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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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男

1

她死了。

她原以为超脱了肉体的重量,灵魂会飞速的移动,又或者陷入黑暗的混沌。她却可以清楚看见自己半躺在沙发上,头歪向一边。这种感觉非常有趣,就像在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在演戏。

整个摄影棚炸开了锅。那个采访她的红头发女孩保持着跟她谈话时微微前倾的身体,右手茫然无措的悬停在半空。

她还记得,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女孩踩着十几公分高的高跟鞋一路小跑着迎上来与她握手,夸张的笑脸、热烈的寒暄。女孩大声惊呼她本人比网上的照片美太多,态度谦虚和善,却掩饰不住眼睛里藏着的精明和野心。

她不喜欢这种漂亮聪明又有野心的女孩,太像当年的自己了。

林凡还记得开机后,女孩用柔美的腔调让她跟年轻人聊聊她成功的秘诀。她是这么回答她的:“如果他们有我曾经那么苦,他们就不会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了。”

她清楚的记得女孩脸上的尴尬。她并不是有意为难,她说的是真心话。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是没有时间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无聊问题上的,能做的只有低下头颅匍匐下身子朝前奔、挣命的奔。

台上的女孩终于回过神来,面对她的尸体发出凄厉的尖叫。直播被掐断,现场一片嘈杂忙乱。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她一个人。她有些得意的笑了。她预知到事态的发展,接下来会是规模空前的盛大葬礼,她躺在华丽的水晶棺里,静静的等待人们的瞻仰。以后每年的祭日,都会有大批的悼念文章。她的缺点被渐渐淡忘,优点被粉丝的大脑反复加工,再经网络不断推送强化,最后在人们心中固定下来:她是一个敏感的脆弱的生命,美的如昙花一般让人惋惜。

她为自己叹服,生她没能惊天动地,死却死得传奇。她看着躺在椅子上的自己,如果不是嘴角的一丝殷红,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呢。

但是,她怎么就死了呢?想到这个问题她打了一个寒噤,原本清晰的杀人犯的面孔现在突然模糊起来,就像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浪头打来,把画在沙滩上的图案抹去。

原来死就是这个模样。

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被谋杀——这么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她愤怒了。这个台的安保太粗心了!等等,也许嫌犯就在这群人里?那个红头发的主持人?直播间的某个工作人员?又或是她的经纪人?经纪人。她最容易接触到自己的食物和水。她在哪?!

林凡迅速检索了一遍录音棚,她不在!

她往直播厅的门外走,不断有人从门外涌进来,使得大厅的门一直处于半开的状态。他们横冲直撞的跑向她,她连忙闪避,他们却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哦,她又忘记了,她已经死了。

外面长长的走廊已经被保安封锁了,外界进入直播三厅的所有通道均有人把守。直播厅内乱的如同一锅浆糊,外面的世界却异常干净,一切如旧,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一眼瞥见远处杨柳树下抱着电话哭泣的蓝裙子女孩,那是她的经纪人。

外面下起了雨,她踩着高跟鞋蹑手蹑脚的走近女孩,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她的鞋没有发出熟悉的“登登登”的声音,大雨没有淋湿她的头发,溅起的泥浆也没有弄脏她的衣裙。

“好家伙!”她用一个作家惯有的第三人的心态体会着这死亡的美妙和乐趣。

“陈总,太突然了!太突然了!”经纪人抱着电话不停的重复这两句。

哦,她在打电话给陈林。

“我都快忘记她是陈林介绍来的了。”她在心里想。

“嗯嗯嗯,嗯…….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

女孩收了线跳进汽车,林凡也坐了上去。

“你是要去陈林那吗?”林凡侧着头看着经纪人。

经纪人默不作声,脸皮绷的要裂开来。

林凡将沉默当作是默认,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这样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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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男

2

林凡是属于长得很漂亮的那一类女生,从中学起就有很多追求者。在遇到陈林之前,她从未想过会要和哪个男生有交集,准确的说是和哪个人有交集。她从不答应哪个男生的邀约,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林凡,是当时学校里有名的冷美人。

她冷,并不是因为她孤傲,而是自卑。她有一个浑身浮肿,脸色泛黄、黄到发亮的父亲,和一个挣扎在贫困线的家庭。生活上的困苦消磨了人太多的精力,让人打不起精神来顾念亲情。家里,总是很凄清。

在她记忆里,父亲永远是一堆瘫在黑暗狭窄房间的一坨腐肉。那个房间无论怎样的通风,都散发着一股臭味。父亲大部分时间就躺在一块用砖头垫起来的木板上,垫的盖的永远发黑。

有时候天气晴好的下午,父亲会默默的端起一个小板凳,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每走一步都像要跌倒。他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弯下身子,摆放好板凳,再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绕到板凳前面,撅起屁股慢慢的把他的臀小心翼翼的放到凳子上。

