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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致远的夫人,原姓王,单名一个姝字,乃金安人氏。据说王姝自小无父无母,曾师从郭峰实习书法及易容之术,三年前,郭峰被白羽召进皇宫写下了假血书,其后被白羽所灭口。
当年为防事迹败露,白羽决定铲草除根,派出了朝廷一众侍卫血洗郭宅。王姝乔装易容化名张灵才拼死逃出了皇宫侍卫的重重围堵,逃亡中幸得蓬莱岛副岛主林成民的出手相救,这才躲过一死。蓬莱岛岛主林成觉随白焱来到了都城金安,见王姝八面玲珑、精明能干,便心生喜爱,收至门下为己所用。
那时林泽还在蓬莱岛上,林成觉对外又是刻意隐瞒,因此无人知晓王姝便是蓬莱岛岛主的徒弟。王姝极会察言观色,拜入林家门下之初对待林成觉可谓是敬爱有加。
只是不知何故,三年前朝堂以暗刺皇帝未果的罪名要将王姝捉拿归案,王姝凭着过人的本事竟再一次躲过了官兵的追捕,数年来杳无踪迹,连皇帝都不抱希望了。
但却是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不知怎地就看上了李府的公子李致远。
王姝的身份藏得极其隐秘,杨之鸣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将这些秘事打听了出来,至今他仍不知晓牡丹要打听这个人是有何意图。
牡丹听了杨之鸣的一席话,许久未发一语。当下的时节虽已是春末,夜里却还是有些凉的。牡丹遥望这黑色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思绪却飘在了遥远的从前。记忆中的那些面孔既熟悉又陌生,也唯有那一双双的眼睛令她铭记至今。
王姝既曾师从郭峰习得一手好字,又擅长那乔装易容之术,那萦绕心头多年的疑问也终于有了解释了。
“姑娘要杨某打听王姝的事,可是有何想法?”杨之鸣望了望牡丹,斗胆问道。
牡丹敛起了眸色,随意笑了一笑,道,“没什么,碰上了故人罢了。”
杨之鸣闻言心中一凛,惊诧道,“杨某从未听姑娘提起过这位王姝呢,可不知姑娘与她有什么渊源?”
牡丹望了杨之鸣许久,却见杨之鸣眸色定定地望着她,似要追问到底。无奈叹了一气,牡丹心知有些事儿也应当令他知道了。
“杨大哥可曾记得牡丹与你提起过秦府的钟灵?”牡丹的声音飘渺得犹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钟灵不过一平常女子,无甚出众之处。但她那双眼睛……牡丹是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姑娘的意思……”杨之鸣心中有些不安,仿佛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牡丹似未听见杨之鸣的声音,仍是继续说道,“今日一见那王姝的眼睛……牡丹就猜想她是否就是钟灵。牡丹让杨大哥去打听她,也不过是为了知晓一些隐事罢了。”
一种惊异的想法涌上心头,细思之下却又觉着有些荒唐,杨之鸣有些犹疑,似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罢?”杨之鸣神色难得的沉重,就连说话的声儿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牡丹咬咬牙,眼眸里透着些许恨意,“原本我也不过是怀疑不敢肯定,只是杨大哥方才一席话,却让牡丹愈加地相信王姝便是那钟灵了。”
“若真是如此,姑娘你岂不是……”杨之鸣只觉着一股寒意自脚底涌上了心头,余下的话不必明说,牡丹也自然知晓。
窗外的月色暗了下来,原是乌云不知何时涌起,将那明月遮住了。没了月光,那夜色便显得愈加的凄凉和阴冷,一如牡丹此时的心情。牡丹不禁苦笑,她早该有所怀疑的,只是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罢了。
三年前乃是白焱一手主导,逼死了秦府的小姐……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几人会相信?
面纱下虽看不清牡丹的神情,杨之鸣却分明瞧见了牡丹眼里的哀伤和悲愤。相识多年,杨之鸣还是头一次见牡丹这般伤心难过,心里一疼,杨之鸣决意要为她做些什么。
“姑娘,不若杨某将王姝找来,送到御驾面前对质?”杨之鸣缓缓说道。
“杨大哥你好糊涂!”牡丹一听,神色却又是一凛,严肃道,“王姝是否就是那钟灵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就算真是,你以为将之送到御驾前,那皇帝就会认了吗?莫说王姝的容貌、声音与钟灵没有半分相像,只单凭一个眼神,不足以为证。”
牡丹语气森严,说的却也都是事实。
想来也是,那白焱乃一国之君,驾凌万人之上,拥有着至高的权力。相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言,杨之鸣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谱匠,而这名谱匠竟要领着李致远的夫人挑战皇帝的权威,这不是在找死么?
