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初春。
丽梅跟着二姨走进吴家大门，心就凉了半截。
她没想到吴家这么穷。
房子倒是新的，也算敞亮。但家徒四壁，院墙都没垒好，豁了一个大口子。大门也没有。
二姨说，等秋粮卖了，院子就能垒起来了。
丽梅的心凉得更厉害，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
丽梅想走了。
更何况，她半点儿没看上吴大。
吴大个子矮，比丽梅还矮了半头。又黑又瘦的。衣服是刻意换过的，也不新了，压的皱子都没展平。
唯一说得过去的，是眼睛大大的，黑亮。但整个给人感觉都皱皱巴巴的，好像没长开。
二姨说吴大27，但丽梅觉得他至少有30了。
丽梅才是27。她这个年纪，在他们山里那一片，早都抱上两三个娃了。她拖到那么大，一是家里也穷，另外，她丑。
丽梅龅牙，窄额头，塌鼻梁，皮肤又黑又糙。
大骨架，手大脚也大，跟男人穿一样的鞋子。身子硬梆梆的。
平时，丽梅自己都不想照镜子。
但即便这样，她也看不上吴大。
俩人都丑，丽梅想，以后生个孩子就更不能看了。
二姨暗暗扯她袖子，说别看吴大长得不咋样，但踏实能干，肯吃苦，脾气也好。
又说，这新房，就是吴大这两年自己盖下的，连梁上的椽子都是他自己弄的，有点本事。
丽梅，要紧是能过日子，你也老大不小了。
二姨是四里八乡有名的媒婆，这几年，也没少领着丽梅到处串游，还是耽搁下了。丽梅的妈都急了，说差不多行了，再不嫁她妈都出不去门了。
吴大在不远处偷眼看丽梅，不安地搓着手。
吴大当然是乐意的，他哪有资格挑？他们这个吴姓居多的村，光棍就有六七个。
丽梅也知道这一点，知道她虽然丑，但跟吴大比，有资格挑的人是她。
这样一想，身子便朝大门撤了过去。
快撤到门边时，丽梅听到有人跑进院子，脚步利朗，声音也利朗。
来人说，哥，爹说备好饭了，让回去吃饭呢。
丽梅一回头，看到一个穿蓝色夹克的青年。
二十三四岁，不说多么好看，但比吴大高壮好多，眉眼也亮堂。
眼睛倒跟吴大很像，黑亮黑亮的。
二姨说，这是老二吧？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吴二抬手挠挠头，嘿嘿笑起来。
丽梅心一动，身子稳下来，不再后撤了。
饭菜是吴大的妈一个个炒出来的，样数不少，但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个肉菜，一个小河虾。
丽梅吃得心不在焉，一会儿看吴大，一会儿看吴二。
后来，吴大鼓起勇气给她夹了块肉。
丽梅犹豫了一下，把肉夹到了对面吴二的碗里。
吴二一愣神，夹起来塞进嘴里，一口吞下去。
丽梅笑了笑，她一点不觉得吴二馋，那年头，她家里一年到头也难得吃顿肉。
反倒觉得吴二吃东西狼吞虎咽的，很有男人样儿。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二姨还在耍着媒人的爽利口舌，说着吴大的好。丽梅突然开口，
二姨，我看上吴二了。他家要同意，我嫁给吴二。
二姨吓了一跳，说人家是给老大提的亲。
丽梅说我知道是老大，但我没看上他。
又说，他家要不乐意就算了，反正，我不跟吴大。
二姨停住了，看丽梅倔强地硬梆梆地朝前走着。
过了一小会儿，二姨抬腿追上去，边追边说，明天我再去说说，丽梅你倒是等等我……
2
一如丽梅所料，吴家答应了。
吴家全家。包括吴大，包括吴二。
吴家实在太穷了，吴二也24了，地基倒是划了出来，还在那荒着，没钱盖。如果吴家不答应，他娘说，吴二被耽搁下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丽梅跟二姨说了，要是吴二，彩礼钱就不要了，有房子就行。
那可是省下不少呢。农村的婚事一头沉，里里外外都是男方负担。不管怎样，吴大也好，吴二也好，能娶到一个媳妇算一个。