她嫌弃的站在门内看着这一切。父亲太笨了,这么大的人了,坐个凳子都要这么老半天,还不如隔壁四岁的阿花妹妹,简直丢人现眼。

只要父亲一坐在门口,阿花妹妹就绝不来找她玩了。她家里的人不允许她来,远远的看见全身通黄的父亲,她家里人就怕。

不来的不仅仅是阿花,还有周边的邻居,他们从不买她家的馒头,怕染病。

她恨恨的在父亲背后看着,咬紧嘴唇,拒绝提供帮助,更拒绝交流。记忆中,她从来没给过父亲什么好脸,也从没喊过他“爸爸”。她常常觉得世界不公,同样是小孩子,为什么她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两间用黄泥巴隔开的黑魆魆的破瓦房,还有一个这么不堪的父亲。

同样不搭理父亲的还有母亲。父亲的饭是在他那张散发着腐败臭味的床板上吃的,用专门的碗和筷子。每次母亲都赌气似的把碗筷端进去,“啪”的一声近乎摔似的放在他手里。父亲讨好的撇开嘴露出笑容,母亲看都没看转身便走。

母亲一天到晚的在厨房里忙活,在一个硕大的白色瓷盆里和面。细细白白的面粉里掺进去面头,一边大力的揉、搓、按、压、捶、挤,一边适时的加水。母亲必须很用力的揉,腰部以上的半个身子恨不得都要揉进面盆里,只有这样和出来的面才有劲道,做出的馒头才会有销路。

家里的案板边的墙壁永远星星点点的布满黑黑的、黄黄的、缠着白面粉的脏点点,按照现在的卫生指标,这样的馒头是绝对不能吃的。

母亲就是靠着做馒头、卖馒头,供养她和她生病的父亲。

她整个中学之前,因为难以见人的父亲,她不敢有朋友。当然,后来的学生时代,她也依然没有朋友。直到遇见陈林。

那天的陈林特别干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长而细的眉毛、深陷进去的眼窝,当他对着她笑着说“同学,你的行李我来帮你提的时候”,她感觉到心里什么东西一下子化了,这么多年游离漂浮的灵魂终于和身体合二为一,她活过来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一向腼腆害羞的她是为了他才鼓起勇气参加社团招新的,只因他是文学社团的团长。当坐在面试席上的他看见她走进来的时候,眼角眉梢挤满了笑容,想遮都遮不住。

他惊讶的发现,她的文笔原来这么的好,文字清新自然,又透着与这股年纪不相配的睿智和深邃。在他的鼓励下,她第一次在纸张上释放了自己,那小小的动荡不安的灵魂终于有了栖息之地。她特别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灵魂驰骋,这是她之前的人生没有经历过的,以前的她总是活的小心翼翼、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从此她爱上了写作,在他的鼓励下甚至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花韵》。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没有谁刻意的表白谁,一切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自然。

“简单自然的感情才能细水长流”她想。

可惜啊,青春中美好的旋律在那个男人到来的那一天断了弦走了音。

一阵心痛袭来,她摇摇头让自己从回忆里挣扎起身。奇怪,人死了居然还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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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男

3

经纪人的车停在一栋白色的别墅前,她仿佛被雷击中,全身麻木。怎么会是那个男人的家?!

她恼怒的吼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经纪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她颓然的倒在座位上,感觉整个人都在下沉,陷入座椅里,陷入车底里,陷入柏油马路,往下陷……一路陷下去。

经纪人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

那是母亲吗?她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老人背已经有些驼,脸皮松松垮垮的耷拉下来,显得下巴不自然的尖锐,嘴唇已经失却了红润的姿色,显出一片乌红,厚厚的撅着。

她又想起了和那个男人结婚那天的母亲。

为了弥补第一次结婚的遗憾,母亲坚持要穿白婚纱,脸上满是小女生似的娇羞和喜悦。虽然艰苦的生活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刻下了印痕,但是年近四十的母亲,在精心的妆容和造型下,依然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光彩。从母亲略微有些走形的轮廓上,林凡尚能看出母亲年轻时的美丽痕迹。事实上,林凡的美貌完全继承于母亲,一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脸盘。母亲的头发比她更黑更亮更浓密,她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在身后编起一根长辫子,每当她走动或者做事情的时候,辫子就在身后晃来晃去。母亲的辫子是林凡最羡慕的,她的头发枯而黄,总是被人叫做“黄毛丫头”。

林凡又感受到心痛了。真的很奇怪,她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但心痛的感觉却如此真切。她是有多久没有看望过母亲了呢?自从那件事以后吧。

那件事!她用力的摇摇头。她不能想!不能想!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想,只要想起来她就要疯。

现在,她已经死了。她再也不用为是否见母亲而纠结了,因为她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有什么东西烫的眼睛痛。她伸手一摸,是眼泪吗?死人还会流泪吗?她把头伸向车子里的化妆镜,奶白色的藤椅套和蓝色的毛绒娃娃出现在里面。她叹了口气,下了车。

她走向母亲,感觉步子沉重。每向前走一步,仿佛都经历了一个世纪,往日的种种就像放电影一般划过脑海。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死亡隧道”?

