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同治八年(1869)八月七日,已过子时,夜阑深沉,可山东济南的巡抚衙门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衙门的每个出口都安排了带刀侍卫把守,大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副严正以待的排场。
公堂上一切准备就绪,只听见堂上官员一声大喊:“带犯人。”
话音刚落,只见好几个侍卫押着一个犯人走了进来。说来也怪,一般的犯人见到这个阵势,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可今天这个犯人很有些与众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胆怯的神情,反而面带笑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走起路来缓慢而摇摆。
旁边的侍卫见状有点不耐烦了,在他身后猛地推了一把。犯人踉踉跄跄地被推至了大堂中间,侍卫在他腿窝子上狠狠踹了一脚,他双膝弯曲,一下子栽到在地。
或许是被踢疼了,这个犯人倒地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侍卫恶狠狠地骂道:“你是哪个小羔子,居然刚踢本大爷,你知不知我是谁,我可是跺跺脚整个紫禁城都要抖三抖的安公公,你敢这样对你的安大爷,你个小王八不想活了吗……”
是的,他就是安公公,慈禧身边的大红人、大内总管安德海。那时的他因为在主子面前立过几次大功,主子又权倾朝野,他便狗仗人势,整日耀武扬威。平日里他连皇上、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又怎会怕一个小小的巡抚。
他骂骂咧咧得正起劲,突然听到“啪”地一声,堂上坐着的人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住嘴,你已经死到临头了,休要放肆。今天圣旨已到,将你就地正法,马上就要行刑,来人……”
安德海一听圣旨,方才的嚣张气焰一瞬间便荡然无存,他哆哆嗦嗦地问道:“圣旨?圣旨?哪来的圣旨?谁下的圣旨?圣旨写着要杀我,怎么可能?”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今天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来人,把圣旨拿到他看。”
一旁的贴身侍卫接过圣旨,走到安德海的面前,鲜黄的锦帛上绣有精巧的龙腾,彰显着至高无上的天子风范,卷轴缓缓展开,一排排清晰的楷书映入了安德海的眼帘:
“……着丁宝桢迅速派噶元与所属地将该蓝领安姓太监严密缉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
安德海看完最后一个字时,早已呆若木鸡。连审讯都免了,看来是同治帝是要置他于死地啊!可是,同治一向是听慈禧的,就算皇上瞒着太后下旨杀他,太后也一定会下一道赦免的懿旨。想到这里他惊恐地大喊:“懿旨呢?太后赦免我的懿旨在哪里?太后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你们把懿旨藏起来了?”
正吵吵嚷嚷时,身边的几名侍卫将他拖了出去,锁在了一个囚车里。一行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疾步向前走着,踩着一路斑驳昏暗的树影。而安德海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他之前的霸气骄横已经全然消散了,只剩恐慌的喃喃低语:“我不要死,我要活着;不要发财,我只要活着……”
到了刑场,他被人直接绑在了木桩上。通常杀人要等到午时三刻,而且行刑之前还会允许亲属送饭、烧纸,犯人还能喝口酒,可是今天这些仪式安德海一件也没有享受到。
只听到一声“斩”,刽子手举起大刀,光芒一闪,安德海的人头当即落地,滚出了七八尺远,鲜血溅撒了一片。
大红大紫、不可一世的安德海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安德海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如此急切地“就地正法”?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杀了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对于自己的宠监,为何慈禧没能及时赦免他的死罪?
而安德海临死前口口声声喊着的“不要发财”又有什么深意?