牡丹深知这样做的后果会是多么地严重,说什么她也不会让杨之鸣冒这个险。
“况且众人皆知秦月已死,杨大哥若要替月儿翻案,那岂不是逼着皇帝认错吗?”牡丹语气沉重说道,“此事牵连甚广,若那王姝便是钟灵,只怕……蓬莱岛也要牵扯上了。”
听了牡丹此言,杨之鸣只觉着背脊一阵发凉。王姝被蓬莱岛救走之后便一直为林成觉所用,而林成觉又是白焱的救命恩人,二人关系密切非同一般,王姝能乔装成少女钟灵接近秦月,也定是受了二人的指示。
世人只道当今的皇帝乃是位贤明的君主,不想却是这样一位备受百姓爱戴的天子一手促成了秦月的冤死,这如何教人不寒心?还有那蓬莱,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名门正派,只因私人恩怨,就要置那秦府的小姐于死地,林成觉使了这般卑鄙的手段,实在有违江湖道义。
杨之鸣深深觉着世道不公,事发多年,那作恶的人依然身居高位,以一副慈悲的面孔站在世人跟前。而那无辜受冤的秦月,身负弑害皇女之罪,至今不能洗清罪名。
不能替秦月翻案,还她一个清白,杨之鸣只觉得万般地颓然。缓缓坐下,杨之鸣端起案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茶早已凉透,那冷意便顺着杨之鸣的喉咙直滑到了他的心里去。
“难道姑娘……就这么算了么?”杨之鸣万分苦恼,心中颇有不甘。
牡丹眸色淡然望着杨之鸣,仿佛方才她眼里透露出来的恨意不过是杨之鸣的幻觉一般。许久,牡丹方淡淡与杨之鸣说道,“就算还了清白,月儿……也活不过来了。除了杨大哥,如今……还能有谁会在乎一个已死之人。”
说罢,牡丹神情复又哀伤了起来。
“眼下重要的是阻止李泊宁将他亲儿子的死闹到朝堂上去,”牡丹极力平复心绪,良久,又与杨之鸣说道,“皇帝若插手审理,此事可就难办了。”
这牡丹一提,杨之鸣忆起白日里的事来便要头疼。眼下花胜子虽逃过了一死,可若是那李泊宁誓要追究到底,告到皇帝跟前,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意外来。越想越想越是心烦,李泊宁真要告到朝堂,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某也在担心此事呢,”杨之鸣不无懊恼说道,“着急归着急,杨某却是没有丁点法子。”
牡丹默了一默,恢复了澄明清亮的眸子柔和地望着杨之鸣,轻声却又带着神秘说道,“杨大哥也不必着急,此事便交给牡丹去办罢。”
闻言杨之鸣眼眸一亮,“姑娘可是有何办法?”
牡丹神秘一笑,道,“杨大哥替我将李夫人约出来,接下来便交给牡丹去处理便是。”
此言一出,杨之鸣已然明白牡丹要怎么做了,“姑娘是想……从王姝入手?”
牡丹点点头,道,“王姝身为李慕远的正室夫人,面对自己夫君的身亡却是出奇地镇静,杨大哥不觉得蹊跷么?”
