时照白素所说的去询问,我望着白素,心念电转,但是又摇了摇头。
白素说的那是一个线索,不错,可以说是,却也没有甚么用处。
从这个送丧的队伍上,可以大致推测出电视台作特别报告的时间,从而推测飞机失事的时间,但所得的结果,一定也模糊之至。
因为第一,不知道电视台的特别报导是第一次还是第好几次了,这样重大的新闻,必然会重复又重复地作特别报导。第二,就算知道了新闻报导的正确时间,也无法知道空难发生的准确时间,因为无法知道空难发生的地点,也就无从推测失事飞机是何时起飞的。
不过,一线光,比完全黑暗好,这总算是一个突破,所以大家都等着黄堂询问的结果。
堂一面听电话,一面连连点头,他放下电话,吸了一口气:"我们真是悖时,连这样的大出殡,都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耐烦:"是甚么人出殡,你直说就是!"
堂被我抢白了一句,很是不自在,就咳了一下,才道:"是地产业大王的岳母。"
我们都"哦"了一声,对城市中的某些人来说,一个和豪富有关联的人出殡,可能是头等大事,但对我们来说,实在没有非知不可的必要。
堂道:"殡仪馆就在机场敖近,预定的大殓时间是晚上七时零三分--那是吉时,铁定不变。大殓之后,随即出殡,所以可以肯定,车队在机场敖近出现的时间,是在七时三十分左右。"
堂的推测分析,都很精采。可是,这时,我们却都想到了另一个事实,大受震撼,以致对他的那番话,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神色凝重,默不作声。
我们这样的反应,一开始,令黄堂觉得奇怪。可是他毕竟也是头脑十分灵敏的人,立刻也想到了,他"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他……说的……是真的!"
是的,这正是我们大家都想到的一点!
本来,对那巨人所说的一切,包括明天的空难、双程生命等等,我们虽然可以接受,但并不表示没有怀疑,完全相信。
尤其是对于造成几百人死亡的空难,总希望是那巨人在胡说八道,实际上不会发生。尤其,当那巨人说不出细节情形时,"根本没有甚么空难"的想法,也就产生。
可是现在,那巨人却提出了一件在明天会发生的事,证明了他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连我们也不知道明天会有富商岳母出殡一事,那巨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可知他真的看到了那个出殡的仪仗队伍。那也就是说,他也真的看到了飞机失事的图片,那说明,真有空难发生过,不必再怀疑了!
从接受一个怪诞事实是不能发生的,到肯定了这事实会发生,当然有很大的不同。
第十一章 果然发生
本来,就像一块大石悬在空中,会下会落下来,还在两可之间。而如今,却是那大石已落下来了,而且,结结实实,砸在心口!
堂在叫了一声之后,苦笑道:"我们总可以做些甚么的!"
我没好气:"做甚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那巨人的方法,关闭机场!"
堂瞪了我一眼--这一天,我和他之间,不知道有甚么地方犯了冲,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对劲。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有些时候,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
那天的情形要不是如此,也不会有以后的那许多事发生了。就算是在事后,也不知道是为了甚么缘故,只好说是"合该如此"了。
当下,各人心情都很沉重,白素道:"是不是可以托有影响力的人,和有关方面说一说?"
我立刻想到了陶启泉和大亨,当然,大亨比陶启泉更有力,因为大亨和政界的高层人士,关系密切。我也想到了国际刑警的高层和我认识的一些各国的特工,由他们出面来警告,说是有恐怖份子要进行破坏,也可以有效。可是问题是,用甚么去说服那些人,令他们肯去为我们向有关方面说项?
他们会接受一个人有"双程生命"这种事吗?
所以,我一面想,一面摇头,口中却找到了一个理由:"我看不中用,时间无多了,就算有人肯出面,有关方面第一件事,就是要开会研究,就算开的是紧急会议,等会开好,空难也已发生了!"
白素道:"那我们总算尽了力。"
我吸了一口气:"你准备去找--"
她和我一起说了出来:"大亨!"
白素用电话联络大亨,十分钟之后,回电来的,却是朱槿。
白素很有耐性,把事情详细地告诉朱槿,要朱槿参加意见,看是不是能够阻止惨剧的发生。
朱槿的第一个反应是:"天!原来在机场闹事的,和这样的怪事有关。白姐,告诉你一件事,对这个……双程生命人是很不利,有情报指这个人是极其危脸的恐怖份子,属于一个极端神秘的恐怖组织!"
白素答道:"无稽之谈!"
朱槿道:"详细情形我还不清楚,不过不是无稽之谈,有关方面,有他做案……行事的一些纪录--别的不说,单说今天他在机场的行动,也足以使全世界的警务部门,把他当恐怖份子了吧!"