当然，丽梅知道房子是吴大盖的，但这个事儿她必须装糊涂，吴家想娶亲，必须有房子。
吴大的房子，也只能给吴二。
入了冬，丽梅就嫁出去了。
房子的院墙已经垒好，门也上了，不厚实，但也齐整。
屋里添置了简单的家具，床不小，占了半个东屋。
二姨跟丽梅说，从她提出来跟吴二，吴大就走了，出去跟人盖房子去了。
丽梅没吭声，但她知道，吴大还是面子拗不过去——丽梅去相亲时，村里都知道相的吴大。
这样也好，他走了，大家面子就都过得去了。
丽梅娘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陪嫁，长辈亲戚给了点钱，家里套了几床被褥。
有被褥也就够了。
当晚，凑热闹的村邻散了。
吴二喝得脸红红地进了卧房，站在门口，在暗幽幽的灯底下看了丽梅一眼。没再往前走。
丽梅起身去把吴二拉到床边，她说你喝多了，歇着吧。
伸手去解吴二的扣子。
丽梅没跟男人睡过，但这个年纪，村里的媳妇聊天早就不避讳她。所以男女之事，丽梅道听途说也懂了个七七八八。
刚解开第一粒扣子，吴二就挡了一下丽梅的手。丽梅“咦”了一声。她早听人说，男人这事儿都急着呢，上了床，尤其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更是急得厉害。
丽梅觉得吴二倒是不急。
不过她那么一声，吴二的手放下了。然后任由丽梅把扣子一个个都解开。丽梅又低头去解吴二的皮带时，吴二一抬手扯住旁边的灯绳，啪地把灯熄了。
黑暗中，吴二没再用丽梅动手，三两下把裤子褪去，又三两下把丽梅剥光，压倒在了床上。
手忙脚乱了一通，吴二把自己捅进了丽梅的身体。
一捅进去就吴二刹不住了，也顾不上管下面的丽梅啥情况，憋着一口气横冲直撞，毫无技巧，一股子蛮力，直至一泻千里。
很快把丽梅哇啦哇啦喊了那几嗓子淹没在下去。
丽梅用了半天劲才把累瘫的吴二从身上推下去，抱怨了几句，摩挲着要去开灯收拾一下。手臂被吴二挡住了，一把把枕巾扯下来塞给丽梅。
丽梅还没收拾完，吴二又翻身上来了。
那个晚上吴二基本没歇气儿，就在冬夜漫长的黑暗中，上来下去地，像是要把这些年亏欠的什么都找补了回来。
恨恨的，也狠狠的。
最后丽梅也跟着吴二疯了，硬梆梆的身体，这么多年头一次软了下来。
被吴二揉搓软了。
3
那个冬天，吴二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在丽梅身上睡了醒、醒了睡的。
从来不开灯。
也不说话，手脚身体都使了蛮力，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吴二白天话也不多，天亮爬起来胡乱吃点东西，就跑别人家里去耍了。
冬天村里没什么活，闲着的人打牌消磨时间，小打小闹地每天输赢个十几块钱。
家里的活儿吴二从不沾手，都是丽梅张罗。
吴二打牌输的时候多，输了回来就跟丽梅伸手。
丽梅会埋怨几句，但心里还是惯着吴二。埋怨完了，关上门，把藏起来的陪嫁钱拿出来一点塞给吴二。
两人也从来不提吴大，偶尔回吴二爹妈那里吃顿饭，爹妈也不提。
一直到了过年。
过年吴大没回来，托人捎了信儿，说工头让他留下来看工地，开双倍的钱，不回了。
但是捎了三千块钱回来。
年夜饭的时候，公公把钱放在饭桌上，齐刷刷的一小沓。
丽梅看得有点儿眼热。
吴二说，爸，我哥没说这钱……
他爹瞅了吴二一眼，吴二就不吭声了。
丽梅也在桌子底下踢了吴二一脚。
吃完饭走的时候，公公把钱拿起来递给吴二，你大哥说了，让你开春弄个蔬菜棚。先弄个小点儿，种点黄瓜茄子什么的，比种地赚钱。
丽梅心头一喜，没等吴二开口便说，爸，过完年我们就去买材料。我们听大哥的。
走到门口，听到婆婆说，种上棚，天暖和了，也紧着要个娃吧，别光自己乐呵。
丽梅脸就红了。她不好跟婆婆说，她没避孕，就是没怀上。
丽梅听人说这事儿太密了也不容易怀，她觉得以后得拦着点儿吴二了。
但吴二对盖蔬菜棚并不咋上心。
