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淮诗典
曹谁的诗
曹谁,诗人、作家、编剧。原名曹宏波,字亚欧,号通天塔主。1982年生于山西榆社,2008年去职远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数月而返,开始自由写作生涯。2007年发起大诗主义运动。著有诗集《谁在苦闷中象征》《冷抒情》《亚欧大陆地史诗》,文集《巴别塔尖手记》《西藏新疆游历记》《可可西里动物王国》,长篇小说《巴别塔尖》《昆仑秘史》(三部曲)《乱世孤星:虎台太子传奇》《北魏风云:源贺传》《雪豹王子》等二十余部书,写有电影剧本《太阳城》、电视剧本《孔雀王》《昆仑神话》和舞台剧本《雪豹王子》等。有多部长篇小说改编为影视剧、广播剧、舞台剧等。有作品翻译为英、日、藏等文字。曾获首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之“文学之星”、2015年国家艺术基金等文艺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十四届学员,中国文联中青九期学员,《大诗刊》主编,《诗歌周刊》副主编。
可可西里的苍穹
紫色的小花铺成床垫
花朵都在向我微笑
蓝色的天空做成床帐
星星都在向我眨眼
骏马的嘶鸣声在风中传播
牦牛的倒嚼声就在不远处
一群牧民围着帐篷唱远古的歌声
我们仰卧在大地上望苍穹
看月升日落
听长江轰鸣
人间俗事我们都不管
今夜我只想躺在可可西里望苍穹
壶壶喝酒
我看到一种小花
双脚就无法挪动
从喇叭一样的花朵我窥视童年
这是我们童年的红酒
拔下来可以吱吱啜饮
我们叫他壶壶喝酒
我们一起在故乡的山中奔跑
寻找草丛中的壶壶喝酒
紫红色的颜色是高贵
甜滋滋的味道是优雅
这是我们过家家的饮品
这是我们走亲戚的酒水
他可以在我们练武功后助兴
他可以在我们打胜仗后庆功
壶壶喝酒,壶壶喝酒
我弯腰拔下来一支
啜吸白色的酒杯口
再也吸不出童年的味道
风中听竹叫
我经常从那片老竹林路过
每次都能听到竹子在叫唤
只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今天我又从竹林路过
坐在竹林中倾听竹叫
一扇古老的门吱呀打开
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呜咽
我见到痛不欲生的少年
竹子节节生长
骨头节节拔断
他在疼痛中呜咽
我听到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听到风雨飘摇的帝国
我听到风中飘逝的誓言
我听到风吹云散的爱恋
人生总是疼痛多过幸福
我坐在竹子下听竹叫
再也不忍心听下去
我起身在风中离去
推开吱呀的门走出
吱吜绞动的齿轮在慢慢地前进
在时光的轮子中我们无法逃避
我慌忙快步逃走
耳边一直响着吱吜的声音
陈劲松的诗
陈劲松, 本名陈敬松。1977年6月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格尔木。1996年公开发表作品,诗歌、散文见于《诗刊》、《星星》、《散文》、《青年文学》等刊。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获第七届青海省青年文学奖等各类奖项四十余次。著有诗集《白纸上的风景》、《纸上涟漪》等五部。
雪山下(三首)
沙枣花开了
细小
又如此辽阔
飘渺
却有着金属的质地
一匹含糖的丝绸
正被古老的春风打开
三 月
三月,大地是它怀抱里
睡意深沉的雪豹
细弱的荷尔蒙在激荡
春风潦草,惊雷深埋于天空
天际线静默地走向远方
三月,一个青海男人
他的梦,开始长出
绿色的骨骼
雪山:掌灯人
掌灯人有风的袍袖
掌灯人有干净的手指
用暴风雪拨亮灯盏
他骑着白色马匹
打马经过苍穹
那含雪的云朵
就是他苍茫的背影
破石的诗
破石,本名张生贵,男,汉族,青海平安人。1996年12月从军,2008年12月转业到地方工作。2007年开始诗歌创作,系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风雨中的雕塑》(青海人民出版社)。
写一首情诗给自己
我再一次端起酒杯
独饮。翻阅密密麻麻的存在
剥离人生——稳者,健者
七情六欲将现实搅乱
这不是懦弱者的世界
善良有时显得可爱
我疼痛一个夜晚卷曲的
冷影,自己嘲笑自己
假惺惺——
一杯高贵的酒是有意义的
它连并人的欲望
抽象在层次不齐的人群
爱极了,会心生疼痛
譬如豢养惯了的猫或者狗
死了会无名的伤痛
我将幸福指数交给一支笔
涂抹日子
往往在驾驭不了的折画间