白素叹道:"可是他的目的,却是想救人,这世界真是是非黑白混淆不分的混沌世界!"
朱槿道:"我会尽可能去尽力,救人是要紧事,就算不能救所有人,也可以救得一个是一个。"
白素愕然:"如何救得一个是一个?"
朱槿的想法,听起来,很是异想天开:"到处去打听,自己相识的人之中,有没有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搭飞机的,有,就要他们别搭乘。"
白素欣然:"是啊,可以到机场去,作个别劝阻,有肯听从的,就--"
我忙道:"不可!绝不可!你到机场去,莫名其妙宣布会有空难,叫人别搭飞机,非但别人不会听,会把你当神经病,而且,也扰乱公众安全,结果又会遭到警方的对付。"
朱槿道:"那就找自己人好了,大亨好象明天一早要远行,我就一定要他改期!"
白素重复着朱槿的话:"救得一个是一个!"
当时,我只觉得这两个聪明绝顶的女子,怎么竟然会想出这样的笨法子来,而且她们真的这样做了。事后,居然有意料不到的效果,那是题外话了。
温宝裕在白素和朱槿的通话告一段落之后,拍着手,道:"我们和这位巨人朋友相处的时间不多,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不可浪费时间。"
我叹了一声:"你问吧,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好问的了。"
温宝裕绕着那巨人打转。那巨人像是对他颇有好感,一直望着他。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口气:"他要是能说话,那就好了!"
我道:"他要是能说话,还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个子,决计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奇遇。"
温宝裕的思想转得快,忽然又道:"我决定在快到午夜时分,和他--连在一起,看看他回到昨天去,是不是能把我也带去。"
他说着,向白素道:"烦你对他说明。"
白素骇然:"你说和他'连在一起',是甚么意思?"
温宝裕认真地想了一想:"时间来不及,不然就算动一个手术,真把我和他连接起来,我也愿意!"
听得温宝裕这样说,各人都大是骇然。我却很是佩服,因为这小子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若是有十天十个月的时间,可以使他通过外科手术,和那巨人连接在一起的话,他还真会那样做。
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个方法,当然行不通了。
他像是很感到遗憾:"所以,只好和他绑在一起。黄主任,有没有最好的手铐,把我和他铐在一起,看看他是不是能把我带走。"
我忙道:"别胡闹了,真是把你带走了,令堂和蓝丝那里,怎么交代?"
温宝裕呆了一呆,只生感叹:"唉!一个人要是能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有多好。"
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无病呻吟",黄堂道:"有,不过他要是能把你带走,这双程生命,也未免太简单了!"
白素已在不断向那巨人做手语,那巨人也有作答,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他说不上来,不过他答应了,你可以试一试,他不知道会有甚么结果。"
温宝裕跳了起来:"妙极!"
良辰美景道:"不行,你牵挂太多,还是由我们随他去来得好些。"
堂苦笑:"这人要是真在这里不见了,我只怕要糟糕透顶,不如由我跟他去算了!"
我"哼"了一声:"不见就不见了,会糟糕成怎样?"
堂焦躁起来:"你别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糟糕到怎样,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事情一定发生在我的身上,不是在你的身上!"
堂这话,更令我反感,要不是白素连使眼色,我还要向他口出恶言。
我没有再说甚么,黄堂重又回到一角去生闷气。白素代温宝裕再向那巨人转达了温宝裕要和他"连在一起"的意愿,那巨人现出了怪异莫名的神色来,望定了温宝裕。
温宝裕的神情,十分紧张,频频问道:"他怎么说?他怎么说?"
白素缓缓摇头:"他说,不中用--有一次,在桐柏山,中国河南省的,他不小心着了一帮土匪的道儿。那帮土匪曾吃过他的亏,用下三滥的方法捉住了他,在他双手双足上,都套上了铁环,绑在一根铁柱上,商量着要剖心报仇--"
白素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忽然加了一句:"其中有一个细节,我想不通--且不去说它。那帮土匪,磨利了刀,齐集了人,他也自知在劫难逃了。却不料土匪还未曾下手,时间已过午夜,他一晃之间,人已在一座大庙之中,出了庙一看,景物全非,已到了中国的南方,不是福建,就是广东了!"
大家听得目定口呆,白素又道:"所以,你就算动手术和他连在一起,到时,也自然分开,而他在时空的变异之中,不知道会到哪里去。"
温宝裕叫道:"这太不可思议了!那帮土匪--"
白素道:"那帮土匪如何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因为他再也不会与之相遇了。"
我道:"你想不通的细节是甚么?"
白素道:"我在想,恰巧时间过了午夜。若是在午夜之前,土匪就下了手,他是死是生?"
这个间题一出,无人能够回答。
照说,那当然是死!
