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2日下午6点30分,我的一位同事离开了人世。
今天是我们公司节后开工第一天。但因为最近家里老人生病没人带娃,我休了几天年假打算下周复工。
下午快6点的时候,我才看到同事GX下午4点半给我连打了两个微信电话,并给我留言,ZL母亲说ZL快不行了,正在抢救。
ZL是我们公司运营同事,8月底某天下午5点多微信上跟我说胸口痛的厉害,想去医院,我让他赶紧去瞧瞧,当晚他跟我说医院让他进抢救室做增强CT,说明天也要请假了。
他就这样病了。心脏边长了个肿瘤,由于包裹住了心脏,医院不给开刀,开始漫长的化疗、靶向药治疗等等。
1月中旬,ZL回到了公司上班,我以为他的病情稳定了。但春节前GX说,ZL可能节后上不了班了,不过我今天早上还在钉钉上收到ZL的病假申请,时间是2月12日到15日。我以为只是暂时不舒服。
我马上给GX回电话,他还在老家回上海的高铁上,跟他要了ZL母亲的电话,拨过去对方挂掉,我留言给了她。GX很快发来了ZL住院的地址,我从公司叫了另外一个同事HS(他之前去探望过ZL,知道住院地址),和他会合后,奔赴医院。
我们到医院病房门口的时候快7点半了,还没进病房,看到ZL妈妈拎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出来,看到我和HS,他妈妈带着哭腔说ZL走了,你们下去还能看一眼。走了?去哪了?我们帮着拿了包裹,进了电梯,ZL爸爸也急匆匆走进了电梯。ZL妈妈还跟爸爸介绍说我是公司老板,还说谢谢冒雨过来。ZL爸爸很高大,他眼角还有泪,语无伦次地说是肺栓塞,什么东西掉进肺里了。
电梯很快从5楼到了1楼,我们跟着ZL父母快步走到门口,门外停了辆车,我看到ZL躺在里面,盖着白色的被子,头发光秃秃的——他化疗后掉头发但一直戴着帽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光着头。ZL妈妈很快跨上了车,跟我们说你们来看看ZL,没等我们走近,ZL爸爸也跨上了车,我们把他们的包裹递到车上,他爸爸说不要了不要了,我们说这是阿姨刚才手上拿的东西。车门蹭的关上,开走了。
我和HS在雨中呆立在了原地,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ZL这是去哪?HS说 是转到更好的医院吗?如果是转院怎么没有医生护士跟着?但如果不是转院,为什么他妈妈拎了大包小裹的?
GX在从火车站赶来医院的路上,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我和HS分开,自己慢慢往地铁站走,尽量不往坏的方向想。一定是去别的医院抢救去了吧。GX这时候给我微信电话说,ZL是走了,是去世了,6点半的时候。
我和GX的微信很快被ZL妈妈的电话打断了,她在电话中说谢谢我特意赶过来,说ZL上班的时候感冒了,引起了肺部问题,说不想让ZL上班的,但ZL坚持要上,说一是他喜欢这份工作,二是公司对他太好了他想报恩。ZL妈妈在电话中泣不成声,说现在要带ZL回家了,等过段时间再把公司的电脑还回来。我在雨中躲到一个商铺的屋檐下听电话,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只能反反复复说,阿姨您节哀。
挂了电话,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雨夜,马路边,关了门的商铺,没有人留意到我失声痛哭。
想报恩。
ZL是93年的小伙子,17年12月正式加入我们公司的,之前实习了一两个月,他们组负责人说觉得可以聘为正式员工,我才第一次跟他接触——面试他。他毕业于名校的天文学系,在研究所工作了一小段时间,但觉得太无趣所以决定找份市场化的工作。他在我们公司做的运营工作是比较基础的活儿,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好的学历背景,但既然他愿意拿着并不高的薪水加入我们公司,那就试试吧。
18年4月底我们搬了新的办公室,我开始在工作中留意到他。他总是最晚回家的那一个。有时候周末也来公司。倒不是一直在加班,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他自己看书学习,或者只是上网娱乐。但他真的是把公司当家,据说还在公司过过夜。他的工作表现也越来越出色,主动关注国外竞品,周会的时候常常提新的需求给开发,有时候开发怠慢了还会鞭策一下。每到周会,大家都期盼着他的发言。7月底,我给他升了职加了薪,他是公司员工们的榜样。
没想到8月底他忽然病了。毫无征兆。怎么好端端的心脏旁边能长个肿瘤呢?
当时我预产期临近,没能去看他,派了其他负责人去,同时送去了2万块慰问金;我一直通过其他同事了解他的病情,偶尔和他微信沟通。直到12月中旬,我才去他家探望他。那天天气很好,他特意到楼下等我,他精神头不错,他妈妈聊到病情的时候会说着说着抹眼泪,但他依旧是乐观积极向上的样子,化疗掉头发他就戴着帽子,眉毛颜色变浅了,感觉略微虚弱,但不像是很严重的肿瘤患者——总之,那天探望过后我觉得他会好起来。我还给他带了两本书解闷,他说其中一本书的作者是认识的老师。
12月底,我们公司裁员30%,裁员过后,我特意叫来他在公司的好友GX,我说ZL应该也会听到裁员的消息,但你叫他不要担心,我不会裁掉他,公司在,他就在。他生病后,公司照样给他发工资,而且我们统一买了补充医疗保险,我想他看病的费用应该也能多报一些。
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过犹豫。他是公司表现最好的员工之一,我不会在他生病需要钱、需要精神寄托的时候解除雇佣关系。我要让他知道公司一直在等着他回来。而他在生病的时候也心系着公司,跟GX讨论竞品最近不怎么更新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赶超。
1月中旬,我在出差,GX说ZL回来上班了。一月下旬特别忙,我只在年终总结的时候和他的部门负责人一起跟ZL聊过天,认可他的付出,祝他早日康复。年会那天,上午我做公司年度总结,他听的很认真;下午团建和晚上聚餐他都没来参加,说是答应过他妈妈要早点回家。傍晚团建结束去酒店吃饭的大巴上,我们公司app有一条消息推送——我知道这是他发布的,因为其他所有人都在这辆大巴车上,还在兴致勃勃讨论刚才的团建游戏。
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他单独聊聊,问问他的身体状况。春节了,我本想给他单独发个过年微信但一忙也给忘了。但我看到他在抢我发到群里的过年红包,看到他今天早上还在钉钉上请假,只请了4天病假,我以为他的病情控制住了。
我回到了家,大脑一片空白。
我打开电脑翻看了他2018年的总结,他总结了在公司8个多月的工作,说到2019年展望,他说长期目标和公司的愿景一致,希望通过数据发现有趣的东西;短期目标希望写一段代码或者改个bug(他想从运营转岗到开发);最后,他写了三个字“明年见~”。
2019年很快就会过去,但我再也收不到他的年终总结了。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看到他躺在车上,盖着被子,光着头。我看到了他最后一眼。我没想到是最后一眼。
说好的报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