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故事杂谈之二]杜伯与左儒(2)

前文讲到,周宣王听完王后的故事,安慰王后说你办事靠谱,没啥子事儿,放心放心。但心中还是有疑虑的,于是第二天又找来博士算一卦,谁呢,太史,伯阳父。

太史是个官职,主业是起草文书和编写史书,副业就多了,比如掌管国家图书馆、编撰天文历法、主持祭祀大典等等,可谓一专多能,妥妥的复合型人才。在西周那样的年代里,便于书写的毛笔还要600多年才被发明,能普遍应用的纸张还要900多年才会出现,记录不易啊,很多史实不落文字全靠口口相传,所以太史这个职位往往意味着意味着悠久的传承、家学渊源。伯阳父就是这么个能人,知识渊博、见多识广、能掐会算,史书里记载他未卜先知、冷眼旁观,眼看西周王朝中兴、又看它没落,总之是一号人物,以后如有机会再为他开个专篇吧。

话说伯阳父左手握着龟壳右手捻着蓍草,占卦起爻,一阵嘀咕之后对宣王说了一通高深莫测的卜辞,解释起来大致意思就是说:大王,这事儿啊,没完!

宣王听完闷闷不乐,出于防患于未然的考虑,决定先下手为强。大王就是大王,做事很有逻辑性,也很有针对性——先是女婴,这事儿啊急,事关江山社稷,赶紧先让上大夫杜伯在城里搜索女婴,镐京城子也不大,现在大家爱看热闹传播稀奇事儿的习惯那会儿就有,所以如果女婴出现了,应该不难查到。童谣里还有关于弓箭箭袋的话,那就让下大夫左儒到城里及周边传达命令,咱们爱好和平,大家伙不许私造箭矢,违反命令后果很严重,要杀头的!

杜伯左儒各自领命,带着一拨人就开始干活了。本来嘛,这不算个大事儿,他俩又是朝廷干城,能力不差,做起来有板有眼,没什么状况,一直到一对农村夫妇的出现。

这对夫妇家里贫穷,从山上砍点树枝做个桑木弓,掰点树杈做个箭,准备到城里卖给大户人家挣个辛苦钱。他们穷乡僻壤的,怎么知道最新的法规条例,于是直楞楞撞到枪口上了。镐京城里都是良好市民遵纪守法,左儒的手下们闲的无聊呢,看到这对夫妇走过来,肩上扛着弓手里攥着箭,一个虎扑就冲上去。就看那夫妇,男的机灵,先逃跑了,只留下他老婆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巧不巧,那边大预言家说祸事与女人有关,与弓矢有关,这边就抓住了一个身上携带着弓箭的女人。纹丝合缝,太史伯阳父牛啊!怀着对太史公他老人家的无限景仰,左儒心想可以交差了。于是对那个逃走的男人呸了几口唾沫,押着这个无辜的妇人进宫交差了!

杜伯呢?杜伯一看好基友左儒都逮到正主了,也想着大概也许这事儿就该完了吧,一个女婴有个什么威胁?这大张旗鼓的在城里搜索一个女婴,儿戏、扰民!没看大家指指点点呢吗!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做了决定,大家收兵回衙,各自忙活去吧!他也悠悠哉地甩甩袖子回家吃饭去了!

对了,这事儿啊,他,没,向,宣王汇报。宣王呢,看左儒这么能干,一下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很开心,在同样的心理暗示——太史的预言关键词都出来了啊,看来没错,大功告成——下,同意结案,也忘了当初交给杜伯的另一个任务还没结呢!领导和下属的心想到一块了,于是风平浪静,时光荏苒。

作为旁观者,后来者,看杜伯的做法,心里是要说一句,杜伯你不会办事啊!我们都知道你一心为公,生怕大肆搜捕惊扰了国人,但你也得跟领导说一声不是,你啥都不说自个闷头做了决定,相当于给自己埋了颗随时起爆的炸弹啊!写到这里想起了一个例子,今年有个比较火的电视剧“猎人”,男主角耶律麒问伟光正领导秦天明为啥我事事都要向组织汇报呢?当然他的内心独白是,啥事领导你都想掺和一脚,我怎么在妹子面前展示个人英雄主义?秦领导就说了,因为我知道了就可以给你背锅啊!是的,早请示晚汇报,不仅仅是个工作态度的问题,更是一个自我规避风险的问题,汇报了怎么处理领导自由决断,不汇报呢,不出事儿还好,出了事儿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杜伯的做法不妥,用官方语言说,就是陷入了官僚主义与自我膨胀的漩涡不能自拔。

杜伯为什么能这么搞呢?因为大夫阶层自有其骄傲啊!试问哪个不曾想过出将入相,将来要匡扶社稷,对自身的想法当然有自己的坚持。杜伯心里认定搜索女婴这事儿是扰民,脑中对谶纬之说不屑一顾,行为上自然有所体现。在外人看来,这些读书人啊,心思沉,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水浒里有句名言,“如今世上,都是那大头巾弄得歹了”,大头巾可不就是那些士大夫、读书人?要问最固执的人是哪一类人,那么读书人一定有一席之地。为什么?因为读书人,不管真的假的,总有会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修身到家自然气度涵养不差,最怕那些半瓶醋的人,头顶士人光环却没有相匹配的胸怀,面对他人的质疑出于本能的会逃避和辩解。如果对方是白身,一句话了事——你懂不懂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还来质疑我?如果对方是同阶层的,那更要声嘶力竭地辩驳——哼,在你面前丢了面子那还得了,咱们几斤几两谁不知道,凭什么要你来教育我?只是可惜,杜伯面对的是他的大老板,生杀予夺的周宣王!