可是,他若是死了,他的回程生命,如何继续?
是不是,他的回程生命,就此结束了?
我道:"他自己怎么说?"
白素道:"和我们一样,他--不--知--道!"
温宝裕道:"好极,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他连在一起,他是不是同意?"
白素居然笑了一下:"他对你很有好感,说你给他的食物,美味之至。他可以让你骑在他的肩头之上,他还表示,若是真能把你带走,有你作伴,那是大大值得高兴之事。"
温宝裕闻言,不禁伸了伸舌头,良辰美景笑得打跌:"好啊,小宝成了巨人的玩具了!"
温宝裕居然大无畏:"别吓我,我不怕,能回去,自然也有办法能回来!"
我隐隐觉得这事有点不妥,但由于整件事都不着边际,想担心也无从担心起,也就想过就算。
当下,我、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又通过了白素,向那巨人问了不少问题。可是也都不得要领。
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黑了下来,温宝裕又去准备了一顿丰盛无比的食物。我们都没有甚么胃口,那巨人又据案大嚼,乐不可支。
在这期间,白素曾抽空用电话,联络了一些熟人,问他们是不是会搭飞机。
朱槿也差不多每隔一小时,就打一个电话来。朱槿最后一个电话,是在晚上十时前打来的,她道:"事情真巧,我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人要在近期搭飞机,只有大亨要到瑞典去,五分钟之后出发去机场,飞机在十时十分自本市起飞。我劝他取消行程,他不肯听。"
我立即道:"他不听,你要强制执行!我们有确切的证据,确实会有空难,虽然未必是他所乘搭的那一班,怛何必冒险?"
我的话才一说完,就听到大亨雄浑的笑声传来:"老卫,生死有命,你怎么也如此执着了?"
我大喝道:"少扮潇洒,你比谁都怕死!叫你碰上了我命你取消此行,这就是你的命!朱槿,别和他说废话,下手!"
我想,朱槿出手,必然在我发令之先,也是同时发生的。
电话之中,只听得大亨发出了一下闷哼,接着,便是一下重物坠地之声。
我笑道:"下手太重了些吧?"
朱槿回答:"没有办法。爱之深,责之切。"
这六个字竟被她在这时引用,听来古怪之极。
其实,我当然不必担心,朱槿焉有出手不知轻重,伤害了大亨之理!
那时,那巨人在吃饱喝足了之后,就在大厅的地上,躺了下来,不一会,鼾声如雷,睡得极沉。
我从来也未曾知道一个人的鼻鼾声可以大到这种程度。巨宅的大厅极大,为了避开如雷的声响,我们已经到了离开他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一个角落。可是,讲话还是非得提高声音不可,不然,就算面对面,用正常的声音,还是听不到对方的语声。
只有黄堂,守在那巨人的身边,也不知道他在想甚么,我也没有去注意他。事后,我才想到,他可能对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噩运,很有预感。
温宝裕望着正在酣睡中的巨人,道:"真是可惜,'回程生命'何等珍贵,他却还要浪费时间在睡眠上!"
温宝裕这种似是而非的理论甚多,我不禁笑道:"这像话吗?人的生命,本来就珍贵无比,可是还不是人人都要睡觉!"
温宝裕叹:"是啊,都可惜。要是使人可以不会疲倦,不必睡觉,那么,等于是每个人的生命,增加了一倍,至少是三分之一!"
我道:"人各有志,不少人视睡为人生一大乐趣,你怎可剥夺他人的乐趣?"
温宝裕笑道:"爱睡者睡,爱醒者醒,各适其式,岂非大妙。"
我也感叹:"本来各适其式,是最好的了。可惜有一些人,天生有毛病,硬要将自己所喜,强加在他人的头上,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来达到如此目标,这才是人间纠乱不绝的主要原因。"
这时,温宝裕也早从酒库中取出不少美酒来,大家把盏闲谈,话题虽不离那巨人的"双程生命",但有时天马行空,也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
时间过得很快,到接近午夜时分,那巨人仍然在沉睡,温宝裕正在说:"难道他在熟睡之中,也会突然不见?"
我道:"不是他不见,而是整个时空的转移,他本身并没有移动,该睡的一样睡!"
温宝裕道:"真好,一觉醒来,人事全非。"
良辰美景觉得倦了,互相靠着,在闭目养神。
时间,大约是在十一时四十分左右,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是黄堂的电话,黄堂陡然抬头,听电话,才听了一句,他就发出了一下叫声。
灯光之下,只见黄堂身子在发颤,脸上死灰,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了。
我疾声问:"怎么啦?"
堂道:"快看电视!快看电视!"
他叫得无头无脑,我们都为之一怔,但随即明白,电视上一定有重大的事件在报告。这大厅中并无电视,温宝裕大叫一声:"跟我来!"