失声痛哭
我流下的泪大地感知
那方坟冢的潮暖会在岁月的
阴晴圆缺中打湿,再风干
风干再打湿
我唐突行走在喜怒哀乐的边缘
小心翼翼关注粮食
关注新生,关注死亡
土鸡蛋包括土鸡不多了
这里面常常有是否是正宗的成分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我只解释为轮回
我将自己存入
随时可以调度的优盘
至于是否会感染病毒
只能交给懂得防火墙的高手
那首写给自己的情诗
恐无人翻阅,也无需读懂
我留给自己的转世吧
相信,他一定会挥洒的
比我从容——
一棵迎风的树
将一腔热血泼洒
在大河上下,南来北往的沿途
心中不死的激情
与不灭的希冀
互道珍重
时而将自己变成
劲舞苍穹的大雕
风,触摸拉长的汗滴
让一尊雕塑活起来
时而作为草原的骏马
驰骋——
云触摸尚存的体温
将那段岁月记下来
驰骋,驰骋——
奔腾,奔腾——
星星对话太阳
雪山看护绿洲
黄土地的温度
触摸一座远方的石碑
一棵树,坚守阵地
左手指向河流
右手触摸星空
根牢牢紧扣大地
迎风面向太阳
被子、食物以及衣裳
此刻,我将沉重的身体
卷裹在被子里,尽量让肌肤
赤裸裸舒展——
病历单上的疼痛随黑夜拉长
支撑东南西北的关节
横冲直撞春夏秋冬
正讥笑一个未老先衰的零部件
我喝下解渴的水,吃下饱胃的食
迎合四季的风,轻拂脸颊
抑或刺痛耳畔,昂首坐井观天
翘首期盼生活绚丽的一面
一根根银丝拉帮结派
嗤笑一个自以为高贵的灵魂
一个夜晚
假装死去一次,我已然
死去了若干次
又一个黎明到来
我在复活中抽丝剥茧
紧裹一层遮羞布
在岁月的磨刀石上
嚯嚯,以经年的钢水
试着,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阿顿·华多太的诗
阿顿·华多太(Palrdotar·Adong),1971年3月生,安多道帏人,藏族。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多次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出版个人诗集《忧郁的雪》《雪落空声》,译著诗集《火焰与词语》《月亮之梦》,散文集《山那边》。
夜归人
电梯说自己开了的时候
我已走出门外
雨水落在湿透的地上
闪着忧郁的油光
我右拐,右拐是我回家的路
路过一家超市
我想是不是该买包香烟
思忖时已走过去了
紧接着我路过一家银行
我摸了一下左胸
钱包像乳房一样鼓鼓的
我想起切过乳房的一位远方朋友
我走到一个路口
一辆车在我面前缓缓转弯
我想起了驾校
那个暴君一般的驾教
然后我走过马路
同行的还有一对母女
我们像一家人那样
一起走到三叉路口
她们左拐而去,我右拐
顺着一个斜坡
我想起抽鞭晨练的那个男人
刺耳的噼啪声
使多少宁静在空中皮开肉绽
又走过一家医院
我想起门诊大楼前
那位吹奏口琴的老人
回味那些旋律
心中升起滋滋的美
我抬头望了望家的高楼
发现前面走着一个人
一边走路
一边抽烟
说鬼的人
五个人聚在一起,说鬼。
太多的鬼就扑面而来
说鬼半夜从门外打开防盗锁
说鬼不声不吭站在你的床头
说鬼组织几十来个鬼
打篮球,吹比哨
说鬼附体让一个目不识丁的亲人
写下精辟的遗书
说鬼一路上抢控了几次方向盘
说鬼也会念佛经
吓跑了几个邀来制服的假和尚
说鬼纠缠亲友不放
而对自己的仇人无计可施
说鬼一旦炼就了铜质的嘴
就很难对付
说鬼让儿子还清
蓄谋赖下的所有债务
说鬼附体到一头温顺的奶牛
捅死了一桩悬案中的凶手
说鬼需要一个随从
就让一个青年的车刹车失灵
说鬼需要一个厨师
就让一个学校的厨师疏于煤烟
说鬼害怕火
说鬼害怕水
说鬼害怕死刑告示上的印章
说鬼见到得道高僧
就唯诺结束中阴的游荡
说鬼只是人的幻影
说鬼的确存在
我错了
傍晚,在小区街道
一位少女从迎面走来
到我身旁时,她就老了
一头的银发
袭来一阵寒气
她漫步走来的时候
身后那些青翠的枝叶
一枝,两枝地
速速枯萎,落败
像地球遭受了一次鞭抽
提速转了几圈
她立于我前,欲言又止
我想她是要问路
或打问一个人
此时霞光正照在她脸上
而我在高楼的阴影里
一群轻生的鸟
落在高压电杆上
当她转身走过去的时候
她的发簪,很美
美的像一对鸟
嬉戏在长辫及腰的河水边
她原路走了过去
两旁的枝叶
一枝,两枝地
又恢复了绿
2017年2月于青唐
谁打开了我的蓝牙
早上醒来,窗外灰蒙蒙的
有个陌生人来电
她黏黏地叫了声:大哥!
然后给我推介她们的装饰公司
当她说到欧式风格的时候
我把电话挂了
我起床洗漱的时候
又有陌生人来电
她也黏黏地叫了声:大哥!
给我推介她们的系列家具
当她说到红木的时候
我就把牙刷塞进嘴里
我冲了一杯咖啡
打开电视,刚端起杯子
又有陌生人来电
是个男声,也叫了一声:大哥!
