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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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边

​那个男人捧着一束白玫瑰在楼梯口站住,我正对着那个方向托腮发呆,一眼就看到他,他穿着西装,打着领结。

辞职以后,我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喜欢二楼最角落靠窗的小圆桌,天天背着电脑来,像大学生在图书馆占座那样,把电脑包放在座位上,以示独占,谢绝拼桌。

这家店饭点人很多,附近的中学生常常三五成群结伴,打包了午饭到这里来吃。随便点一杯奶茶或柚子茶,就可以整个午间都在这里,先是吃饭,饭后有人趴着午睡,有人聊天,也有人打牌。用手机玩游戏的人把声音放得很大,使整个咖啡馆有一种网吧的感觉。我辞职后无所事事,也不想出门,白天在这里看书上网,一开始很不能习惯它的吵闹,久了竟也喜欢上了。过了2点,他们就会散去,工作日的午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店里只剩我一个人,一直到傍晚。

此时是下午四点,二楼除了我没有别人,吧台在一楼。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南国的初冬像未尽的暑夏,剔除猛烈热辣的部分,留下暖阳,把我烤得像猫那样,眼睛都眯了起来。男人往里面扫了一圈,向我走来,他走到我面前来指着我的电脑包问我,“我可以坐这里吗?”我立刻直起腰来,疑惑地反问:“旁边都没有人啊,你为什么非要坐到我这里来?”他笑了,“我想坐在这里,可以吗?”

我也笑了一下,也许没有笑,不记得了,把电脑抱起来放在怀里,他坐了下来。他把玫瑰放在我的电脑旁,我把电脑盖住,往我这边挪了挪。他微笑地看着我,人是和善的,但是素不相识,就显得莫名其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我站起来,准备换个座位。

“你好啊。”他说。这个时候搬去别的座位,好像会更尴尬,我又坐下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问。

“没有。”

“你捧着花,是在找人吧?”

他把花拿起来,闻了闻,递过来,对我说:“送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没有接,他把花放在我的电脑上,“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I'm sorry ”,我说。

“你真聪明。”他收住了笑,我才意识到那笑容里有几分伤心。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厦门真美,而且温暖,北京已经下了初雪。”

“是啊,南方是这样。你看街上仍有人着短衫,使人恍惚,忘了年之将至。”

“我太太很喜欢厦门。”他顿了顿,“不过以后不是我太太了。”

我没有说话。

“我们从北京来的,我太太想在海边办婚礼。”

“我以为你在厦门居住。”

“以前在厦门住过两年,去北京后我太太——我女朋友很想念厦门。她不能习惯北京的雾霾和堵车,但是留在厦门我们没有事业的空间,厦门还是太小了,太偏安一隅了。”

我没有问他的职业,在我们的社会里,职业是可以作为个人标签的,包含一个人受教育的程度、收入水平、可能的价值观等信息,我一向不随意问人职业。

“年轻就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一个新娘落跑的新郎这么对我说,使无所事事大半年的我感到羞愧,又多少觉得讽刺:今天你不需要关心广阔天地。

“你们在哪里办婚礼?”

“环岛路,溪头那边的一家咖啡店,那里有很多很文艺的咖啡店、民宿,你去过吗?”

“去过,海边很多人在拍婚纱吧?”

“对,厦门真美。空气也好,北京啊……”他没有说下去。

“你接下来怎么办?”

“一起来厦门的朋友我已经让他们回北京了,也有人要多留两日。还好双方父母都没来,省心了。我们本来想厦门办完再回老家办一场,亲戚就省得来了。”

“你老家在哪?”

“我们都是河北人,也是雾霾重灾区。所以我太太很喜欢厦门。”

“你们是老乡啊?”

“是青梅竹马。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很有缘分吧?”

“是啊,很难得。”

“本来我想毕业就结婚,她说太早了,我们就来了厦门。在厦门的两年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她交了很多朋友,离开厦门前,她本来打算开一家咖啡馆。厦门咖啡馆实在太多了。”

“而且多的是你们北上广的人来开店”,我打趣道:“把厦门当后花园了,厦门休闲度假是不错,赚钱还是北上广机会和资源多。”

“对,定期来厦门洗肺,北京的雾霾和它的资源一样丰厚。”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我突然想起来,按下了服务铃。服务员上来,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我不能喝咖啡,点了蓝莓绿茶。

等饮料送来的时候,我问他,“你知道你太太在哪里吗?”

“我知道,我们通过电话了,明天我会回北京,她要留在厦门。”

服务生把咖啡和绿茶送上来,有两个客人也上来,大概是玫瑰花惹眼,客人向我们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他看出来了,喝了一口咖啡说:“今天谢谢你陪我聊天。”他看了一眼手表。

“你不要紧吧?”我问。

“不要紧的,你介意留个微信号给我吗?”交换了微信号,他又把花递给我,“这花送给你了,谢谢你。”

我接过花,“祝你早日柳暗花明。”

我很快淡化这件事,岁末年终,湿寒没有过渡一夕之间占领了这座岛屿。及至来年,春寒和淫雨像湿重的棉被,裹着每一个人。面朝大海,花开可见,春却是倒春寒不断。一年之计在于春,我虽然对生活没有什么计可言,还是回去上班了。

这一天下班回来,人都冻僵了,随便煮了烩菜,热腾腾一大碗,在餐桌上一边吃一边刷朋友圈。

一个叫“不见”的人发了一张自拍,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病号服,瘦削苍白,头发全剃光了,配文:“开始化疗”。我认出了他,正是那个在咖啡馆里向我走来的男人。那次告别后,我们偶尔在微信上问候两句,就渐渐没有联系,因为都不发朋友圈,连点赞之交也算不上。

“你还记得我吗?”我犹豫了一下,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生病了吗?”没等他回话,我又补了一条。

“是你啊,我记得。嗯,我生病了,雾霾的赏赐:肺癌。”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回话。

“你记得我们聊天的那个咖啡馆对面也是咖啡馆吗?”他问我。

“记得,我们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对面咖啡馆的人。”

“那天我太太——我习惯这么说,就在对面那家咖啡馆,和她的朋友一起。我知道她喜欢厦门不仅因为海和空气,还因为一个男人,我一定要去北京,要求她也一起去北京,是因为我发现她喜欢上这个男人。”

“我比她更不能习惯北京的雾霾,我从小呼吸系统有毛病,但是不来北京我就会失去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过几天我才想起来,环岛路有一家咖啡馆叫“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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