要搞清楚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二
咸丰二年(1852)的一天,河北南皮县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正在办寿宴。门口上方挂着两个写满寿字的大红灯笼,地上一对雕工精美的石狮子,威风赫赫。黑漆漆的木门上还有金光闪闪的衔环兽,显得特别耀目逼人。从这样的排场和布置,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富贵人家。
待宾客们坐定,酒席正式开始,满院子的客人们便推杯送盏、吃吃喝喝,到处都充盈着笑语欢颜,没有人注意到,有个穿的一身破烂的小孩偷偷溜到一桌客人最少的酒席上,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他咽了咽口水,垫着脚抓起一只鸡腿静悄悄地吃了起来。
他实在太饿了,何况长这么大他就没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因为吃得急促又投入,宾客们络绎散去,他都毫无察觉。就在这时,突然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他的跟前,说:“小孩,吃饱没有?我们老爷要见你。”说完,就将他拉到了一间内堂里。
内堂坐着一位面容白净、神情祥和的男人,他便是这户人家的主人陈老爷。陈老爷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
“我叫安德海……8岁了……我家住在村子的西头。”都说吃人嘴短,孩子刚吃了他家那么多好东西,说起话来自然少了底气,只是战战栗栗地回答着,“老爷,我太饿了,才偷偷进来的。”
陈老爷大度地笑笑,他告诉安德海,他原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眼看着活不下去了,就去北京做了净身手术,进宫当太监。直到老了才被放出宫,好在存了不少钱,这才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我已经娶不了媳妇了,这些钱也没后人可以给了。不过若不是当年进了宫,恐怕我早已成了街边的饿殍,又哪能活到现在,还发了财。人生啊,有失才有得。”陈老师对安德海说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将自己经历过的净身手术连比划带说地告诉了安德海。
说完,陈老爷如梦初醒地对他摆摆手:“你快回去吧,免得爹妈担心。”
安德海跪谢陈老爷之后,转身离开了。
陈老爷说的话深深地印在了安德海的脑海里。一路上,小小年纪的他一直在想,原来上北京进宫当太监就可以不饿肚子,还可以发财,这可是他做梦都求不来的啊!“现在我已经穷得连一顿饭都吃不上,这样下去迟早会饿死,还不如也学当年陈老爷一样,进宫做太监去。”
安德海回到家后,立马跟父母说明要净身入宫要发财的事情,父亲一听,生个儿子还指望他传宗接代,怎么能去做太监。他气得对儿子大吼:“你个兔崽子,就是穷死饿死,也不能走这条路。”见到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安德海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地上床睡觉去了。
虽然躺下,可这一夜辗转难眠,陈老爷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播着。第二天,安德海趁父母不在家,找出家里的刀,跑到茅房,他要自己动手术,他要进宫,他要发财。
他咬紧牙,闭上眼,手起刀落,只感觉下身凉飕飕的,旋即晕倒在地。
父母回来了,推开门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安德海,吓得三魂七魄都快飞走,母亲赶紧抱起儿子,为他止血。其实做净身手术之前,需要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比如要饿上几天,还要消毒什么的,可这些细节安德海都没听进去,他就死死地记住陈老爷说过:当太监,能发财。
安德海想发财想疯了。在家躺了三个多月后,他的伤总算养好了,接下来他要想办法进皇宫,想来想去,还是得找陈老爷帮忙。
看着面前已然净身的安德海,陈老爷满心地愧疚,转念一想,他反正已经割了,也不能白割。陈老爷立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安德海,“孩子,能不能发财,就看你的造化了。”
安德海接过信来,马上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他兴奋地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发达,一定不忘陈老爷的大恩大德。”
三
在陈老爷的帮助下,安德海如愿以偿进了宫。
多亏那封推荐信,他拜了刘多生为师父。因为聪明乖巧,善于奉承,他很快到了咸丰皇帝身边,做了御前太监。
就在安德海进宫的同年,叶赫那拉氏选秀入宫,初入宫闱赐号兰贵人,要说这个兰贵人也真是不简单,进宫不过一年的时间,咸丰三年(1853年),18岁的她就晋封为懿嫔;咸丰六年(1856年),21岁时生下咸丰帝唯一的皇子载淳,即后来的同治皇帝,母凭子贵,晋封懿妃。一年之后,22岁晋封懿贵妃。不过几年的时间,她就接连晋升,风光无二。由于咸丰朝皇贵妃空缺,此时的懿贵妃算得上整个后宫中的第二号人物。
1860年年初,清军的江南大营被太平军打败,9月,英法联军在天津登陆,直逼北京城下,咸丰帝闻讯后立即带着嫔妃、子女、大臣逃到了热河的避暑山庄。
咸丰帝庆幸祖辈留下了这么好个地方给他避难,在这里住得还算舒坦,便不想走了。随后,他又批准了好几份丧权辱国的条约,直到1861年死在了这里,这时距离他初来热河已经过去了一年。