邀我参加他们的活动
厨具、卫具、电器样样齐全
我打开手机免提
放到茶几上,让他不停地
对话银屏里的光头强
之后直到我用完早餐
没有陌生人来电
我望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似乎正在等待一个买房产的人
黏黏地叫我一声:大哥——
马非的诗
马非,本名王绍玉,男,1971年3月8日生于辽宁抚顺。1985年随父母迁居青海。1989年入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同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毕业,进青海人民出版社工作至今。出版诗集《致全世界的失恋书》《宝贝》《青海湖》等7部,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德语、西班牙语、韩语、日语。荣获第三届《新世纪诗典》年度(2013)奖金诗奖、第四届(2013)长安诗歌节现代诗成就大奖、第七届(2014)青海省文学艺术奖。现居西宁。
野鸡
在南山文峰碑下
一个小山包上
我看见一只野鸡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一只生活中的野鸡
美丽极了
其时我坐在车上
车正在转弯
我没有让司机停车
我知道车一停
野鸡就会瞬间
逃离我的视线
我是对的
这是发生在上午的事
写作该诗的下午此刻
它仍处于我的视线内
在草丛中无声漫步
还不时朝我张望
你的所作所为总会有人看见
飞机临起飞
空中小姐走过来
礼貌地冲我们说:
“你们坐在应急通道
责任重大”
然后教我们
在紧急情况下
如何打开应急门
还特别叮嘱:
“正常情况下
不但自己不能动
也要看好别人”
于是就发生了
在南通飞西安的
两个小时的航程中
我不但一改过去
上飞机就睡觉的习惯
不断斜睨应急门的方向
还不时活动手腕
做好随时冲过去
打一架的身体准备
飞机临落地
空中小姐又走过来
说:“谢谢你
你的任务
完成得很出色”
我右边的人在睡觉
我左边的人
也就是我老婆
也在睡觉
显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雨果
在他的一生中
根据国家的政治形势
见风使舵
先后成为世袭君主派
奥尔良派
波拿巴派
以及共和党人
这也就解释了
为什么在他生活的时代
有着如日中天的声名
而在一百年后的今天
不是因为看见他的名字
我几乎忘记了
在法国文学里
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臭手打球
球在寻找它的洞
洞在等待它的球
一个球手出现了
可这是怎样的球手啊
球进去了
但进的不是球寻找的洞
球进来了
但进的不是洞等待的球
总是这样
老是这样——
洞等不到它的球
球找不着它的洞
撒玛尔罕 的诗
撒玛尔罕,男,撒拉族,1968年2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作家》《诗刊》《民族文学》发表诗作近千首。出版诗集《清水微澜》《孤独与花园》共五部,获青海省政府第六届文艺创作奖,2009年、2012年两度获《青海湖》文学奖等几十种文学奖项。
时光折叠的词(组诗)
人类
你是贪婪的欲望,沸腾的血
是诞生与毁灭间徘徊的唇吻
是颤栗之后身体的渴望与拒绝
是淬炼之火,涤净之水
是孩子,仆人,求索和省悟者
孤独方式
用孤独的方式呼唤我
灯盏熄灭了星空 ,黑暗压下来!
情绪凝固成石头
层层砌成一座空旷的石屋
除了自己,就是自己被碾碎的声音
最多是一半的世界
最多是一半的世界,一半的我
一半的裂缝里诞生成长
一半的生活是祈祷与祝福
一半的火焰烧亮了天宇
一半的脸,一半的舞蹈仍在继续
无题
在轰然坍塌的世界面前唱歌
向每一个人抛撒清晨的玫瑰
走出幽暗的痛苦
来啊,让迸溅火花的斧锤
猛烈地敲击我充满幸福的灵魂
远方
远方,遥远的远方
折断黑鹰翅膀的远方
梦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一定有人模仿我倚天把剑的姿态
向阴影和死亡宣战
十一里
十一里杏花烂漫
十一里的距离爱也烂漫
十一里伤痛连绵
十一里白马披红奔驰沿途都是荣耀
十一里梦幻绚丽
雨的断想
你洁净,羞涩,隐于云朵之上
披着彩裙公主般高贵完美
风暴来临,你用最美的曲线完成一次蜕变
千丝万缕,织进每个人的心绪
世界刚从浴池里醒来
清水湾
黄河在这儿拐了个弯
千年的马帮和祖先的吆喝声在这儿拐了弯
送葬的队伍也在这儿拐了弯
我的人生在这儿拐弯的黄昏
夕阳映红了河边的一块大青石
瞬间
祷词之后,我仍在复述
比如“以时光盟誓”
比如“在那日,大地将报告它的消息”
比如“山岳将似疏松的采绒”
那一瞬:我的身体轻轻上浮了一点点
触痛
宣礼声此起彼伏的午后
我能准确地触摸到叙述的隐痛
触摸到一群人与白骆驼的梦
梦里梦外:叩拜者,筏子客,牧人与耕者
又有着怎样隐痛和苦难?
细雨
细雨是天空泼洒的泪水
脚下冰冷的石头和草丛
与我一同泪水涟涟
更远处,戴草帽的男子一人独行
我沉默而且忧伤了一会
时间玫瑰
无法感知它的破绽
吻痕就遍布了生命的额头
深夜的黑暗里盛开的玫瑰
细碎,静美,孤独而无情的玫瑰
炽烈,覆盖,幻想而吞噬的玫瑰
孔占伟的诗
作者简介:孔占伟,笔名山人,1965年12月生于青海贵德。青海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现为海南州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季刊《海南文学》主编。有600多首诗歌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诗刊、《延安文学》《青海湖》《江南诗》《青海日报》《文学港》《四川诗歌》等省内外报刊杂志,部分作品选入《2016年诗歌排行榜》《中国青年诗选》《建国六十周年作品选(诗歌卷)》《我们在一起》等数十种诗歌选集,出版诗集《日子与纯洁的季节》《岸上的水》《家书》等。
带着亲人去转湖
羊年吉祥
我们每个人都是灿烂的
青海湖
梦幻般的那一片汪洋大海
经幡飘过的地方
磕头的 徒步的 开车的
轻轻滑过高处的风景
“羊年要转青海湖”
这听着就是一个轻微的颤动
苍天般的青海湖啊
广阔的水域平方公里有45万
而沿着湖边祈福的我们
天高地厚地借助着汽车的引擎
心域储存着对自然的敬畏
远古的传说占据天地的神圣和畏惧
湖水的颜色就是七彩斑斓的天
爱戴的水浸入步履
人的命运犹如高天流云
金黄永远璀璨
青海湖是大地的宠儿
我们不善于喊叫它的名字
带着亲人去转湖
青海湖,你的周长360公里
绕着走了一圈,吉祥缠绵
内心多了361度的温暖!
