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8日,由导演贾樟柯创办的首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于平遥古城开幕,已届古稀之年的导演吴宇森获得最大奖项:“卧虎藏龙东西方文化交流贡献大奖”。
“年轻观众不知道我了,小贾还能记得我,我很感动。在今天这个以电影票房决定一切的时候,在我慢慢感觉到有点落寞,有点身不由己的时候,得到这个奖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激励,我会继续拍我的电影。”
北方秋天的夜晚有些微冷,71岁的吴宇森语带哽咽在颁奖现场致辞时,心中颇多感慨。
2017年11月,吴宇森的新片《追捕》在全国各大院线上映。时光荏苒,当吴宇森重新拿起双枪向偶像的经典名作致敬时,距离奠定他“吴氏暴力美学”风格的《英雄本色》已过去了30年。
吴宇森本人是反感暴力的,他呈现暴力是为了反暴力。
“暴力美学是一些评论家想出来给我的称号,我觉得当然是在我拍动作的时候,有一些场面不是为了刻意的美化暴力,而是我拍的时候我感觉是我拍的是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可能是一个很深沉的,可能是一个很美的,可能是一个很潇洒的,所以我就会用一个美的方式来去表现。”
1951年,5岁的吴宇森随家人由广州迁居香港,由于生活所迫,一家人生活在贫民窟。据他自己说,他时常被街区内的不良少年欺负,因为习惯晚归,成了小混混们袭击的对象,所以每次出门,都不得不拿根木棍防身。
在他的青少年时期,更是经历过两次大的暴动,他亲眼看到有人受伤后倒在他家门口流血而死。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让他更加意识到暴力给生命造成的巨大伤害。
纷乱的环境中,离家不远的教堂成为了他唯一的灵魂栖息之地,温润着他稚嫩的心灵。
1989年,《喋血双雄》在香港上映,影片中,周润发把丝巾慢慢缠绕在手臂上,举枪,瞄准,连续而快速地开枪,中枪者缓慢倒下,两件同时发生的事呈现出不同的速度。杀手的迅捷和被杀者死亡的过程由于速度的差异而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更加突出的展现了场面的惨烈。
华丽而残酷的镜头语言下,仪式感的布景、舞蹈般的动作,都在有意淡化和消解暴力的真实性,也使得他独特的个人色彩被渲染到极致。
无论是让他得到西方关注的《喋血双雄》,还是在好莱坞期间的巅峰之作《变脸》,他都把教堂作为最后决战的杀戮场所。满堂烛光,慈祥的圣母,飞翔的白鸽,安详的弥撒曲,通过对教堂圣洁性的反复强调,使得观众在随之而来的暴力场面中,感受到的不是快感,而是痛感。
在惨烈的暴力场景之外,吴宇森所要表达的恰恰是内在情感与人性关怀等与暴力相对立的东西。所以有评论说:他拿起枪时,从未失去人性的慈爱与悲悯。
他自己曾说,他的暴力是西方式的,无论技巧、主题还是电影语言,都跟华人传统的表现方式不相一致。但吴宇森的电影最能打动我们的,正是中国式的侠义情怀,守道义,重感情的英雄人物之间的亦敌亦友,惺惺相惜。无论是风光无限还是黯然落寞,都被他以同样抒情的笔触表达出来。
他镜头下的人物象征着在一个毫无信任可言,处处暗藏杀机的世界里,主人公面临的灵魂困境,以及对江湖道义被奉为无上准则的逝去年代的怀念。
对世事沧桑的感慨、对浪漫主义的留恋,善与恶的纠缠与转换,草根人物的悲苦和欣喜,男人间肝胆相照的赤诚,天涯沦落人之间的交心,交织在一起,激发出观影者的心灵震撼,并从中获得强烈的情感冲击,为之唏嘘不已。
在最近一次跟高晓松的谈话中,他说:“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电影,电影中描写的那种友情,我真的就有这样的朋友。”
1968年,吴宇森通过担任剧情片《死节》编剧而进入电影圈。1971年签约邵氏,随后师从张彻。70年代后期,经张彻推荐,吴宇森成为嘉禾的驻场导演,和许冠文合拍鬼马喜剧,多次打破纪录,他自己执导许冠英和吴耀汉的摩登动作也非常卖座,事业顺风顺水。