事情是这样的:事情过了三四年,国内太平祥和,歌舞升平,大家齐声称赞宣王领导的好!不料某天晚上,宣王做梦,梦到一个美女横冲直撞到了太庙,先笑三声,又哭三声,接着把七庙神主的牌位麻溜地用绳子捆成一坨,朝东边去了。什么叫七庙呢?这是个统称,是皇帝大王为了祭祀祖先盖的庙,汉代以后直接就皇帝往上数六辈,再加上开国始祖,一共七座庙。蒙昧年代里,祭祀大于天!对祖先的崇拜和敬仰已经深入骨髓了。

宣王一看这女的太嚣张,牌位打包带走是要绝我大周啊!在梦里就死命去追追追,可惜他老胳膊老腿,现实中跑不了几步,梦里走几步也哼哧哼哧了。宣王醒来之后,立马沐浴更衣先到祖宗庙里拜一拜,然后找来伯阳父问问,难道三年之前的事儿还没结束?伯阳父说了一句后世算命人常用的话“天道玄远,候至方验”,啥意思?就是说,上天的旨意岂是好猜测的,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事情会印证当初的预言!我们一看这话说的,就是个骗子啊,要是啥都等事情发生了才恍然大悟,还算个屁的命?可是宣王不这么想,那个年代对科学规律认识不足,神神道道的事情太多,哪怕心有怨言也不敢怠慢,只能自己去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拍脑袋,宣王就想起来当年寻访妖女的事儿还没结呢!招来杜伯问他什么情况这是?杜伯义正言辞地说,哦,当年不是抓到一个带着弓箭的妇女吗,都处死了,我想既然已经印证了卦辞,再兴师动众搜寻女婴是不是太扰民了,所以那会儿就终止没再查了。宣王大怒,尼玛,我说怎么这么不详的梦,都是你这个杜伯自作主张,不把我这个大王放心里,希望不会影响国祚啊!越看越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来人呢,把他拖出去斩了!

在场的大小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说不定在嗤嗤笑,你杜伯往常总说自己很叼,今天我承认,你真的很叼。大王交代的事情你自作主张也就罢了,还不汇报,这下玩脱了吧!只看满朝文武,木头人似的站着,只有左儒,他的好基友挺身而出,向大王求饶——关键是,左儒也是个臭脾气,但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他倒好,跟宣王怼起来了:

左儒说,之前的贤王,尧啊,汤啊,都面临过自然灾害,一样挺过来,区区人妖之说,没事儿!——这是开脱啊,左哥!杜伯是自己做的差了,你举这倆例子啥意思,说明宣王自己大惊小怪,杜伯干得漂亮?

宣王一听更怒了,你为了朋友不惜违抗君命,这是轻视我啊!——心里潜台词是,好小子,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左儒又说:我不管,你们谁对我就顶谁,管你是王上还是朋友!杜伯罪不至死,大王你要是杀了,天下人会说你乱搞一气,而我没有及时谏言,大家都会认为我不忠不义。所以如果大王你一定要杀杜伯,我也跟他一起死!——看看,先说第一句,谁对我顶谁,左哥你以为这是家长评论小朋友吵架吗?他是君你是臣,你要谏言也有有点策略的嘛!再看第二句,罪至不至死得看谁来评,宣王心里想这事儿要是真的应验了,我大周灭了找谁说理去?都怪杜伯,自作主张,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你左儒有什么资格说我干的太过了?第三句更不得了,说半天左哥你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啊!

宣王不傻,干了这么多年大王,这点潜台词还是明白的,心里已经怒不可竭了!杀杀杀,拖出去!

然而左儒坚持认为自己是不错的!他回家之后越想越气,决心以死明志,一方面向大王示威,我不错,我宁死不屈,一方面向杜伯输诚,好哥们,我救不了你,那咱们共赴黄泉好了。自刎而死。

历史上的很多评论家对他们的做法表示赞赏。为什么?因为一般看法认为,在君王的权威面前,他们勇于辩解和反抗,最终杜伯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诤臣,左儒用生命表达了什么叫知音。千百年以来,这已经不是个案,反而成了一种现象,在朝堂上勇于对老大说不都被认为是值得称赞的品德,发展到后来,明代的御史啥事都不干天天给皇帝找茬,如果把皇帝搞的恼羞成怒还当朝庭杖,那简直要士林传颂,流芳千古的呀!但说实话,到了那样的地步,他们已经陷入了为找茬而找茬,有私心,公心不再了!

还是说回这个事儿。公允地评论一下,杜伯和左儒干的是不是真的值得赞赏?不值得。杜伯做的真的差了,做的不对;左儒求情求的差了,分明就是火上浇油,算是好心办坏事;左儒自刎而死,好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确实给后世开了不好的头,不知多少人效仿。

文章开头提到了一个成语,刎颈之交,说的是同生死,共患难,交情深!杜伯与左儒算不算?我觉得是不算的,杜伯谈不上忠,左儒谈不上义。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脖子硬,却不知变通,最终各自身陨,在那个年代中,也算是少有的知识分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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