爱在秋天
风的颜色金黄一片
一缕缕从左心室吹向右心室
穿过整个心境
沿着平坦舒服的畅想
进入山庄的粮仓,这是黄金的成分
我爱这样的季节
爱风中暖暖的尘埃
尘埃中的小小的分子
分子中的每一粒微生物
爱到它们今生今世再也不复存在
为收获劳作的父辈们
一茬又一茬
庄稼一样长成这样老练
从左手到右手
每一个手指撑起日子的乾坤
我爱着他们的魂魄
欣赏自然天成的纹理
迷茫里长大的童年
童年里模糊的记忆
记忆中渐渐又清晰的根本
我爱着秋天的广阔
把世间万物在天地之间
均衡地照养成真实的生活方式
我爱人间的冷暖
那些从容不迫和可爱又可怜的漏洞
把大山深处劳作的过程
在举手投足间表达的淋漓酣畅
我爱秋天般饱满成熟的山乡
使它把唯美和朴实
用蜜的方式呈现出来
在山坡上数羊
这是恬静的温柔
在长满阳光的山坡上
悠闲的岁月惬意又温馨
眼前三三两两走过的
公羊 母羊和小羊羔
还有个别是长了硕大羊角的种公羊
部分是白色的 部分是黑白相间的
这时候我有意识地把这些
生活在草地上的精灵们
搅和在时间深处
然后分门别类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羊背上粘满了月光的白
星星的影子洒落一地
我能做到的事情依然是数羊
从一只羊开始一直数到眼花撩乱
季节交替着山坡上的光阴
羊群缓缓走出视野的刹那
天就一下地黑了
日子就这样被日月吮吸了
羊群走过的每一座山岗
在我的世界里有枯有荣
羊同草一样枯黄了
剩余的依然在吃草或者繁衍
数羊的情景在山坡上浩浩荡荡
灵魂被清风一次次吹佛
如果眼前经常会见到它们的
活奔乱跳
我将栖居在彩云移动的山坡上
宋长玥诗歌
宋长玥,青海人,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等国内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1300余首篇,部分诗歌入选数十部重要选本。出版诗集4部、散文集3部(其中一部合著)。获二十多项文学奖励。现供职于青海省司法厅。
上天峻遇大雪
雪蝴蝶翻飞。
三月不醒,
心不痛疼,火不燃烧。
石头守望草原,
荒芜的远方比人间干净。海西尽头
我怀抱大雪
独自辽阔,太阳沉重地低飞。
把空寂还给青海,让荒凉归于荒凉
失败之书
重回大地。
破败的世界那么阴冷,空虚
总给人向往。
粮仓建在心上,其中一座名叫欲望
虚妄满仓,
骨头已经生锈。
无所可依的良心,站在雪野裹紧皮囊,
把它献给温暖
献给天空
献给爱
献给希望。这是大雪覆盖的天峻
我享受的全部幸福。
2017、3、21
日落刚察
一万只牛羊背着黄昏。
它们感到沉重的时候,时间往前悄悄挪了一寸。
我刚好看见大雪下面的青草
把自己送给白的羊黑的牛。这些卑微的生命,一生努力向上生长,
死去,又活来,不休不止。它们没有人类炫耀的良心,
不管风雪多近,草原多空
都在故乡。
远处的帐篷被上涨的暮色渐渐染黑。经过刚察的男人,
找到黑夜的秘密。
那时,他拥有这片旷野所有的答案
2017、3、29
乌兰附近的旷野
以我为远,天空下诸神忙碌。
这些青海的主人,
疲惫,奔忙,在虚无中寻找希望。
惊喜把大路拓宽,
茫然又把它们送到四方,从启程到回归
多少人悲欣交集。
唯有一个湖泊,盛满期盼
含泪生活。
漂泊的男人拥有无际草原,三月打开岔道,
其中一条骨头行走,
收获良知和宽容。
其中一条血行走,
看见铁和爱。
其中一条尊严行走,
背着太阳和星星。每一个被命运放逐的人,
在虚饰和狂妄中锈迹斑斑:
没有谁的失败,
也没有谁的胜利。
现在,乌兰腹地狂风行军,三块石头堆垒的灶膛站满大雪,
太阳沉默,
敬畏遭遇蒙蔽。
无人再谈一匹马过去的意义。我可否从刚刚降临的春天
抽出尚未成型的刀子,
把它还给今日?或者眺望封冻的湖水
看它努力一生
绝不说出苦难深重,生命荒芜。
2017、3、25
周存云的诗
周存云,男,汉族。1967年12月生于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青海湖》、《飞天》、《绿风》、《绿洲》、《红豆》、《黄河诗报》、《诗江南》、《文苑》、《散文诗》、《西部散文选刊》等省内外报刊,入选《建国50周年青海文学作品精选》、《2003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等十余种选本,并有作品被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收藏,已出版诗文集《无云的天空》、《远峰上的雪》、散文集《高地星光》、诗集《风向》。曾荣获青海省第二届青年文学奖、青海省政府第五届文学艺术创作奖。
怀念从一片泛黄的叶子开始
风在秋天的傍晚轻轻擦过我的心事
花朵因为等待而落英缤纷
大地因为收获而空旷辽远
一片泛黄的叶子惊醒了怀念
有谁能够听懂七月的田野
麦子的私语
有谁能够看见季节的叶脉里
流逝的光阴
而我正在整理粮仓
夜晚的光芒无限