而徐克当年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旗手,执导的电影却反响平平,后经吴宇森鼎力推荐,徐克加盟新艺城电影公司,执导《鬼马智多星》,不仅票房鼎盛,并夺得金马奖最佳导演。
1983年,吴宇森创作遇到瓶颈,在嘉禾不得志,在徐克的邀请下加入新艺城,被派去台湾开拓市场,依旧没有好的作品,被视为已过时。在他事业的低潮期,徐克把自己一直筹备的《英雄本色》交给他执导,并建议他把自己的真实情感放在电影里。
最终《英雄本色》以3465万港元的票房成绩打破当时香港的年度票房纪录,并且获得包括第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在内的多个奖项,大放光芒,成为传世经典。吴宇森凭借此片奠定了他 “暴力美学”在香港电影时装英雄片中,独一无二的江湖地位。
“人生的经验里都会经过一个失败的教训,也会经过成功的快乐”。
吴宇森曾对记者回忆当年与徐克一起创作《英雄本色》时,在香港一家顶楼酒吧喝酒抽烟聊电影,讲到酣处,徐克指着夕阳下对面的香港岛说:我们一起来改变香港电影!
后来二人因为创作理念不同而各自发展,但还是相互关注,见面时,会谈谈各自的电影,也会给对方一些意见。
“我觉得做朋友不要计较那么多,不能因为一时之气,什么都断了。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安定,如果大家太计较小过节的话,会让人的生活都不好。”
2009年,“电影工作室25周年浪漫演义之夜”,吴宇森重诉当年情,当他讲到“这是一份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的气概”时,台下徐克早已捏鼻唏嘘。
在接受凤凰娱乐的采访时,他表示尽管自己在讲故事的方式与动作戏的表达上一直在不断求新求变,但对于情义与情怀的诠释却是永远不变的主题。他把合作过的每一位演员都当做朋友,而且公平公正。
1997年吴宇森闯荡好莱坞,从《终极标靶》的崭露头角,到《变脸》的大红大紫,吴宇森三个字,连同他的手印,被镌刻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写进了世界电影史里的一页。后来《碟中谍2》中规中矩、《记忆裂痕》不温不火,直到《风语者》的铩羽而归,他逐渐丢掉自己的风格和个性,成为好莱坞流水线上一个合格而熟练的工人,在这条路上,他越成功,也就越失败。
自《碟中谍2》之后,在近20年的时间内,带着对电影的情怀,怀揣更大梦想,他先后尝试了战争片、科幻片、古装片、史诗片等题材,绕了一大圈后,现实的挫折,让他疲态尽显。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1986年,香港太平山顶上,周润发这句满含导演心声的呐喊式台词,让带有浓厚悲情色彩的“小马哥”风靡整个亚洲,成为港片黄金时代里无法回避的标志性角色。
自2003年的《记忆裂痕》之后,阔别动作片十余年的吴宇森回归到他所熟悉的领域,完成了自己的《追捕》。熟悉的双枪白鸽,同样舞蹈般的转身,仿佛都在提醒观众,那个漂泊已久的“香港之子”,重新走进了我们的视线。
在新片宣传期间腰疾复发,他只能坐着轮椅四处奔波。但《追捕》票房创新低,豆瓣平均分只有4.8分。
眼前的世界,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江湖。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在吴宇森最浪漫的一部作品《纵横四海》中,这句由江湖浪子阿海吟出的辛弃疾名句,也许最能折射出这位高龄导演此时的境遇。
“我从小到大奋斗求生,当我被打击、有失落感时,总会去看电影。我个性坚强,不轻易妥协,不害怕困难,更不会轻易被击倒。我没有很多钱,但我深信世界是美好的,我从电影与歌剧中,找到我的天堂。我想我会一直拍到我认为这部才是我最完美的电影,我才会退下来。”
无论外界是褒扬还是质疑,在同时代的导演都早已息影时,这位已进入电影世界50年,历经风雨沧桑的老人选择带着理想与思考独自上路,继续走下去,让马继续跑,舞继续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