良辰美景已首先掠起,几个人一下子全奔进了右首的偏厅之中。温宝裕开着了电视,就看到了特别新闻报导:"自本市飞出,原定飞往北欧的一架大型客机,在起飞不久之后,在空中发生爆炸,坠毁在距海边不远的山岭之间,机上……"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我自己,只听了几句,就根本无法听下去,只觉得头脑发胀,耳际嗡嗡直响,甚至连那个新闻报告员的面目,看起来也渐渐模糊。
丙然有空难!
我们把空难的时间估计错了!
那巨人说他是在华灯初上时看到电视画面的,那是第二天,重复又重复报告中的其中一次,并不是空难发生之后的第一次!
现在我们看到的,才是空难发生之后的第一次特别报告,空难不是在明天发生,而是今天就发生了!
我在头脑一片紊乱之间,只听得白素叫道:"就是那班飞机,就是大亨本来要搭的那班飞机!"
我向她望去,她的神情很激动,手放在心口:"天,总算救了一个!总算救了大亨!"
白素的行动电话也响了起来,白素一拿起电话来,不问是谁,就道:"他醒了?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电话当然是朱槿打来的,白素只讲了几句,就收起了电话。
这时,我们都盯着电视,身子都一动也不动,当真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报告员在说,拯救人员正赶往失事现场,至少有数百人目击飞机爆炸的情形,飞机碎片像烟花一样在半空中散开。
报告员还在呼吁,观众之中,若是有恰巧把这场惨剧发生时的情景,摄录下来的,请和电视台联络。
电视台也立刻请来了空难专家分析,说是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飞机在空中爆炸,成了碎片,那等于说机上所有人生还的机会是零。
报告员声音沉重,也出现了许多人涌在航空公司办事处的画面。
温宝裕首先打破沉默,他语音有些发颤:"这巨人……真的有双程生命,他经历过的事,确然会发生!"
温宝裕的那句话,才一出口,黄堂就"啊"地一声,叫了起来,直奔向大厅,他奔得太急了,以致才奔出了几步,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立时跃起,继续向前奔去。
我也陡然一惊,立即看时间,已经过了零时,是零时十一分了!
镑人互望,可是大厅方面,却静寂无声。我吸了一口气,急急向大厅走去,只见黄堂在刚才那巨人躺着酣睡之处,木然而立。
地上,那巨人发出的鼾声依稀像是还在,他呼出来的酒气,也可以闻得到,可是他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黄堂,黄堂转过头来,脸色灰败,存着万分之一希冀地道:"他会不会……走开了一会?"
我直斥道:"你明知他回到昨天去了,还说这种话!"
这时候,我心中也懊丧不已,因为我们本来准备看着,到时候这巨人是如何消失的,温宝裕还准备和他连在一起。可是恰�每漳训南�息于此时传来,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以致不知时间之眨过,错过了一日和另一日交替的那一刻,没能目睹这巨人消失的情形。
而这种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镑人的心情和我相仿,很是沮丧,所以,黄堂是在甚么时候静静离去的,也没有人注意。
温宝裕连连顿足,不住唉声叹气,为错过了这样一个再也难逢的机会而伤心。
白素安慰他:"小宝,能叫我们有机缘遇上这样一个奇人,已经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了,不可贪心。"
温宝裕长叹一声,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不是不可贪心,是贪心了也没有用--要是贪心有用,我还是非贪心不可!"
白素微笑了一下,也不和他争辩。白素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空难的详情,由于事情才发生,所以各方面的消息,很是混乱,和新闻报导大致相仿,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大约在半小时之后,大门口传来了"当当"的敲门声。这所巨宅的大门上,有两个大铜环,系在门上的一个空心部分,敲动这铜环,就发出如同敲铜锣也似的声音,听来很是夸张。
温宝裕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半夜三更,何人来访?"
我道:"你猜呢?"
温宝裕笑:"当然是死里逃生之人,报恩来了!"
这小子,果然有七八分机伶,不一会,他带了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可不是大亨和朱槿。
大亨一进来,就向我们拱手为礼,表示感激,只说了一句话:"大恩不言谢!"
朱槿却脸色沉重,四面看了一下,说了一句突兀之至的话:"所有的人,全在这里了?"
我讶然道:"甚么意思?"
朱槿和大亨的动作一致,两人都取出了手提无线电话来,朱槿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大批警车向这里驶来,通向这里的道路,都由警方设了路障,我们要不是有特别通行证,根本进不来。我看警方准备对付这里,那天闹机场的……人呢?"