每一片闪动的叶子背后
都隐藏着别人不能察觉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 惊动了我的灵魂
使我想起雨水中发芽的种子
春风中摇曳的花朵
还有那绿荫中深入的爱情
现在它们将同我一起抵达记忆的天空
怎样才能抵挡岁月的锋芒
我把一首诗写在时光的背后
我还将怀念什么
道路奔向远方
而我的马 偶尔抬起美丽的头颅
是否看清了更远处的方向
值得怀念的事物是这么广泛
而作为一个人竟如此脆弱
就像树上的一片叶子
常常被季节伤害
天堂小镇的午后
在精致如一粒纽扣的天堂小镇
我看见了辽阔的大海
几只废弃的老木船
改装成了游人休闲的乐园
看着船头前汹涌的海浪
仿佛正在大海航行
我相信老木船的记忆
仍然在海浪上颠簸
用旧船板做成的桌櫈
随处可见的启航灯
一切都在讲述着海的故事
一切都在灰色的天空下闪亮
风踩着水波
它波动的光芒照亮了翅膀和歌声
万物在一场雨的亲吻中
越发相宜动人
我们在海风飘散的潮湿里
面对大海交谈
那些远去的时光
重新通过春天的树木
唱出重逢的喜悦
如果一滴雨里藏着美好的怀念
那么越来越多的美好
被突然掠过的风带到更远的地方
眺望大海的人
也许早就越过翻卷的浪涛
看到了大海深处的平静
我知道 时间锋利的气息
就隐藏在平静的柔软中
大海啊 我没有问询
像你一样深不可测的时间
留下了什么
但你却看见了
一个旅人心中腾起的小小的浪花。
被黑暗抬高的夜晚
真的 来不及抵抗
合拢的暮色就包围了我的世界
我是从乡下走来的
只有方向 而没有选择的路途
我会被春天的花朵
更先抵达风中的凋零
人生如此匆忙
请让我学会在浪尖上旅行
在苦楝树下歌唱
向着更深的时光走去
我已习惯了背负着苦难奔跑
怎样的努力 才能守住那些美丽的事物
在逐渐深入的岁月中
青春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突然从我的生命中走失
我还记得他的泪水
就像爱情一样忧伤
在被黑暗抬高的夜晚
我只想做一根小小的火柴
静默中坚守期待的辉煌
可是 还会有谁
给我带来无限的生机
还要走多久 我才能从双眼中
看见梦中的火焰
而到达那秘密的福祉呢
马海轶的诗
马海轶,原籍甘肃通渭,现居青海西宁。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有诗歌、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发表在《诗刊》《星星诗刊》《美文》《上海文学》《新大陆》等国内外汉语文学报刊,入选《新世纪诗典》《读诗》等百余种国内文学选本和中央电视台《电视诗歌散文》《中华长歌行》;主要作品有诗集《秘密的季节》、散文集《西北偏北的海拔》、文学评论集《旁观》。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青海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青海省诗歌学会副会长。
鱼
鱼累了,也倦了
鱼不想使劲跳舞了
鱼像笛卡尔,怀疑童话
鱼想有件披风
遮住赤裸的身子
鱼替大理石的大卫难堪
现在鱼休长假
每天要读七首诗
之后相濡以沫九棵水草
午睡之后,鱼思念
族人。鲨鱼远征大洋
鳄鱼多次完胜人类
丽鱼虎皮交椅上打盹
飞鱼逗着小朋友玩
沙丁鱼啊,沙丁鱼最惨
于是,鱼想写本书
在沙上留下传记和历史
然后请求月光印刷
马
据说马有神性
当马的神性
向人性屈服并致敬
马卖力喷着响鼻
唇吻不住颤抖
马埋头吃草
突然有乌鸦飞过
马头扬起。马脸上
掠过吃惊的表情
同样的不安还会出现在
害怕和悲哀的时候
当马夫拿着鞭子
走近,马睁大眼睛
把所有恐怖的图景
湮没在褐色瞳仁里
好像阳光下没有罪恶
街市依旧太平
而且永远太平
牛
对着牛弹琴
弹了好几支曲子
它没有任何反应
牛没反应。不是
因为它不懂莫扎特
而是忙着生存
牛在吃草。今年
天旱,苜蓿又硬又涩
需要多几次反刍
牛在产奶,牛在
养膘。到处可见肥牛
招牌。肥牛确实鲜美
牛在发情,生育
生下一些小肥牛,舔干
它的身子并把它带大
如果还有闲暇
牛要斟酌,该从
老熊手里抢回哪支股票
所以,牛在忙碌
天也冷了,别装逼了
没事不要给它弹琴了
杨廷成的诗
杨廷成,青海省平安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青海省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出版文学作品集《大自然的萧音》等5部,主编出版诗歌集《青稞与酒的歌谣》等5部。诗歌集《乡土风语》获首届青海文学奖。
牙合村记
是山民们耗尽毕生的力量
把这片生长庄稼的土地
以天梯的傲然之势
搭上辽远的云端
他们祖祖辈辈
就沿着这北方的云梯
牵儿携女地向上攀登
仰望苍穹里伸手可及的星群
父亲们摇响一串炸鞭
秋风撕打着他的粗布衣衫
肩胛突起的耕牛一声长哞
叫山外归来的汉子泪花湿了衣襟