吴二懒，丽梅早都知道了。他除了关了灯在床上勤快，其他事，都懒得要命。
上心的是丽梅，年后镇上刚一开集，她就跑去打听塑料棚的材料、价钱，大致开销。
回来算了算，吴大给的三千块钱并不够。丽梅又把自己所有藏在褥子里面的钱拿出来，找人帮忙核算了一下，可以弄个三分地的先干着。
大棚基本是丽梅自己弄起来的，吴二每次搭个手没多大会儿，就得坐地边儿喝上半天水。
有时候丽梅瞅着吴二那副样子，想着当初二姨说，吴二是年轻，也俊些，但一看就知道好吃懒做，你跟了他，以后有得苦吃了。
可是丽梅并不恼，吴二偷懒耍赖的时候，有点让她心疼的孩子气。她看着舒服。
还有每天晚上，吴二能把她硬梆梆的身子一次次压软，丽梅心里乐。
她觉得心里头的乐子，用不着旁人知道。
可是丽梅没想到，也就是刚把大棚搭起来，地还没收拾齐整，黄瓜种子没买，吴二就在大棚里，把另外一个女人睡了。
4
那天中午，丽梅把塑料棚的边边角角弄好，吴二说去他爹妈那里看看。丽梅就回家打了个盹。
也就一个来小时，丽梅爬起来喝了点水去接着去干活。
老远，塑料棚在日头下泛着亮堂堂的白光，丽梅觉得那是她跟吴二亮堂堂的日子。
丽梅加快脚步，走到棚跟前的时候，突然看到亮堂堂的白光里头，裹着两个抱在一起的身体。
轮廓在光线里非常清晰，缠得严丝合缝，伴随着男人女人喘息叫唤的声音。
男人是吴二。
丽梅的脚步被绊住了。
顿了半天，丽梅到底也没舍得冲上去把那层薄薄的塑料纸撕破，只是快步走过去，从低矮的大棚开口处钻了进去。
两人已经完事了，上衣都在身上裹着，裤子都还没提上去。
吴二显然累坏了，仰着身子躺在已经被丽梅挖松了的土地上。
有日光，大棚里比外面暖和得多。
女人的脑袋搭在吴二肚子上，斜躺着。
女人丽梅认识，前不久，男人刚出了车祸，留下她和8岁的闺女。已经三十多了，但模样却好看。男人活着时，没让女人吃什么苦。
都在一个村子里晒日头，女人比丽梅细皮嫩肉得多。
丽梅的影子遮了吴二的视线，他一转头，看到丽梅，眼神乱了一下。也就一下，随后推了怀里的女人一把。
丽梅没等俩人爬起来就朝着女人扑了过去，把女人压在地上，死死薅住了她的头发。
女人裤子没穿好，也还不了手，被丽梅扯得嗷嗷叫起来。
吴二轱辘一下子爬起来，蹭就把裤子提好了，然后抱住丽梅的腰把她往后撤。
丽梅手指紧紧攥着女人两缕头发不撒手，吴二一使劲，女人嗷嗷得更厉害了。
吴二只好松了丽梅，蹲下来撕扯丽梅的两只手。费了半天劲才把丽梅扯开甩到了一边。
丽梅再往上扑，吴二挡在女人面前把她重重顶了回去。
吴二用了很大的劲，丽梅又壮实，向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屁股坐在了上午刚压好的塑料棚边沿上，把塑料棚坐出了一道裂口。
丽梅又气又心疼，一边大声骂着一边朝上爬。
她还没爬起来，吴二已经拉着女人钻出了大棚。
女人在棚外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了。
吴二没走，回身又钻进棚里对丽梅说，你要是不想过了，随便闹。
说完，才把刚刚弄拧巴的腰带重新整了整，慢悠悠地走了。
丽梅愣了半天，一屁股坐在棚里头，号啕大哭。
5
吴二死活不跟丽梅睡了，不管丽梅怎么缠，吴二振振有词，睡了半年都没睡出个娃，睡了也白睡，不费那个劲了。
丽梅知道吴二是找借口，他就是不想跟她睡了。丽梅说你就是想跟寡妇睡，她比你大七八岁哪，你就不顾着点面子？
吴二说你不也比我大四岁？大多少有啥关系？我就这个命。
吴二根本不在乎了，丽梅捉了奸，他乘势撕开了脸，更是跟寡妇睡得无遮无拦。田间地头的，要么还趁着丽梅去大棚，把寡妇带家里。
吴二不让丽梅去找寡妇，警告她，想过就过，不想过就离。
丽梅去找吴二爹妈，他们也只有唉声叹气，根本管不了吴二。
婆婆说话也不中听，说你说你咋就怀不上个娃呢！
明明是偏袒着混账吴二。
丽梅一下觉得日子暗下来了，她真没图吴二什么，就图了他模样齐整。他懒点儿、馋点儿爱打个小牌她都能忍。
就是他非跟别人睡，丽梅想她也能忍。
