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多纷扰，寸心意难决

她从几百里外赶回长安已是夜深。到底是立冬了，来路不明的风嗖嗖地撞在车玻璃上，发出呼呼的声音。回到房里，开着新买的白布大印花台灯，温暖的光顿时溢满整个房间，那朵最大的红花朵在台灯罩上显得更加可爱。她在泄了一屋的温光里打了个冷颤，然后，开了空调。旧旧的空调机发出嗞嗞的响声，扇叶慢吞吞启动，她想，原来温度的声音是这样的。

泡了一杯龙井，圆柱体玻璃杯瞬间被绿茵茵的叶子充盈，热气里浸着微微的植物香气。多久，她没有这样安静看过蜷着身的叶子被沸水冲泡在器皿里伸展身体了。多久，她没有在安静的某个角落倔强端坐，自顾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多久，她没有这般在黑夜里对着窗外明亮的夜空发呆，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这一世的光阴，或长或短，或喜或悲，都是自己的。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即使没有人能够与自己形成一道岸，那她也要独自站成一堵墙。实际上，这世间有太多的随意、深刻、突如其来，以及猝不及防下落不明的不尽人意，但是，活下来，意味着必须学会承担，并且要让自己足够强大，来支撑，来消化。

她在小镇的荒野上站着，任风尘和寒冷从每一个神经逼近，看着远处被清秋洗礼过光秃秃的山，看着被一片枯黄覆盖的土地，在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平静午后独自落下泪来。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翻滚着，覆盖着，遗忘着。按照生长的年限仿佛越来越深厚了，可是，划过一天，它的模样却越显轻薄起来。她这样想着，觉得这样的重复到头来会是多么可笑的游戏，人人如此，在生命的保质期里，有时候做了王者，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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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出了新的散文集，香奴出了新的诗集，她们都是这世间最惊艳的女子，都能够活在尘世的最里层，随时随地以不羁的姿态做自己。

彼岸在一个光明几净的午后，向失踪两月的她发来问候。她告诉彼岸，说自己这段时间正忙着浪费生命。然后香奴和非非就笑了，三个老女人开始调侃她，不阴不阳的话语里透着欢喜和宠爱，她们告诉她要知足，最起码她还有年轻的生命可以用来肆无忌惮地浪费。

而问君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淡淡地只说了一句话：浪费在此刻，是如此美好的词。

乍看这尘世熙攘之间，大段的欢喜和无望，晨钟暮鼓，浮萍西东，在这之间，她恍然就明白了一些前所未知的东西。她憎恨自己能够时时清醒，却还是在日日昏度。她憎恨自己无法在平和和堕落间取得平衡，冷对人间风生水起。 她憎恨自己始终不能做到如一个旁观者闲看身边阴翳猖獗和鬼魅横生。 她不知，在命运里，她也是会被随手扔掉的棋子，甚或是一个俘虏，最终都得不到幸免。所以，她才肯大胆地挥霍大把光阴去招引细碎苦涩的尘埃，去邂逅过境的酸楚往事，甚至去招惹那曾经在她脸上凶狠扑过的绝望之光。

秋尽，她拂过一片片发黄的叶子，心中深深的荒芜好像一座被阴霾包围的城。她跪在三十里地外外婆的坟头，抓着一把干掉的黄土，握着一根落尽叶的光秃树干哭到肝肠寸断。她问外婆：时光到底是什么？是一代人走，一杯茶凉？还是四季分明，曲终人散？是一些人事在它手里生，而另一些在它怀里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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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她就说过，人生不过是漫长岁月中小小的一段插曲，大家不过是一个个微弱的蝼蚁，最终都会是被时光烹煮的饕餮之食而已。奈何她会是这样一个人：日思夜想要固执地做一个让自己喜欢的人，却又甘愿被乏味枯燥的日月残蚀。但谁会允许给她一些无所事事的时日呢？

就在这大段倾颓时光中，她的不自知已经让她倍受煎熬和苦痛。她总是想要存一些侥幸的念头，譬如：会不会有一段岁月能够容忍她的乖张和任性，会不会有一个人包容她的倔强和孤独。可是，到头来，她的青春被一层层剥光，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有了黑眼圈，有了红血丝，有了细密的抬头纹和鱼尾纹，而她，却连一些妄加的责怪和批判都无法阻止。她在缅怀它们的同时，还要亲手不遗余力地将此全部献给至高无上的光阴。 她越来越不明白这四溅的韶华为何会在沾染了尘埃后扬起了大片大片如火一般无法扑灭的荒芜。

她常写深情，常说思念，只是遗憾那些长长短短的字句怎能完整表达心底深处的那些念及，呈现出的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记录，在他人看来，未必不是一些标榜，想来，最刻骨铭心的方式在他人眼中不过是最凉薄的体现，多么无奈，又多么失望。

在滚滚的红尘中，她已经敝漏了所有的温情与欢愉，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才能熬尽命路。

有一种心死是经历了万雨千风过后依旧不能平静的动荡，她可以因为誓言走过山山水水，而妄言允诺过的追寻至今还不见踪影。有一种悲凉是光阴不曾筛选的余留，在飞扬跋扈的流年里霸道地占据一段时光，从此留下印记，像一块胎记，或者火红，或者青黑，红得像春光里的姹紫嫣红，黑得却像分开后日渐深刻的疏离和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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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暖暖的房间里哭得满身是汗，去洗了个冷水澡，回来翻看这一张张因为秋寂所绘就的美色，又是泪流满面。她想，可能是因为喝了一些酱酒的缘故。还记得，那一日抚摸那一堆厚厚的落叶时，她臣服于它们的无畏，她为此感动，因为她亦如此，除了无畏还剩下什么呢？

一程又一程的山水路途，你可否稍微慢一些，等等她，好让她在那条清寂的路上少一些漂浮不定？权当为了等她走过，为她唱一曲青色挽歌，何如？

生命的路，不知长短凹凸，宽窄平顺，不知有多少个弯，多少个井。索性捡起自己唯有的那份无畏上路吧，即使面及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她也下定决心，一定泰然安宁地单刀赴会，有何惧豫？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她在混沌里，像堕入一场迷途，并且以奔赴的姿势，陷入一场阴谋无法自拔，在里面四处碰壁，任凭再怎么努力，也躲不过命运种种的招摇撞骗。日日将安详、如意、顺从记在心间，觊觎生命最平淡的模样，心里把这样子当作一座丰碑，并将所有明媚和慈悲镌刻在墓碑上，带着它们走更远的路，去迎接来日方长，去期盼花好月圆。只是现在，觉得累了，曾经想要素面锦心地活着，如今，仅仅素面都难于上青天。

夜沉，空寂将眼泪招致而来，也将往事打碎，一些疼痛顺喉而下，她心里难过极了，却也来不及抽泣着哭出声响。她打着生命的旗号在这里乱七八糟吐露着命路的遭遇，她渴望能赐她一个灵魂的居所，来收容从她身体四处窜出的慌乱，也渴望得到一剂消炎药，好给坎坷的过往一次平反。

她想，自己从血雨腥风里风尘仆仆走来，可有人愿收集她的对错，装裱她的黑白，把她的迷惑和无望轻轻隐却，护她在寒风簌簌的凛冽里看清世间冷漠，佑她在烈日习习的灼痛里看见人性膨胀，然后，在雷电暴雨时，再将她裹进怀中，像父亲一样，给她最起码肉体的厚实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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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她深褐色的瞳仁里再一次沦陷，一眼便望见所有恩怨痴缠，

要怪就怪这尘世纷扰，几经轮回，就拆散了戎装，描淡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