谁家的女子
在胡麻花淡蓝的忧伤里一声浅唱
白桦林的每片叶子都屏住了呼吸
聆听这来自白云深处的天籁之音
每一株朴素的花朵
站在大山厚重的额头上
是阳光下慈眉善眼的菩萨
给人世间讲述生命的轮回历程
皮影戏
铜锣敲响处
人生的悲喜剧跌宕起伏
雪花扑打灯幕
世间冷暖自知
壮怀激烈时群山震颤
愁肠百转时河流呜咽
悲伤的泪花闪烁
狂喜的泪花长流
这一幕幕上演的传奇
为什么总是与泪水有关
台下的人一声斥责
让流传史册的帝王将相一文不值
台上的人两句调侃
使风流千古的才子佳人丢尽颜面
哭泣的人依旧哭泣
窃喜的人还在窃喜
这些个僵硬的驴皮
在影布上是如此地生动鲜活
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晃
前世今生轮换着粉墨登场
柴禾的一生
树杆轰然倒下
树根就从深土中刨出
又被刀斧大卸八块
堆垒在苔藓斑驳的大墙下
无人问津
鸟儿们从头顶飞去
羊群们从身旁走过
尘土蒙面的一脸苍桑
水分被太阳渐渐吸干
直至瘦骨铮铮
暴风雪来临
有人记起蜷缩在墙角的它们
只需一缕火星的点燃
柴禾们就在冰冷的炉膛里
上演一台激情四射的盛宴
光焰温暖
抵御着冬寒的侵袭
在冷漠又喜悦的眼神中
它们血脉偾张地释怀
把自己燃成灰烬
忘却曾经抛弃的时光
忘记那些锋刃的疼痛
就这样默默无闻地
在漫天的狂雪中流泪
耗尽卑微的一生
端午节
当村女们抽出心底的七彩丝线
在浓浓的月色里缝制起爱的香包
湟水谷地的端午节
踏着轻轻浅浅的脚步
在沙枣花弥漫的山道上微醉而来
父亲们摘来滴着露珠的柳枝
斑驳的屋檐上飘动起生命的旗帜
母亲们采来飘着青香的绿艾
灰旧古老的巷道里
荡漾着乡村珍藏千年的味道
鸟儿的翅羽掠过长满麦子的天空
那一声声啼叫把大地轻轻唤醒
是谁在挥洒着放肆的诗意
淡蓝的蚕豆花与黄金般的油菜地
以浓墨重彩的色泽涂染着村庄的温暖
没有龙舟飘过的河流
乡亲们不知道名叫屈原的诗人
但每年如期而来的这个日子
是一坛刚刚启封的青稞佳酿
把山坳里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擦亮
肖黛的诗
肖黛,女,汉族。祖籍山东荣成,出生于福建厦门,青少年时期在浙江舟山群岛度过,后到青海工作,曾在政府机构工作及高校任教,现定居成都。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顾问。1984年开始写作,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青海湖》、《延河》等文学杂志发表诗歌和散文及小说等愈二百万字,并著有作品集《寂寞海》、《一切与水有关》、《肖黛诗文集》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等奖项。
读逝者之作
在失火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水灾里面
我找到你,你的房门并没有关
各种念头在窗外刀剑样的砍杀蝉声的树杈
全身的血,涌上你这本书的脸上
我确定你是欢迎我的,你所有的经历
将是我井然经历的世事
贴向火苗,投入水中
为了断裂在半空的一个情节
我看清了你的表情,连同标点符号的使用
也努力地做出过质疑
但背转身体,镜子的木框牢牢嵌在你周围
保卫着你随时的苦与笑。假定已经献出
我生命的某个部分
纸张煽动的风,这时候就吹进重写的人事。
然后拜谒你,然后恳请你
要么快一点拯救我,要么就把我远远抛弃
轻轻掩卷。因为想念你而不断地想象着你
工人
如今,你们在哪里?我问的是你们的心
是否有一本书记录了你们的心路:
厂房里的山峰
机器上的田野
你们是否还在在那里幻想着神灵突现
好把创造变成魔术表演
面对为了你们的致意时
虚浮不实的感觉
是否令你们的心疼痛了?
我曾经苦苦地寻觅你们的疼痛
在城市的夹缝中。你们五光十色的叹息
是每一座城市一切动静的回声
让我联想到的咆哮
却发自最低矮微小的灯下
那灯下,你们的领袖们看过的一本书
我正认真地看。此时,我的视角
开阔如海面——我说的是我的心
我自己的心头常有忍不住的对你们的挂念
自说自话
我总还是个婴儿
情愿在别人的怀抱里密密匝匝地哭笑
总喜欢别人帮我洗浴
把我的赤裸放在水的美丽中
那个人最好不是母亲
而是仙女,降临在我的水边。
我啜吸别人的乳汁
一直啜吸,不要长出齐备的牙齿
那是希望我全无成长着的标志
如果也学不会仇恨和唾弃
就能睡的香甜,就将是天使的花朵。
永远做一个婴儿而毫无顾忌地活着
在襁褓的温暖里面
哭笑不禁,就不用思考人事
不用世故的眼光看世界的荒诞
也不认得所有的先驱和伟大的人
更不用向劳动模范学习
我就完全有理由身具每一种缺点。
夜晚,让仙女的魔法把我变成少妇
请我在花侧草旁饮下热酒
我好把零碎的醉意布满天空
当然还可以不讲任何朝代的任何道理
我还可以爽快地犯下各种大错
并将轻松地应用和享受情爱的自由。
我不是病患,我能够幻做诗人。
看见远在佛罗伦萨的但丁先生的脸像