经牡丹这么一提醒,杨之鸣倒想起了白日的种种来。人人皆知李夫人王姝自嫁入李府以来恪守妇德,事事孝顺,深得李府人心。因婚后两年无所出,王姝自感失德,更是张罗着为李致远娶了四房妾侍,如此大度更是让李泊宁异常器重,日常李府的琐事便都交由王姝去打理了。
平常人家里,若是丈夫死了的,那做妻子定是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然今日在虞欢楼,面对李致远的身亡王姝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了,莫说是牡丹,就连杨之鸣也看了出来。这夫妻二人,也或许并非像外人说的的那样和睦,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呢。
牡丹一双眼看得明白,她已看出了王姝其实并不深爱着李致远,甚而还从这位人人称赞的李夫人眼里看出了一丝快意来。
五月末的金安城已隐隐有了盛夏的光景,太湖旁柳枝飞扬,柳树下开着洁白如雪的丁香花儿,花丛里蝶舞蜂飞,在夺目的艳阳下乱欲迷人眼。
太湖水面上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微风下涌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浪来。湖中数艘小船在密密麻麻的莲叶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偶尔惊起一两群鸥鹭,从绿叶丛中便飞起了白色的鸟儿,在太湖上空徘徊一阵,便又落回到那密叶深处去了。
岸边的雨亭下,盈盈立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蒙面女子,女子眼眸温和明丽,透着水一般的淡泊来。女子望着远处的莲叶丛里出没的小船,眉宇间隐隐有抹期羡的神色。看那小船,却是寻常人家的小木船,船上渔女游游荡荡,木船无出众之处,船上的人也无出众之处。
姗姗来迟的王姝顺着牡丹的目光望着那湖面,实在不知晓这名鼎鼎有名的歌姬是要向往着什么。
王姝今日着一身青白色的素衣,一头乌发仅以一根白玉簪子绾了个发髻,耳上饰以珍珠耳坠,实在是淡雅得很,就连面上也仅仅是轻施脂粉,再无其他,与昨日的富贵奢华相比旁若两人。
王姝缓缓行至牡丹身后,尚未出声,那牡丹便轻轻一笑,淡言道,“李夫人可终于来了,牡丹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
王姝闻言微蹙秀眉,李致远昨日刚死,牡丹又是虞牡亭的歌姬,按理说两人在这种节骨眼上不该碰面才是,况且王姝与牡丹平日里又无来往,无甚关联。
今日一早,李府门外不知打哪来了一小儿,让门口守卫将一棵七明子送到了王姝手中。别人不知晓是怎么回事,王姝心里却是无比地明白,因而一见到七明子,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追出府门找到了那小儿,才知是虞牡亭的牡丹姑娘要请自个儿到太湖游船呢。
王姝心知牡丹邀她并非是为了游船这样简单的,对方既让人送来了七明子,想必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让人知晓了。王姝一时间心慌意乱,这牡丹也不知是见还是不见的好,犹豫许久,眼看对方邀约的时间已至,王姝咬咬牙,寻了个由头便只身出门赴约,怎知却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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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姝眸色森然望着眼前的女子,心怀警惕,语气冷冷说道,“王姝与姑娘素不相识,不知姑娘邀王姝出来所为何事?”
牡丹无视王姝的警惕,仍是柔柔一笑,道,“牡丹邀夫人前来自然是有事儿,”望了望亭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牡丹续道,“不过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还请夫人随牡丹上船,届时牡丹自有话要与夫人说。”
不料牡丹竟还要将自个儿带至船上,王姝眉心微微一蹙,微有不悦。怎奈一转念想起那棵七明子,王姝心中不由一悸,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来。咬咬牙,王姝终究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且跟着牡丹,看看她要做些什么名堂来。
牡丹眉目舒朗,朝着太湖招了招手,一名渔女眼见牡丹招手,便将小船缓缓摇了过来。牡丹迈开莲步先行踏上了小船,王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牡丹上了船便在船头坐了下来,王姝高高立着,神色似有些不耐,催促道,“王姝既随姑娘上了船,姑娘有什么话想说的便说罢。”
牡丹却是灿然一笑,悠然说道,“夫人急什么,要说的牡丹自然会说,现下还是请夫人先坐下来吧。这舟船摇晃,夫人若是立着不稳落入湖中,那牡丹可是罪大了。”
见牡丹有意推延,自己又奈何不得,王姝只得坐了下来,虽与牡丹面首而坐,王姝神色却是冷冰冰的,眉宇间隐隐透着戒备。
撑船的渔女见二人坐稳了,便撑着长竿将小船驶离了岸边,朝着湖中的荷叶丛里缓缓而去。虽是春末,太湖里的荷叶却已有半人来高了,小船拨开密密麻麻的莲叶,游进了莲叶丛的深处,艳阳底下,宽大如盆的莲叶投下一处处阴影来,小船躲在莲叶的阴影里,甚是凉快。
莲叶丛里寂静幽谧,四处只有流水声和虫鸟的鸣叫声。
“现下四处已无人,姑娘有何指教便请说罢。”王姝正襟危坐,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牡丹,语气里隐隐透着不耐。
牡丹回望了王姝,仿佛是思量了许久,方道,“指教不敢,只是牡丹有一事要求一求夫人。”
闻言,王姝登时明白,不由冷笑道,“哦,姑娘是要为花胜子一事求我么?”