咸丰帝病重期间,每天都是由懿贵妃为他批阅奏折。虽然在咸丰静养的日子里,病情略有好转,但身体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当时的他早已看出了懿贵妃的野心,又因自己的病情反复,开始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懿贵妃会专权独断,插手政事。思来想去,他拟了一道手谕:“……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己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之后,他便把这份手谕交给了当时的皇后钮钴禄氏,也就是后来的慈安太后。
这件事本来咸丰以为自己办得很严密,却不想很快便被安德海透露给了懿贵妃。安德海的想法很简单,自己的靠山眼见着就要塌了,以后要想在宫里继续混下去,必须得给自己再找一个有权势的主子才行。他亲眼见过懿贵妃在闻知英法联军入侵时所表现出的冷静果敢,也深知她是一个颇有野心和抱负的女人,他决定以此为机会,改投懿贵妃。
他连夜就去了懿贵妃的住处,将此事告了密。
咸丰帝临终前拟了遗照,命6岁的皇子载淳为皇太子,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和军机大臣肃顺等八人为顾命大臣,将两个章“御赏”和“同道堂”分别赐予皇后和懿贵妃,作为一切谕旨的起印和落印。咸丰的意思很明确,他要将皇权分散,让大臣与嫔妃相互制衡。
皇帝的驾崩后,皇后荣升为母后皇太后,尊号慈安;懿贵妃成为圣母皇太后,尊号慈禧。新帝登基,表面上一派祥和,实则暗潮涌动、杀机四伏。八大臣与两宫太后明争暗斗,为的就是掌控住皇权。咸丰去世后,安德海就顺势到了慈禧身边,做了她的贴身太监。他时常偷偷查探肃顺等人的行踪和密谈内容,然后汇报给主子。
从当时的情势看,慈禧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任肃顺等人随意摆布,坐视皇权被臣下僭越;要么找机会彻底铲除他们,拔掉眼中钉肉中刺,安享太平。忍辱偷生并非她的性格,有胆有识、敢作敢为才是真正的慈禧。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清除她通向权力道路上的障碍。
想到这里,慈禧打定了主意,可要做这么大的一桩事,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助手才可以。这时,她突然想到了远在北京的恭亲王奕訢。
好!就这样。不过这事还得和慈安联手才好。急性子的慈禧思虑到此,便一刻也不能再耽搁,她这就要去找慈安商量具体对策,“小安子,咱们这就去烟波致爽殿。”
“碴。”
四
刚见到慈安太后,慈禧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姐姐,肃顺等人太嚣张跋扈,根本没把咱们两宫太后放在眼里。不除掉他们,皇权迟早会落入他们手中,到时我们如何向大行皇帝交代啊!”对慈安的劝诫,明显夹杂着恐吓。而且聪敏的慈禧知道,慈安与咸丰帝夫妻情深,只要她搬出尸骨未寒的先帝,慈安定会慌乱,没了主见,到时候她再顺水推舟说出自己的想法,慈安一定会同意的。
果不出慈禧所料,她的话音刚落,慈安便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说道:“妹妹说得有理,可是咱们孤儿寡母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慈禧故意装出沉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所以为今之计,唯有找一个能力超群的人帮助我们,帮我们铲除肃顺一党,事成之后,咱们可委以治国重任。”
“那妹妹你去找醇王福晋,让她去找醇王帮助我们吧!”醇亲王的嫡福晋就是慈禧的胞妹,她可以方便地出入行宫,慈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不过慈安一向待人谦和、性情软弱,每次和慈禧说事几乎都是以商量的口吻,从不把话说死。
“姐姐,不瞒你说,醇亲王虽是我的亲妹夫,他的品行我是信得过的,只不过以他的能力,要想办成这样的大事,我着实不放心啊!”
“那你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我觉得这个人,非恭王莫属。”她故意顿了顿,放缓了语速和态度继续说:“恭王天资颖异、文武双全,颇有才干胆识。我听醇王福晋说,恭王在奉命收拾北京残局的过程中,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何况……”慈禧本想说何况恭王多年惨遭排挤,郁郁不得志,正等待着一个大展宏图的好机会,但她想想,这话一出口,那不就相当于变相批评大行皇帝没有容人的雅量吗?
于是她停顿片刻,又重新接着说:“何况他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怎忍心见皇权落至肃顺一干外臣手里。”
“说得极是,那就这么办。事成之后,你说咱们给恭王什么嘉奖好呢?”
“事成之后,两宫垂帘,亲王议政。就让他做议政王如何?”
“议政王?”慈安突然想起了前朝的摄政王多尔衮,脸色一下子变得骇然。
“不能予则不能取,吝于名则失于实。再说议政并非摄政,他只有建议权,并无决定权。”说完,慈禧以宽慰的眼神看了看慈安,轻松地说笑道:“所以姐姐,无须担心。”
“好,咱们就这样定了!”听到慈禧的解释,慈安方才悬起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平静,“只是要与恭王联手还得有人去传信才可。”
说到这里,慈禧有点为难了:“现在要尽快找一个妥当的人,将咱们的意思传达给恭王才行。可是,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合适的人呢?”