她在说"大闹机场的人"之际,中间顿了一顿,看来她本来是想说"大闹机场的恐怖份子",后来,才改了口的。
我一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一凛,陡然之间,想起一些事来,思绪变得紊乱之至。
第十二章 大惹官非
大亨接着道:"我想你们需要律师,需要好的律师,需要很多好的律师!"
温宝裕和良辰美景究竟年轻,社会经验还差了一点,都愕然道:"为甚么?"
我和白素立时互望了一眼,白素摇了摇头。我们在一个眼色之间,已经交换了语言所能表达的讯息,我是在说:走!我们还有时间走。白素的回答是:不走!我们没有做错事,何必心虚要走?
温宝裕看出了我们脸色不善,忙道:"怎么了?"
我沉声道:"虽然不能说大祸临头,可是这屋子,只怕要遭劫!"
这巨宅内容之丰富,举世无双,温宝裕一听,大吃一惊,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素道:"就算要搜屋子,也不能随意破坏,小宝,你放心!"
温宝裕更是吃惊:"搜屋子?"
白素道:"是的,我猜想是这样,由于飞机发生爆炸,有关方面,将之和大闹机场一事,联系起来,认为那巨人是恐怖份子,飞机是遭到了破坏--他们认为那巨人早知有破坏的计画,所以才预知有空难。大搜捕行动,只怕还不是当地警方的事,而是由国际合作反恐怖行动组织所部署的。"
白素一语未了,突然之间,强光自四面八方,射将过来,同时,扩音机传来了洪亮的声响:"屋中的人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限你们在三分钟之内,把双手放在头上,慢慢走出来!"
良辰美景喝道:"闯!"
朱槿疾声阻止:"万万不可,就照吩咐走出去!"
事后,我们才知道,那巨人一开始闹机场,国际反恐怖组织已经接到了报告,他们也立刻作出了和白素猜测那样的判断,认为有人要制造空难,所以在那时已开始了行动。
其中,在世界各地的警务首脑、特工领袖,都是利用了军用超音速喷射机赶来本市的。
像美国的小纳尔逊,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两三个国际刑警上层重要人物,也是如此。
且说当下,大亨和朱槿一起道:"出去,不会有事,律师们也该赶到了!"
我又是生气,又觉得这是一场闹剧,问:"难道是黄堂安排的?"
朱槿叹了一声:"据我所知,主角要是不见了,他就惹了大麻烦了!"
我不无恼怒:"你究竟知道多少!"
朱槿不以为然:"你是知道我干甚么的,八千公里外的讯息,我都立刻可以晓得,何况是近在咫尺的事。"
我努力定神:"那你把知道的情形,全告诉我。"
朱槿道:"要一面走一面说,不然,三分钟的限时一过,他们就算把这屋子夷为平地,全世界都不会有人说一句不是!"
温宝裕一听,急得叫了起来:"快走!快走!"
他才跨出了一步,就把双手放到了头上--我完全知道他不是动不动就投降的人,但是这屋子是陈长青留给他的,可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我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我这一辈子,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是把双手放在头上走出去,这种窝囊事,却也没有做过。
大亨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先把双手放在头上,向我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算甚么,连成吉思汗也曾受过屈辱,何况我们又不是真正投降,只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外面有的是我们的熟人,一出去就没有事了!"
大亨自己的身分地位,何等至尊,他反倒这样来劝慰我,令我很感动,道:"也罢。不过,似乎不必那么早就高举双手吧!"
大亨也笑了起来,于是,一行人,遵照指示,一出门口,就把双手放在头上。
出了门口一看,才知道朱槿所言非虚。外面的阵仗之大,真是骇人。单是在上空盘旋的直升机,就有七八架之多,由四面八方和上空射过来的灯光,集中在门口的空地上,岂止如同白昼,简直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我们来到空地中心,才听到来自半空中的声音喝道:"都站着别动,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也别动!"
我们几个人相视苦笑,心知对准我们的各种武器,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种情形下,还是遵命不动为是。
有三架直升机迅速降落,有七八个人分别下了机,向前走来,由于强光集中在我们身上,所以我看出去,只能见影影绰绰的人影而已。
但是那几个人看我们,当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立即听到,他们几乎人人都发出了几下惊呼声,其中有一个人更叫:"卫斯理,是你!"
我仍然看不清他是谁,不过听声音,我也认出他来了,正是小纳尔逊--此君的官愈来愈大,他竟然亲自驾临,可知事情实在非同小可。
我苦笑道:"小纳,你好!"
另外有几个人急奔过来,双手挥舞,叫着大亨的名字,来到了近前,神色惶恐之至,神经质地叫着:"误会……一定是误会!"
大亨冷冷地道:"我们可以放下手来了?"
有好几个人同时大声叫:"各单位注意,是误会!不准有任何行动!"