此话一出,牡丹非但不觉得难堪,反而笑了起来,一双美目更是明丽似水,“夫人聪慧,一语便猜中了牡丹所求。”
王姝冷下脸来,森然说道,“我夫君是死在花胜子房里,王姝恨她入骨,巴不得她不得好死……姑娘却为她来求我,不觉着有些不妥么?”
“正因为您是李致远的夫人,所以牡丹才来求您。”牡丹眸光一闪,狡黠道,“夫人不也正盼着李致远命陨黄泉么?”
王姝大惊,心中大颤,后背不由下了一身冷汗,面上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牡丹却看得分明。
“你……放肆!”王姝面上的慌乱转瞬化为了愤怒,娇喝道,“你不过是一名低贱的歌姬,如何敢诽谤于我?”
牡丹轻纱下的面庞冷冷一笑,见王姝这般反应,心中的猜想便更肯定了几分。
“是不是诽谤,夫人心中有数。”面对王姝的愤怒,牡丹没有丝毫的畏惧,“世传夫人嫁入李府两年却无所出,这可真是冤枉了夫人了。若非李公子在家中强势,置夫人一片痴心而不顾,夫人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儿,又怎会好端端地便没了……”
牡丹话音未落,王姝脸色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颤抖着说道,“你……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晓……”
“李府虽是大户人家,李大人教管严厉,可也免不了会养了几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东西来。牡丹不过多花了几个银两,便有人将夫人的一切都吐露了出来。”牡丹抬眸淡淡望了一眼被惊起的鸥鹭,嘴角略带嘲讽,说道,“夫人怀胎四月,李公子尚且挥金如土,流连烟花柳巷,夫人不过略微有了几句怨言,怎知李公子竟不顾夫妻之情责打夫人,以致夫人没了腹中胎儿……此事换作牡丹,只怕也要恨之入骨呢。”
牡丹一语戳中了王姝的痛处,王姝听罢只觉着头皮发麻、口干舌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此刻天气晴好,微风拂照,却仿佛有一道雷劈在了王嫣的头顶之上,像打开了尘封许久的盒子一般,将她多年的隐痛暴露无遗。
王姝曾经以为自己所爱之人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定能相携一生。怎知婚后不久,李致远就暴露了本性,吃喝嫖赌样样俱沾,王姝苦劝不听,就是为他再纳了几房妾侍也仍是没能挽回李慕远的心来。及至后来,王姝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某日李致远喝了花酒归来,王姝气不过抱怨了几句,怎知李致远借着酒劲竟朝着王姝大打出手,可怜那胎儿就这么死在了王姝腹中。
事关李府颜面,李泊宁自觉家丑不可外扬,好说歹说,又将府上管事大权交给了王姝以作弥补,此事才最终被李泊宁压了下来。
自没了腹中的孩儿,王姝与李致远反目成仇,虽还处在同一屋檐下,二人却已是真正地举案齐眉,如履薄冰了。为着李府颜面,人前二人异常恩爱,实际上他们的夫妻情意早已烟消云散了。
“姑娘还知道些什么?不如全说出来了罢!”牡丹既已知晓李府的密事,王姝自觉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便冷静了下来,冷然说道。
牡丹笑了笑,倒也不打算隐藏,“夫人的七明子还未用完,这李公子便死在了虞欢楼。没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夫君,夫人……可否有些失望?”
听得牡丹提及七明子,王姝不由又是一怔,随即想到就连李府的密事牡丹都能打听出来,看来是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的了。
思及此,王姝倒也坦然了起来。
“我竟不知姑娘如此神通广大,就连七明子也能被你打听出来。”王姝一双美目坦坦荡荡,似已豁出去了一般。
听得王姝亲口承认,牡丹心口一纠,好在轻纱遮面,王姝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定了定神,牡丹冷冷开口说道,“三年前夫人就在长公主药里下这七明子,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夫人在自己夫君茶里下的还是七明子!”