安德海虽然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站着,可心里的算盘一直打得噼里啪啦:如今咸丰皇帝没了,他已经投靠了慈禧,今后如果真让八大臣掌控了小皇帝,那自己唯一的靠山不也倒了吗?反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危急关头,也只能再赌一把了。他赶紧跪下对两宫太后说:“奴才愿意舍命传递密诏。”
慈禧和慈安一商量,眼下最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小安子了,可是当时热河已经被肃顺牢牢地控制住了,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一出去没50里就得被抓住,那样一切可就都完了。
安德海此人跟了咸丰多年,颇通文墨,对历史也略有涉猎,最后还是他想到了点子,“两位太后不如用苦肉计,当时曹操率领80多万人马驻扎长江,周瑜只有7万,可周瑜用了苦肉计,不也骗过了曹操吗?连那么狡猾的曹操都能上当了,他肃顺算个什么东西。”
两宫太后听到这里,相视一笑,慈禧对安德海的衷心和聪明非常满意,“这次就苦了你。事成之后,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五
第二天,安德海故意找茬和慈安的贴身宫女双喜大吵了一架,安德海一向能说会道,只是再善辩的巧嘴在双喜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双喜抓住道理驳了他几句,说得他张口结舌,安德海恼羞成怒,看准双喜的左边脸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双喜的父亲原是内务府“包衣”佐领,怎么说双喜也算个管家小姐,加之多年来深受东宫的宠信,地位比一般净身投效的太监要高出许多,受了安德海这样的侮辱,又气又恼,回去之后寻死觅活,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
这事很快传到了慈禧的耳朵里,她怒气冲冲地找来了安德海,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之后,冲着身旁的太监大喊:“先把他拉下去掌嘴二十,然后送回北京去‘打扫处’受罚。”
安德海听到主子下了令,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赶紧像小鸡啄米似地使劲磕头,磕得“邦邦”地响。慈禧瞧都没瞧他一眼,便走出了西暖阁。
安德海挨了一顿皮巴掌之后,被两位护军校押解回北京。因为慈禧的火爆脾气的出了名的,肃顺知道此事也没多想,就通知关卡,放了通行证。
就这样,安德海来到了内务府,顺利见到恭亲王,递交了密诏。咸丰十一年(1861)八月初一,奕訢赶到了皇兄的灵堂,伏地大恸,声彻殿陛,随后,为了掩人耳目,慈禧以探问京城被劫后情况为由,单独召见恭亲王。叔嫂会面,商议了政变的地点、洋人对政变可能采取的态度、政变拟旨人选、回銮时间等细节。
不久,两宫太后与八大臣扶大行皇帝梓宫回京,奕訢利用这个机会,按照原定计划成功发动了辛酉政变,设计逮捕了八大臣。慈禧只杀了为首的载垣、端华、肃顺三人,对其余人等一律予以放过。既稳定了局势,也安定了人心。
政变之后,厥功至伟的奕訢被封为议政王,从而开启了“两宫垂帘、亲王议政”的全新局面。 而劳苦功高的安德海被慈禧破格提拔为总管大太监,正式成为了她的心腹。
所谓“满招损,谦受益”,如日中天的安德海仗着慈禧的宠信,开始恃功自大、干预朝政。恭亲王奕訢当上议政王,掌握了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大权,成为他专横跋扈的障碍,他开始不断借机打压恭亲王奕訢。另外,安德海为了讨好慈禧,经常把同治帝的活动添油加醋地汇报,挑拨慈禧与小皇帝的关系,日积月累,小皇帝对安德海开始恨之入骨,不止一次地说要杀掉这个狗奴才。
六
转眼到了同治八年(1869),同治帝14岁了,慈禧作为母亲开始张罗起儿子的婚事,可精美华丽的龙袍北京的绣工是做不了的,只有江南那边苏杭织造才能做好。当时久在宫闱的安德海想趁机出宫游玩并敛财,他跑去求慈禧准他到江南置办龙袍、预备宫中婚礼所用之物。当然,安德海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之前他与同治帝结怨太深,他甚至天真地以为,等小皇帝看到他带回的精致龙衣,或许就不会记恨自己了。
慈禧原本是不答应的,因为有鉴于明朝太监专权祸国的历史教训,清朝对内廷太监的管理一直异常严格,入关之初,顺治帝就颁布上谕,对太监管理做出了一系列的规定,其中包括 “不许太监擅出宫禁,违者杀无赦”这一条。慈禧不敢公然违反祖制,可实在经不住安德海的再三请求,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并叮嘱他一定不准声张,要快去快回。
安德海择选了良辰吉日,于几天之后,带上了几十口人,还有十五六辆大大小小的马车,威风赫赫地从京城启程,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因为太过得意,他已经忘了慈禧的叮嘱。他这次出京不仅私挟妇女,张挂龙凤旗帜,还抓差纳贿,一路招摇,惊扰地方。