我就看见了稍显呆钝的可能
就等待但丁撬开的大门向我敞亮
等到那个时候。我等着我的邻邦觉醒
千千万万的婴儿欢聚一堂
不就是世界大同了么——
那是我看上去有点儿幼稚可笑的理想。
班果的诗
班果,1967年出生于青海省班玛县,祖籍青海化隆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少年时代即开始写作,已有数百首(篇)作品发表于国内多家报刊。曾获《民族文学》、《诗刊》及青海省人民政府优秀作品奖等多项奖励。1991年出版诗集《雪域》,1992年参加第10届"青春诗会";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继承
作为石头,我必须获得土
作为土,我必须由水养育
作为水,我必须依靠天空
作为天空,我必须得到四周的世界
这就是那称为历史的东西
我们从中诞生后
紧跟着穿过世界、天空、水、土和石头
开放整个斑澜的春天
不是偶然,我的骨骼跟石头一样经历过时间的捶打
皮肤跟地表一样平坦
血液与流水同时开始循环
胸怀与头脑
容纳整个天空和世界
踩着风的鞋子
风把它的鞋子扔给我们之后就跑了
一道蓝光将我们照耀
在大地多情的怀抱中
我们早已忘记苦难的姓名
我们还要找回被劫走的童年的财富
在三岔路口
我们找到那条通向太阳的路
看见了雪的微笑,眼泪的歌唱
心灵的骑士纵马高飞
我们被欢庆的玫瑰花丛包围
闭上眼,再睁开眼
刹那间世界已是全新的风景
踩着颤动的风的鞋子
行走在云中,追赶光的脚步
这美妙的时刻里我击退了所有世上的妖魅
婚典
柏香一早点燃,洁白的瓷器
盛满如意的泉水
空气中有一扇门被用力拉开,女人们
都在阳光里看到了初嫁的自己
母亲正俯首给女儿结好发辫
村庄是一个古老的果园
今天又有醒目的花朵开放
天空冉冉来临,像一条纯蓝的哈达
诵经的老人捻住一颗珠子不动
这个圆硕的日子
世界已攻入它的内部
并将创造出更多奇迹
迎亲的骏马踏起尘土,众多的
元素在尘土之中闪耀。谁能看见
尘土中的一个坚固城堡,一个
新世界已接近诞生
谁牵住新娘坐下的骏马,带她走
这个世界的帝王,一罐水
将随他远迁,洗净他心中的尘土
成为生命中的泉眼
羌域
盐和青稞的羌域
鹰和石头的羌域藏红花开
布匹一般铺展的羌域
铜器一般闪亮的羌域
炊烟袭向蓝天雪山站在日中
大群猎手在岩石上舞蹈
大批神灵在墙壁上显形
隧石召唤火焰
玛瑙在地底击鼓
松木是手臂长满山坡迎向天空
生命和自由的羌域
酒和歌谣的羌域
茶和众水的羌域群星流泪
瓷碗光洁,占领宴席
老人的眼里闪耀海洋的光芒
水獭在新娘的衣袍下摆跃动
狐尾自新郎头顶逃入手中
村庄的羌域季节的羌域
那里的人们酷爱歌唱
生命的河流干涸于天葬台
又自婴儿的脐眼涌出
煨桑的柏烟生生不灭
远方的海子睁开慧眼
婚姻与生产亲吻与送葬
爱情的羌域哟
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毛发
牙齿与骨骼诗篇与歌
全部奉献
如把生命奉还爱母
至亲的羌域哟
木桶
我走过达尔吾草原,感到
周身一种水的震动,从脚心开始
这神秘的震动波及整个大地
而我是被涟漪所获,在黄昏里
热泪盈眶,我站立
注视前方一只古老的木桶
一圈圈涟漪正自桶底产生
此刻大地和时间围它旋转,进入黑暗
而它用闪光的语言使我们亲近
而它用一种成熟的气味使我们陶醉
它蕴藏的能量,像一束神秘的光穿透黑夜
它传播的涟漪,像刀堑一样刻入人心
它的泉水贮藏千年,光可鉴人
它的酥油倍经提炼,饱含风华
它的烈酒阳光一样强烈
谁会为之不醉
这一只时间的容器寂然无声
天宇间运行的微小星体
接连进入无底的桶中
而大地贡献一切收获,把青稞
泉水和牛奶酿造
接纳过阳光和大气,尘土
和雨水
而自
多年前圆硕如今凹陷的腰臂上卸下
木桶
从此开始了不可抑止的歌唱,并
创造出生生不息的涟漪
把大地和诗人震动
一匹幡
隔住时光
像一只手
你尽最大努力护卫的
却被一切洞穿
雨水不依我们的意志而停,不断洗刷
文字渐褪
露出生命朴素的本色
太阳里居住的鸟
回到大地时无力飞翔
在被照耀的正午
全心聆听阳光的告诫,和石头
不必坠入苦难的海洋
不必冒充信仰的使者
天空自有无限的引力
一切只待冉冉地升起
来自俄洛
从那里走出来的人
不会说话,但笑得有如花朵
两手空空,财产都在远方的远方
把梦缚在腿上,把腿浸在朝霞
一遍遍无知地唱着未来
到牧草中间去,到清清水中去
做卵石的情人,牛群的教师
整个世界清洁的学生
只摘了一朵野花出来
我就成了巫术的受害者
从此专心幻想
在统治我终生的咒语中
把有毒的环境当作童年的乐园
学习在壁画上永生
或是在前进的社会里悲伤地堕落
石头的队伍行进多年
为一种痛心的使命
领先的诗人已化作西去的太阳
俄洛的天空占据了我的内心
我的离去是黑暗的转移
河流在血液教育下奔向莽原
时间在心灵鼓舞下重新开始
吐伯特母亲
没有你的手,我将再也无法站在世界的中心
你的眼睛,我唯一的太阳必须升起
你点燃的火还没有熄灭
而你收藏的旗帜必将举到时间的前列