牡丹此话一出,王姝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是一提,直晃晃地坠着,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来一般。
“王姝是在自己夫君茶里下了七明子不假……”王姝神色阴晴不定,“但姑娘若要诽谤王姝三年前在长公主药里下了七明子,王姝却是真真不敢认的。”
王姝不愧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人,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只那神色依旧森严,眸里隐隐藏了丝惊慌和愠怒。
牡丹早已料到王姝不会承认过去的所为,当下也不过冷眼一笑,不紧不慢说道,“牡丹听说郭峰深谙易容之术,书法更是一流,尤其擅长模仿他人字迹,甚而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当年泰兴帝公布的所谓欧阳丹葵血书便是出自郭峰之手。”
牡丹看着王姝的一张俏脸慢慢惨白下来,渐渐失了血色,心中不由升起一阵阴冷之意,狠了一狠心,继续说道,“夫人得郭峰亲传,要易容成一十五六岁的少女、模仿他人笔迹那是何等的容易。”
说罢,牡丹一双明丽的眼眸盯着王姝,如刀子一般地凌厉,直盯着王姝浑身冰冷如置冰窖。牡丹的眸光更是犹如针芒一般投射过来,王姝只觉着身上寒毛竖起,周身冰冷。
“瞧夫人这般神情……可是让牡丹说中了么?”牡丹语气森冷嘲讽,却也是更加地肯定了。
王姝面色惨白,美目圆睁,内里暗藏着惊慌和猜疑,她颤抖着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即便是恼羞成怒,王姝紧咬了牙关却还是止不住心底的恐惧,一排牙印清晰地印在了王姝的唇上,纵然那上面早已失了血色。牡丹将王姝的恐惧看得明白,原本她还有几分猜疑、还有几分不确信,见了王姝这副表情,她是更加的确信眼前的王姝便是从前的钟灵无疑了。
“夫人问的什么话,”牡丹眸里一抹哀伤一闪即逝,随即嘴角上扬,冷言道,“牡丹就是虞牡亭的牡丹,还能是谁。”
“不……”王姝眼眸里通红的血丝格外分明,“你若只是虞牡亭的歌姬……怎的会知晓这样多……”
望着眼前这名以一席轻纱遮了脸面的女子,王姝越想越是觉得可怕。三年前的事,主谋是蓬莱岛的林成觉与当今皇帝,她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当年王姝奉命潜伏在秦府,便化名以钟灵的面貌出现人前,她那时的名字、容貌,就连声音都是假的,平日里更是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差错。按理说事后就算恢复了王姝的真实身份,就连白焱与林成觉也不可能知晓她就是当年的张灵才是。
秦月死后,白焱与林成觉为防他日事有败露,便以刺杀天子的罪名要将王姝杀人灭口。殊不知王姝在泰兴帝十年被官兵追杀时曾乔装成一少女更化名成张灵逃脱追捕,在被林成民救下时王姝将计就计继续以张灵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故而三年前白焱要定张灵死罪时,张灵却恢复了王姝的身份和面貌,再一次躲过了官兵的追杀。白焱与林成觉如何也不会想到,王姝当年所用的名字“张灵”和“钟灵”一样,都是假的。
唯有牡丹今日所见,才是王姝真正的面目。
王姝强迫自己再度冷静下来,她已料到牡丹必定不会只是个青楼歌姬那样简单的,这女子既能猜透自己的来历,只怕是老相识也不一定。
王姝细细打量着牡丹,从头看到尾,连一个角落也不愿放过。王姝越看便越觉得眼前的这名女子甚是眼熟,那纤瘦的身形似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思及此,一阵阵冷汗顷刻间如泉涌一般冒出,王姝的面色更加的苍白似雪,那眼里也渐渐涌上了惊恐之色。犹如遇见了鬼魅一般,王姝浑身颤抖,手指着牡丹哆哆嗦嗦地几近说不出话来。
3
天空暗了下去,云层正聚集涌起,笼罩在了太湖上空。湖面上骤起狂风,直吹得大片的莲叶翻滚起伏,恰似海上的波浪一般。小船犹如一脉枯叶落入水中,随着湖水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能倾覆一般。
王姝惊恐地望着牡丹,已顾不上周遭越来越恶劣的天气了。
“竟然是你……”王姝突然失声大笑了起来,惊恐过了头了倒也冷静了下来,“原来竟是你……”
“你既然活了下来,何不现出真容?”王姝蓦地瞪大了双眼,冷冷一笑,面带嘲讽道,“怎么,如今倒是你见不得人了么?”
牡丹不过微微蹙眉,淡然问道,“怎么,夫人是把牡丹错认成了旁人么?”
王姝见她不愿承认,不由猛地起身,手指着牡丹大声道,“我会认错么?你不就是那……”
未等王姝说完,牡丹却又是阴冷一笑,目带寒霜阴沉沉说道,“本姑娘就是那虞牡亭的歌姬、杨之鸣的义妹,金安城里人人知晓牡丹的名字,夫人以为牡丹是谁呢!”