听说安德海离开了京城,同治帝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立刻找到了慈安,并召见恭亲王,一同商量杀安德海的计策。三人都对安德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仔细一合计,决定先按兵不动,将这个消息迅速密报给山东巡抚丁宝桢,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杀掉安得海。
丁宝桢接到密诏之后,伺机逮捕了安德海,并立即上报给了朝廷。当时恰好慈禧生病,慈安独自处朝政。她接到奏折后,立即召集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共同商议,最终大家一致认为“祖制不得出都门,犯者杀无赦”,慈安当即表态,同意将安德海就地正法。
就这样,曾经权倾朝野的安公公终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从逮捕到被斩,只用了短短5天的时间。待慈禧的赦免懿旨到达,早就为时已晚。事后,据说慈禧不仅没有发作,还顺势下命将安德海暴尸三日,既显示出自己的大公无私,又让大家看清安德海乃真太监,澄清自己与其有私的谣言,一举两得。
丁宝桢经此事后,震惊满清朝野,曾国藩更是赞叹他为“豪杰士”。安德海伏法,使得朝野上下人心大快,一时间“丁青天”的美誉传遍了民间。
七
安德海死后,另一位太监以善于揣摩奉迎、见风使舵,逐渐取得了西太后的信任,最终爬上了太监大总管的位置,他就是慈禧身边最有名的心腹李莲英。
据说,李莲英不仅特会揣测主子的心理、习惯和爱好,从而千方百计地讨慈禧欢心,还能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他常对身边的奴才们说:“主人是个老虎,我受恩深重,不可一时失慎,天恩愈大,性命愈限,吾人不可不慎。”
其实当初安德海的死,也有李莲英的一把推力。安德海刚被捕时,他的妻子马赛花立即给远在京城的李莲英去了信,请他代为在慈禧面前说明情况并求情,可李莲英拿到这封信后,使了一个心眼,没有将此事立即转告慈禧,他的用意很明显,安德海不死,他难有出头之日,如果安德海此次真的被捕杀,对于他这个二总管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信他一直扣在手中,直到安德海的家被抄,眼见这事瞒不住了,他才交出来,可此时已经错过了救安德海的时机。
事后,李莲英吸取了安德海恃宠而骄、狂妄自大,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教训,他这一生“事上以敬,事下以宽,如是有年,未尝稍懈”,也因此不仅讨得主子的欢心,也迎得了宫女太监的一致称赞。安德海死后,李莲英经授大总管。随后,他升迁迅速,甚至突破了雍正皇帝定下的太监的品级以四品为限的规定,成为清朝历史上唯一的二品太监。
身处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李莲英非常善于处理与各方的关系,他虽然深得慈禧的信任,但也明白皇上毕竟是皇上,不可轻视,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据《德宗遗事》记载,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带光绪和文武百官出逃后返京,走到保定住下,当时慈禧住处陈设华美、供给周备,李莲英室次之。李莲英服侍慈禧睡下后,还不忘去看看那位失势的光绪皇帝,见光绪帝在屋内灯前枯坐,连铺盖都没有,当即跪下抱着光绪的腿痛哭“奴才们罪该万死”,随即把自己的被褥抱来给光绪用。光绪回京后,每每念及此事,总是感叹:“若没有李谙达,我活不到今天。”
光绪三十四年(1908)十月二十二日,慈禧病死于西苑的仪鸾殿。李莲英在办理完慈禧的丧事后,于宣统元年(1909年)二月初二,离开了皇宫。据清宫档案记载,当时主政的隆裕太后,为感念李莲英服侍多年,特准其“原品休致,出宫养老”,就是可以带着原薪退休,这个待遇在当时的太监中可算是绝无仅有的。出宫后,李莲英住进了北京棉花胡同家中,整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宣统三年(1911)二月初四去世,时年64岁。一代宠监,终得善终,实属不易。
对比安德海与李莲英的一生,同样的宠信,却截然不同的结局,真是让人不禁感叹:死于骄横,生于谨慎。只是,即便权势熏天、腰缠万贯,但作为一个太监,他们的人生注定是残缺不全、晦暗苦涩的。想起朱元璋曾给老百姓的骟猪写过一副对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而对于太监这一封建社会的特殊群体而言,他们挥手斩下子孙根,为的无非只是生前的富贵荣华。可是除了这些身外之物,他们的生命还能残留下什么?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失去了家庭的温情,即便有数不尽的财富,又有什么意义?清宫的太监大多数都是一辈子生活在社会的阴影之中,得不到世人的丝毫的怜悯,换来的只是大众的蔑视。
史书上记录的太监,坏的太多。可想而知,身体已然残缺,灵魂哪能完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好在延续了几千年的痛,不会再延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