可是丽梅忍不了他不跟自己睡。
但吴二就是不跟丽梅睡了，在家里西屋搭了个小床，回去不管早晚，都朝西屋一钻，门一锁，压根没来丽梅这边过。
丽梅窝着一口气把大棚裂开的地方补上，把黄瓜种子种上。但气还是窝得厉害。
那天晚上很晚了，也不见吴二回来，她干脆跑去吴二老打牌的人家里去找他。
进了院子，隔老远听吴二咋咋呼呼的，也不知旁人说了什么，听吴二说，不回去，瞅她一眼都难受，妈蛋的我都摸着黑才上了床的，闭着眼咬牙切齿干了几个月，她连个蛋都孵不出来。爱待待，不待就滚，打光棍怕啥，睡得更自在……
几个男人此起彼伏地哈哈笑起来。
丽梅突然觉得腿软得走不去了，朝里走，朝外走，都走不动。
软了好半天，丽梅发现脸上湿漉漉的，脑子里轱辘着吴二的话，孵不出蛋来……
丽梅第二天自己去了镇医院，检查后，大夫说没啥事儿，别是男人的事儿吧，赶明儿让你男人也来查查。
丽梅又去了县医院，大夫说得差不多。
丽梅就让县医院也出了个结果。
回去后，丽梅把结果拿给吴二看，跟吴二说，是你不能生。
吴二瞅了半天，一巴掌就上去了，他说妈的你找人算计我？
丽梅说咱离婚吧，离了你跟寡妇过，进门就当爹。
吴二说你给劳资滚出去。
6
丽梅没滚，她去找了吴二的爹妈，把事情原原本本一说，婆婆就一屁股墩地上了。
公公说，咋还有这事儿呢？还有男人不行的？不会吧？
丽梅说要么让吴二去查。
吴二爹妈面面相觑，没说出话来。
丽梅也没多说，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当然晚上，二姨就找来了，婆婆去找了二姨。
丽梅说，我也不兜圈子，如果吴大乐意，我跟吴二离了，跟吴大过。
她都能猜出来婆婆找二姨是为啥——吴家怎么都要有个后，吴大找别人，也不好找。
当然丽梅也不是非在吴家吊死，但是，她灰心了，也想明白了，这就是她的命，吴二这一类型的，就算穷得穿不上裤子，也不会看上她。不会给她半点儿的真心。
她只能配得上吴大这种男人，并且，吴大心里有她——
当初她把吴大的脸都丢尽了，让他在家里都待不下去了，也没记恨，还能拿回钱来让她跟吴二盖大棚。
虽然丽梅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能感觉出来。所以她觉得，吴大能同意。
但是吴家也提了个条件，丽梅跟吴大去外面，打工也行，怎么都行。
不能在村里住着。
丽梅同意了。
她也不是不要面子。
二姨叹口气，何苦来呢？
何苦来？丽梅不想告诉二姨，如果她不经历吴二这一场，自己该走那条路，还是看不明白。
不久丽梅就跟吴大去了一百里外的城里，租了个巴掌大的房子安顿下来。
吴大还是在工地干活，丽梅在就家里待着做做饭，买了便宜的毛线打打毛衣。
吴大床上的活儿不是太好，比吴二弱了很多。
但没多久，丽梅就怀上了。
吴大很疼丽梅，前面的事儿半个字没提过，钱一发下来就交到丽梅手里，让她买好的吃。
反倒是丽梅不舍得花，把吴大给的钱都存了起来。
丽梅还是想以后能回去，丽梅是真喜欢蔬菜大棚，现在的蔬菜大棚越来越大了，在里面都能直起身子来。
那真的是一种亮堂堂的好日子，那种光亮，一直在丽梅心里晃着。
然后丽梅快生的时候，有天晚上吴大喝了点儿就，跟她说，她出来后，吴二就跟寡妇搬到一起住了。现在寡妇也怀了，是吴二的。
并且吴二还把大棚种起来了，有俩孩子要养活，女人又逼得紧，他懒不下去了。
丽梅愣了半天。
原来不是吴二不行，也不是她不行，更不是吴二这辈子都只能游手好闲。是他们在一起不行。
她本来就该是吴大的女人，他们才是原配。
吴大没留意丽梅的愣怔，喜滋滋地说，我就想儿子以后能像你，个头高高的。
丽梅瞅了吴大一眼，也被带得咧了一下嘴。
丽梅又想，再过上几年，她再添上个娃，就没人再记得她曾经是吴二媳妇了。
那时候，她就可以回去盖大棚了。又大又敞亮的大棚，她站起来都碰不到顶的那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