牡丹面若冰霜,语气严厉,话速虽不是极快,却隐隐带了威胁之意。一时间,王姝怔怔立在那儿,许久不知作何言语。
一阵风拂面而过,王姝从惊诧中清醒了过来,细细思量也似知晓了一些事儿。
“是啊,你便是那虞牡亭的牡丹。”王姝垂下手,颓然坐了下来,“从前的你已死,到了今天的地步又怎可能会按从前的那样活着。”
王姝的声音极轻极低,既似与牡丹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姑娘的声音与从前大有不同,也难怪无人能认出来了。”
牡丹理了一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嫣嫣然一笑,道,“牡丹的声音自小便是如此,不曾改过。夫人若是一味将牡丹错认成了旁人,那牡丹也只好由着夫人错认了。”
“你不认倒也罢了。”对于牡丹的回答,王姝不感意外,“姑娘今日既识出了王姝的身份,又知晓了我与李致远的深仇大恨……姑娘可是要以此威胁,要我在花胜子一事上助你一臂之力?”
牡丹施施然一笑,毫不掩饰道,“夫人聪慧,既然知晓了牡丹的想法……那夫人心里可否愿意?”
王姝讪讪一笑,倒也没立即回答是否愿意,而是问道,“姑娘知道的那么多,就不担心王姝会取了姑娘性命?就算王姝放过姑娘,姑娘……又会放过我么?”
牡丹也已料到了王姝会有所顾虑,当即便宽心一笑,淡然道,“夫人若愿意相助,牡丹便永远是虞牡亭的牡丹,与夫人不曾相识,今日也不曾见过夫人,就是夫人从前的所为、与李公子的恩怨,牡丹亦全然不知。”
牡丹眼眸清澈明亮,神色真诚,倒不似说谎哄人的。
王姝思量许久,眼一瞥落到了那渔女身上,不由冷然说道,“就算我信你,但也不能保证旁人不会说漏了出去。”
“夫人是担心这位撑船的姑娘么?”顺着王姝的眼眸,牡丹顿时了然,不由噗呲一笑,说道,“一位聋哑女,她能知道些什么?再说了,周围又无旁人,还有谁能泄露出去?”
王姝闻言微微凝眉,招手使那渔女过来,随意问了几句,那渔女咿咿呀呀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头,王姝这才相信这是个聋哑人。放眼望去,太湖在阴云之下波涛起伏,渔人已纷纷回岸去了,加之莲叶茂密,四处更是寂静无人。
湖上的风越来越大,王姝迎风而坐,任由那风吹乱了衣襟,“如若我不帮姑娘,姑娘又能奈我何?”
“当年事发,圣上可是要求夫人死守秘密。”牡丹遥遥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悠悠说道,“如若牡丹将这真相透漏给了秦将军,夫人以为以秦将军的脾性……他会就此罢休么?而圣上得知夫人竟然未死,以他的手段又会放过夫人么?”
王姝闻言皱眉不语,她明白牡丹所说都是事实。
三年前秦月坠落崖后,秦阳曾派人前往钟家想要查明真相,怎知钟家早已人去楼空,门庭荒废,乡里人皆不知晓这一家人搬往了何处。此后北边战事频起,秦阳奉命北上,要查明真相的念头也就被耽搁了下来。
王姝在秦府住过一段时日,秦阳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也会知晓,一旦秦阳知道了王姝就是当年的“钟灵”,她与白焱等人的罪恶都会大白于天下,皇家立下的威严也会顷刻覆灭。到那时,莫说是秦阳了,就连白龙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后果有多严重,用不着他人提醒,王姝心里明白得很。
“依姑娘所言,那王姝该如何做?”细细考究思量,王姝决定要帮上牡丹一把。
“李公子之死,李大人耿耿于怀,想来明日一早李大人便要告到朝堂上去了……”牡丹顿了顿,眉目中有了欣然之意,“不用牡丹细说,夫人该知怎么做了罢?”