在那些叫嚷声中,我还辨出了警方总监的声音。由此可知,这大亨,是真正的大亨,影响力之大,难以想象。
也亏着有大亨在,我们一干人也占了便宜,不至于成为阶下之囚。而不到十分钟,十几个律师气急败坏地赶到,事情就要好办了。
这时,小纳和我已经有了简单的对话,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事情不可思议之极,比你曾经历过的所有怪事,加起来更怪。"
小纳招手,叫过来几个人:"我们会用心听。"
他也没有向我介绍那些人,但看起来个个精悍无比,当然全是世界各地反恐怖活动的主持。
虽然环境不是很适宜叙述如此复杂的事情,但我还是急急把有关那巨人的事,说了一遍。
我相信听我说话的那几个人,全有着极高的理解力,可是一时之间,在他们脸上现出来的古怪神情,简直是难以形容。
他们部一致望向小纳,小纳说得斩钉截铁:"我对于听说的话,不会有任何保留,百分之百地接受。"
在一次更多人参与的会议上,我和白素出席,会议由小纳主持。我在会上,花了更多时间,更详细地叙述了那巨人的"双程生命",小纳又再次说了这几句话。
我、白素、良辰美景、温宝裕、大亨和朱槿,都没有惹上官非,事情不了了之。可是黄堂却没有那么好连气了。
他惹上了大麻烦。
虽然,我一再地向各方面叙述了发生在那巨人身上的事,也得到小纳的大力支持,大亨的竭力保证,可是空难是由于恐怖份子破坏,这一点还是在某些人的心目之中的必然,不肯放弃。
以警务总监为首,竟得出了一个可怕之极的结论:那巨人是恐怖组织中的一份子,知道有破坏飞机的事,不知基于甚么原因--可能是神经不正常,他大闹机场,抢夺武器,劫持人质,泄露了恐怖阴谋。
警务总监还特别说明,警方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十分得宜,解除了恐怖份子(那巨人)的武装,人质无一伤亡,而且,杷恐怖份子交给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暂时看管。
可是结果,恐怖份子竟然不知所终。
最可怕的是,在那巨人不知所终这个现实之前,警务总监不但不相信那巨人的"双程生命",而且,也不单指责黄堂失职,而是指控黄堂和恐怖组织有勾结,所以放走了一个重要的恐怖份子!
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即使在一个法治完整的社会之中,这种指控,也严重之至,甚至不被保释。
等到我知道了黄堂的处境竟如此糟糕时,也不禁后悔不迭。
我后悔,一来没有当晚在机场,由得那巨人把总监摔死,至少把他摔成植物人,也就不至于让他想出这样的坏脑筋来害人。
二来后悔,这种结果,黄堂其实是一早就知道的了,而且,曾一再提出来过,可是我却当作了耳边风,非但不在意,而且大起反感。
若是依了黄堂的主意,把那巨人送进拘留所去,那巨人到时在拘留所之中消失,黄堂自然背不上"故意纵放要犯"的罪名了!
堂被停止职务,羁押了三天,大亨和我发动了许多人,并且动用了超过十名大律师,才使得法庭准许黄堂保释候审。
我去接他出来,他连望也不望我,我向他深深一鞠躬:"对不起,是我的不是!"
堂看来是伤心透顶,竟然道:"阁下说甚么?阁下是甚么人?我不认识你!"
来接黄堂的人甚多,我被他这样奚落,只好僵在当地,作声不得。
我想要分辩几句,白素在我身边道:"他现在在气头上,我们只管尽力帮他就是。"
帮他,就是要找最好的律师,帮他打官司。律师团说:控方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黄堂和恐怖组织有关联。但是,有关甚么"双程生命"的证明,也肯定不会为法庭接受,即使提出这种证词的,包括了如大亨、小纳这种有身分地位的人在内。
这就使事情变得很是棘手--黄堂"罪名成立"的可能性是五十五十!
大亨比较乐观,这样看:"说他和恐怖组织勾结,那是荒天下之大唐,一定不成立。不过他疏忽职守,令一个交给他看守的人不见了,这一点,却是百口莫辩,所以,警务工作,他是干不下去的了。"
大亨更拍胸口:"不干就不干,我可以提供一百多个比他现任工作更好的工作给他。"
可是黄堂却拒绝了大亨的好意--事发之后,他根本不和我说半句话,将我�拗�入骨,只有一次,从法庭出来,我把他截住了,要他不要躲避我,该打该罚,总要有个表示。
他这才额上青筋暴绽地把我当众骂了一顿,小部分内容,上文已记述过,他骂完之后,又加了几句:"别以为从此我会原谅你--绝不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单是为了不想见你,我就可以不惜人间蒸发,从此消失。你知道甚么叫'不共戴天'?这就是!"