已不再年轻。你创造的那些舞蹈
渐渐变化为鹰的飞翔
没有翅膀,你宽大的袍袖
表演着古老的梦想
你的目光饱含了天下所有的海洋
你的脚步是上个世纪轻雷的回响
而你的脊背就是一幅壮丽的画卷
给我们的太多:
从石头上养育完美的众神
把心灵改造成牢固的家园,你吉祥的
孔雀翎已在世界的山顶上守卫千年
还有圣洁的柏烟像云的源头
而碧色的草原产出一片蓝天
经你的手,岩石绽放光辉
河流-路颂赞着奇迹
你的心在疼痛,你的身体倾倒
但你永不会从世界上退下
人们还要你,主持一切悲壮的葬礼
你会从每一座山岳和宫殿里现身
给我带来一把信仰的花束
当我为星空的沉没放声痛哭
你会将它们插上半空
用一丝古老的光芒把我击中,将我唤醒
让我找到前行的道路
在日喀则
日喀则的两姐妹
是火焰的化身
盐和酒的夫人
让我尝到苦的欢乐
为我开辟的歌曲的大道
那明眸中闪亮的晴空
牙齿是另一种岩石
使我认识了朴拙之美
褐色的群峰
犹如连绵的花瓣
它有序地展开,围绕
日喀则
大地仿佛怒放的莲花
但这是苦难的莲花
缺乏生存必需的营养
除了土,除了太阳
它广泛而无望地展开
甚至在冬日的天空下
它环抱着手臂在舞蹈
绽露着姿颜在微笑
只有冷风如针,刺向它的花瓣
是我的姐妹喂养了它
呵潘朵和尼玛
是那火焰的化身,盐和酒的主人
在日喀则,我看见她们
我所认识的两位姐妹
预备了酒和歌谣
以及-生的膏血
门外
肥大的夜晚像闪光的叶子
黑色的群山仿佛植物群
贪婪吮吸,拼命生长
大地啊得以每天开放
……在日喀则
我看见我姐妹的身腰变得日益瘦小
我听见她们的歌喉在黑夜里渐渐暗哑
郭建强的诗
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有作品入选三十余种国内诗歌和散文选本。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 2015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
灯光
灯光打在你的脸上
一瞬——
黑暗中的温暖飞散
低垂的眉,微噘的嘴
忧郁压弯了你的鼻尖
陌生的眼睛
空洞得就像十一月的荒野
我也曾猛然翻起石块
看虫子们惊恐地四处爬窜
当年的快意却敌不过今日的震撼
活在偶然里
还是真相中
声响
不过是风过原野
管什么麦稻在俯首,还是在颂扬
不过是影院中的一声咳嗽
让你双手一抖,震碎荒诞的冥想
不过是颈椎转动
啊,石化的躯体挣——扎
鸟儿折断了翅膀
不过是鸟笼发出了轻响
创造
……就被嘘声围得紧紧
——波德莱尔《信天翁》
甚至嘘声都是虚构
一只丑陋的鸟独自在天空飞
甚至飞翔都是虚构
一只丑陋的鸟仅仅在天空
甚至鸟都是虚构
天空。天空
甚至天空都是虚构
一切都是虚构
可是,出乎上帝意料
一个孩子,或一个疯癫,总会把世界重新创造
传递
其实是一堆马的骸骨。
是在冰雪大坂最高处的褚红岩石。
死亡的图案具有坚韧气质
我因之断定是匹古典的驿马。什么迅息
催促它攀向这陡立高地
一步一洼血迹,行进于嶙峋岩石锋刃?
骑手不见了,兀自探寻着道路
——什么迅息?
我放好登山索,摘下避雪镜
晨光中恍见驿马的鬃毛飘荡如有着
丝绸质感的五色风。
低低太阳
该听到它生动地吐露了吧?
是在冰雪大坂最高处的褚红岩石。
一堆马骨,马的骸骨开成狂放菊花。
没有鸟。没有鸟。没有一只鸟
振羽飞来。
播种
仰举最后一粒水珠
最后一名使者。
呼吸是一团火。肺腑里
涌动千万只蚂蚁,挣出毛孔的汗粒:
白,带着半凝固的体态。
渴,渴啊,只能剖腕润喉。
呼吸是一团火。
……是一炬火焰仰举一粒水珠,
从青铜时代到泥土时代将先民映衬。
这炽亮骨肉运行,要找到沙漠深处
柔软母性。一种记忆仿佛正在现实,
即将遭遇一个命定的形像——
有人在钢铁都市的最后梦境走向边缘。
呼吸。呼吸是一团火!
广场之上的风声枯涩。
刨凿沙海的十只手骨紧迫。
发芽啊,开花啊
沉甸甸的果实,守护我吧。
呼唤
不就是等待我双膝瘫软,说:
我放弃。我返回。我领受失败?
皮肤柔滑。而十字架上的尖刺
从未停止过深入。我看到了未来:
的确是疼痛、污辱、审判。
但必须抛洒满掌泪水,滋润你
滋润土地,以及尚未被众人看清的景致。
记住我的告诫
享有我的祝福。
在火焰里纳凉。
死亡里凝视。
在大如沙漠的灵魂上呼唤。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长淮诗典·2016年选》已经出版。《长淮诗典》走高端路线,选稿不分流派,以质取胜。2017年选继续征稿,凡是长淮诗典公众号推出过的诗人作品(2017.3-2018.2时间段里长淮诗典公众号推介的),均视为诗典年选备选作品。入选作品无稿费,年选出刊后赠一册与作者为纪念。若有不同意见请告知。公众号尚未推介的请抓紧投稿。
要求:
诗歌20首左右、他人的评论或者推荐语(诗人自己的诗观、创作谈、断想、随笔、絮语等亦可)若干、简介、照片,
一并发到指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