王姝定了定神,蹙着眉道,“我依姑娘便是,只是事成与不成,那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只要夫人尽心而为,没有什么是不能成的。”牡丹明丽的眼眸透着黠光,似对王姝做事胸有成竹。
王姝闻言神色复杂望了眼牡丹,那喉头微微涌动了下,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天上的云层越聚越厚、越积越多,那风吹得莲叶肆意翻动,湖水波涛起伏,远处天边隐隐起了雷鸣电闪,初夏的第一场雨眼看着就要下了。牡丹双手与撑船的渔女比划着什么,渔女会意,划动船桨将那小船撑回了岸边。
牡丹与王姝分别下船上岸,彼此告辞便各自回府去了。那撑船的聋哑姑娘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秀眉,眼眸里闪着抹异样的光来。
王姝前脚刚进李府,那大雨便哗啦啦下了起来,雨水落在屋檐上顺着瓦槽又流入的沟壑暗渠里,顷刻间便带走了所有的尘埃,经雨水的洗礼,及眼处便都清明了起来。
王姝站在檐下眼望着外面的茫茫大雨,原本有些晦暗的心境突然地便清朗了许多。王姝心情舒畅,深吸一口略有些潮湿的空气,眉宇间仅有的哀伤早已烟消云散了。
正思量间,李泊宁房里的丫鬟斑露端着茶点正往书房缓缓而去。王姝心中一个念头转起,便开口唤住了她,“斑露,你过来。”
听得是少夫人叫唤,斑露不敢迟疑,便走了过来,恭敬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王姝一双凤眼瞄了瞄斑露手上的茶点,那不过是些桂花糕、杏仁、香片之类的小点心,却都是李泊宁爱吃的,便装作随意问道,“这都是送给老爷的么?”
“回少夫人,正是。”斑露如实回道。
王姝想了想,再而问道,“老夫人可也在书房?”
“老夫人今儿哭了一早上,现下已回房歇息去了。”斑露知晓如今府上是王姝当家,回话也是格外的殷勤。
王姝沉吟片刻,说道,“这些个点心给我吧,我正好找老爷有事。”
斑露诺诺应了一声,便将茶点都交给了王姝。
李府的书房在东苑一角,地处幽静,院里种了些类如石榴、竹子等一类富有寓意的草木。王姝端着茶点穿过长廊,越过拱门,很快便来到了书房前。
腾出手来叩叩门,书房内却并无人应声。王姝皱了皱眉,唯有腾出一手推门而入,书房外间一览无余,却并无半个人影。走进书房西暖阁,却发现李泊宁正立在窗前,眉头紧锁,双眸哀伤地望着院里的草木,满脸哀戚。
“父亲……”王姝将茶点放在桌上,轻轻唤了一声。
见是自家儿媳进来,李泊宁神情放松了些,眼眶却又是一红,哏咽着道,“小远一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李致远乃李家的独苗苗,李泊宁原来还指望着要靠他来延续李家的香火呢。如今人一死,李府的香火可就没了指望,这让李泊宁如何不能难过。
王姝心中念了一念,嘴上却是劝道,“致远去了,儿媳也伤心啊……”取了帕子按了按眼睛,王姝悲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父亲也要节哀才是。”
“害死了小远的贱人不死,我这口气便永远不能吞下。”李泊宁咳了几咳,悲愤道,“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定要为小远讨回个公道!”
闻言,王姝假意惊愕,犹豫片刻问道,“父亲……可是要让圣上来裁定此案?”
李泊宁久浸官场多年,王姝话里的犹豫他如何能听不出来。李府的事宜交由王姝打理,李夫人虽有诸多抱怨,但好在王姝管理有度,将李府上下打理得可谓井井有条。李泊宁知晓王姝乃是个有主见的人物,因此她说的话儿,他还是会听上几句的。
“可有何不妥么?”李泊宁沉吟片刻,问道。
王姝眼眸转了转,忽地便跪了下来,咬牙凝重说道,“儿媳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姝从未有过如此举动,这让李泊宁不免有了疑惑,心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便是。”李泊宁眸色沉了沉,言道。
“那儿媳说了……父亲可不要生气才是。”王姝瞥了瞥李泊宁的面色,却见对方面上只有一味的疑惑和急耐。
见李泊宁点头,王姝再次咬牙决意豁出去了,开口说道,“儿媳认为,父亲若要为致远之死闹到朝堂上去,那是大大的不值呀!”
李泊宁未能料到王姝会有如此一言,面上便染上了愠色,只是想着以王姝的为人,她断然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泊宁沉住气,沉沉道,“为何?”
事到如今,王姝自觉有些事儿是不能再瞒下去了,便向着李泊宁盈盈拜倒,悲戚道,“父亲,儿媳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乃是因为致远……并非是您的亲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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