这一顿痛骂,令我狼狈之至,而且还白挨骂,对事情的改善,一点帮助也没有,堪称冤枉之至。
堂在拒绝了大亨的好意之后,大亨曾去找他,黄堂向大亨透露了心声,由大亨转述给我听。黄堂说:"当警务人员,是我毕生的志愿。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可以在警务工作的岗位上终其一生。可是这幸福却被卫斯理这混蛋打破了,那等于是扼杀了我的人生乐趣,我还会对其它甚么工作有兴趣?"
大亨笑道:"你想继续做警务工作,那也可以,我可以使你到甚么小柄家去,当警务总监!"
堂勃然大怒:"你把我当甚么人,竟然这样子侮辱我!"
大亨吓得连连道歉,落荒而逃,来到我这里,转述了黄堂的话之后,叹了一声:"我看,你和他之间,再也无法恢复友情了,唉,为了莫名其妙的一个人,竟生出那么多是非来。"
我道:"那不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那是一个有着双程生命的奇人!"
大亨道:"是,奇怪极矣,他现在在甚么时候?"
我道:"算起来,应该回到五月份去了!"
大亨用力一挥手,告辞回去。
我为之闷闷不乐,黄堂的案子还没有开审,那次空难的原因,也寻不出来。
白素见我如此情绪低落,提议道:"不如再去试一次,再去找黄堂,拚着再挨一顿骂,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想起挨骂的滋味,确然不好受,但事情确然是我不对,不妨再去一试。
所以我答应了。
再也料不到,这一去找黄堂,竟然又发展出一个故事来,意外突兀之至那是另一个故事,表过就算。
在那巨人失踪算起,大约两个月的时间,陈长青的那巨宅,当真遭了劫,先是被警方人员彻底搜查了一次,温宝裕紧张之极,和十几个律师严密监视搜查行动,不容许有任何破坏。
饼了这一关,他和良辰美景就开始挖掘那巨人所说的那条地道。
我早就说过,那将是徒劳无功的事,他们偏不相信。
结果是劳师动众,进行了巨大的工程,把整个地窖,挖下了近三公尺深,而一无所获。而且,工程艰巨无比,因为地窖之下,第一层,铺有近一公尺厚的花岗石,每一块重在三吨以上。
若不是陈长青在留下巨宅的同时,也留下了大量金钱,他们的这一举动,足以令一个中等富豪破产。
这挖掘行动,扰攘了好几个月--在这期间,当然又发生了许多事,但大部�驼飧龉适挛薰兀�反倒是和黄堂有关的事最多。
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被指控和恐怖组织有关,而且,这个恐怖组织,最近还"成功地爆炸了一架客机,造成超过三百人死亡,罪大恶极",那自然是轰动世界的新闻。
这种官司,一审经年,黄堂虽然在大亨等人一力主持之下,可以"交保候审",可是条件也十分苛刻,不但保释金是天文数字,而且,他还要随身佩戴"警方监听仪"--这种电子仪器,可以使警方二十四小时知道他的活动范围。当然,警方在总监的亲自命令下,对他的一切行动,进行了严密的监视,他和一个失去自由的犯人,几乎可以划上等号了。
他身受如此,对我的误会,自然加深,我明知很难挽回,只好暂时搁一下再说。
在这期间,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讨论那巨人的"双程生命"这种奇诡莫名的现象。但是和最初一样,观念之上,都混淆之至,有时,像是挑到了一些头绪,可以顺此发展下去,可是,立刻又有一个足以推翻这个头绪的疑问产生,那头绪又不成为头绪了。
这种情形,在过往我们的讨论中,曾一再出现,我也都记述过了。既然没有新的发展,那么也自然没有必要加以重复。
却说在若干日之后,我和白素又讨论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个久已想问,但却一直没有问的问题来。
我直视着她:"这四巧堂的手语,如此复杂,你是如何学会的?"
我这样问的时候,态度自然很是紧张,所以白素也可以体会到问题之后的潜台辞:你还有多少花样,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白素笑了一下,却是答非所问:"你不觉得,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一点头绪也没有,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有见识的人,去请教一下?"
我道:"我早想过了,找--"
说到这里,白素道:"找爸爸!"
我则道:"找令尊去!"
两人心意一致,莫逆于心,我对于刚才的"严词责问",不禁大感惭愧,挥了挥手,表示那问题,不必提也罢!
白素也居然真的没事人一样,当我没有提过,并不作答。
这倒使我有些纳闷:莫非其中真有甚么隐秘不成?不过,我立即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开。白素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一样,望着我微笑,更显得高深莫测。
于是,我们就启程去找白老大。
到了法国,见了白老大,把情形说了一遍。在我和白素叙述之际,他老人家闭着眼睛,一面喝酒,一面在树荫下乘风凉,只是不时发出一些语句做为反应,例如"啊!四巧堂"、"真不可思议"、"那地道,只怕是找不到了"之类。神情则不一,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微笑。
等到讲完,他叹道:"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想得到的事情都有,还有不知多少,是你想也想不到的。双程生命,嘿嘿,若是叫我老头子再活回去,这可要我的命了,宁愿早点到阴司去做鬼还好!"
白素有一个心愿,一直希望她的父亲,能和她母亲一样"成仙",但这种事岂是强求得来的,想起纵使百年,也难免一死,不免伤感。不过话说回来,白老大的感叹,大是有理,要是再活回去,也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白老大又听了我们所作的种种推测和假设,他双手一摊:"我没有补充,应该说,我无法有补充。这种事,只好囫囵接受事实,连想也不必多想,愈想愈是��涂,因为它和我们的逻辑观完全不合,使我们的脑部,无法运作,自然得不出任何结论来。这情形,就像你违反了电脑的操作过程,不可能得到甚么一样!"
白老大这样说,倒很能说朋我们在这件事上,摸不着边际的情形。
他忽然又道:"这种事,我猜想,以前发生过好多次了!"
他这句话,倒真有点石破天惊,我和白素都为之愕然。白老大"呵呵"笑着:"在古代的笔记小说之中,多有记载着,某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怪人,或僧或道�蜇せ蚱胀ㄈ耍�看起来疯疯癫癫,说上许多莫名其妙,人人难明的话,然后一下子就失了踪影,可是他所说的话,后来应验了。这种记载,是不是很多?"
凡是看过些中国古代笔记小说的人,都可以知道,像白老大刚才举例的那种记载,多至不可胜数。
我明白白老大为甚么提出它们来,我道:"这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全是……双程生命之中,正处于回程生命的人!"
白老大道:"你看,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
我大是叹服:"可以,太可以了!他们所作的那些'预言',全是他们经历过的事,就像那巨人知道有空难一样,当然后来都一一应验了。"
白老大伸了一个懒腰,忽然问我:"你难道不奇怪,何以阿素竟然会四巧堂的手语?"
我有点悻然:"我问了,她不肯说!"
白老大哈哈大笑,白素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父女二人,笑作一团。白老大边笑边道:"她六岁那年,我为了要探知四巧堂的机密,命她扮做又聋又哑,被四巧堂发现收留,她在四巧堂高手的抚养下,过了一年多,还有甚么学不会的!"
事情说穿了,再简单不过。可是命一个六岁幼女,扮做聋哑,混入四巧堂去,这种犯江湖大忌之事,其中的凶险万状,我只能设想百分之一,已是背脊冒冷�埂�
若论胆大妄为,白老大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白老大笑声陡止:"你在心中骂我甚么?"
我老实道:"胆大妄为,天下第一,八字而已。"
白老大大是高兴:"好评,刻在我的墓碑上!"
夕阳渐西沉,一时之间,三人都静了下来,顿觉宁静无比,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后记:一位物理学家的来信
这个故事记述完毕之后,我却迟迟没有发表,原因是有个关键一直困扰着我。今天接到了一位物理学家的回信,才终于令我茅塞顿开。(这位物理学家举世闻名,是个残而不废的奇人,我也是不久前才和他结识。由于那段经过太过匪夷所思,而且有些疑点尚未解决,所以我至今未曾整理出来。)
因此,我决定将这封信做为这故事的后记,以下就是信的内容。
亲爱的卫君:
来信收到,您所叙述的确实是个罕见现象,不过我要强调,它在理论上绝对成立。
谤据量子力学,一切物理都是量子化的结构,换句话说,全都拥有最小的单位,甚至时间、空间亦然。我们通常感到的连续性,其实只是一种巨观的错觉。因此之故,正向和反向时间轴的"交点",并非真正一个没有大小的点,而应该是一个区间。若将两个时间轴想象成两条带子,就不难理解其中的意义。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的基本单位尺度极短,这个所谓的"蒲郎克时间",数量级只有十的负四十三次方秒。它为何会无端暴涨了十的四十八次方倍(根据您的叙述,那人在正向时间轴存在了一整天),则是一个较难解释的现象。话又说�乩矗�在我所钻研的量子宇宙学领域中,某些事件虽然机率极小,只要不等于零,它就绝对有可能发生。
希望以上的说明对您有些帮助,代问候嫂夫人和今千金。
PS:请转告温宝裕先生,我们已经收到他的申请表和读书计画,他很有可能获得全额奖学金。像他这种想象力极端丰富的青年,最适合学物理不过。我甚至期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我的子弟。
您忠诚的朋友
S.W.H
草于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