“阿姨,您要挺住啊!”

她听见经纪人的声音。该死!谁要她来说这个!

她看见母亲的身体往下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虚空。她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下行的身体。

母亲半座在地上,抱住母亲的是经纪人。

林凡以一种拥抱的姿势楞在那里。她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温暖了,再也闻不到母亲特有的体香了。那种贯穿她整个人生记忆的熟悉的触感、那种在她未出生时就深埋在她体内的熟悉的味道,她再也感受不到了。老天爷,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吗?能让我在临走以前再拥抱一次母亲吗?能让在母亲的怀抱里待一会吗?就一会!

天空没有回应,四周寂寂无声,只有母亲兽一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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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男

4

“爸爸,这是我的同学林凡。”同学蔡洁亲昵的挽着父亲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在父亲的身上,向父亲介绍着来参加自己欢送宴的同学。原本这种场合林凡都不会出现的,但是蔡洁要出国了,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为她送行。

“林凡,这是我爸爸蔡建国。”

林凡看着蔡洁和她父亲的亲昵举动,浑身都有一些不自在。她和父亲是隔膜的、没有交往的,她本能的觉得这种亲昵哪里不妥。

“你好,林凡同学。”

她没想到蔡洁的父亲会郑重其事的向她伸出手。她不大习惯,但对这种礼貌行为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还是伸出手去。

蔡洁父亲的手掌很厚很大,也很细腻,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不像母亲,手掌厚而硬,轻轻一握便像个老虎钳。

这是林凡第一次接触异性的身体,虽然只是轻轻一握,而且还是同学的父亲,她仍是害羞的满脸通红,她慌忙低下头去。

蔡洁的父亲已经走过去跟别的同学握手了,她却觉得有一道目光从蔡洁父亲的方向射过来,烙的她脖子发烫。她抬起头来,蔡洁的父亲正在微笑着和另一位同学谈话。她暗自摇摇头,自己太敏感了。

那之后的某一天,班里的同学突然跑过来告诉她“叔叔在教室外面等她”。她心里知道外面绝对不是她的什么叔叔,她从来没有家人来学校找过她。为了隐藏她的家庭,她甚至家长会都没让家人参加过。因而,全班同学都好奇的抬起头。

走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蔡洁的父亲。她惊讶的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很诧异吧?”蔡建国笑了,递上来一个保温桶。“那,这是给你的。”

“什么?”

“给你炖了一锅鸡汤。听蔡洁说起过你的事情,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以后叔叔替蔡洁照顾你。”

听到“长身体”这三个字,林凡就想到了她已经开始发育的乳房。

“不用了,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

林凡转身就走,却被一双大手抓住——那双又厚又软和的手。

“林凡同学,你不要这样敏感,我是好意想帮助你。你知道吗,你像极了小洁的母亲。”

“我和蔡洁并不熟。我过的很好,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顾。”林凡冷冷的回应,她很烦这种没来由的亲昵。

蔡建国依然拉住林凡的手不让她走,他依然淡定从容,微笑着看着林凡:“小凡,小洁一走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你的家庭我知道一些,你难道不希望过上和同龄人、和小洁一样的生活?要想改变命运,就必须有知识,而这一切都需要钱。我可以帮你!我很乐意帮助你!我就一个人,我没什么负累的。你懂吗?”

“你懂吗?”这三个字在林凡耳边回响。她原本不懂的,经这么一提醒就懂了。

“滚!”林凡暴怒了。他怎么能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说这些?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恶心!太恶心了!林凡气的胃都抽搐起来。

他安安静静的抓住她的手,看她挣扎。她脸气的通红,牙齿咬的要断掉似的。他邪魅的一笑,像玩累了一样,轻轻一丢,松开了她。

她转身冲进教室,感觉到无数来自同学询问的眼光,同学们一定看到刚才扭打的一幕了。她觉得齐刷刷的眼光鞭打着她的身体,她痛的连路都走不好了。

他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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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男

5

林凡打开家门,最先看到的不是母亲,而是另外一张脸,一张以为让他出现了幻觉的脸——蔡建国。林凡鬼上身似的瞪大了眼睛,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这是你蔡叔叔。”

林凡听见了母亲说的话,却反应不过来。他来干什么?

看见林凡的表情,母亲不安的将身体从椅子上往前挪了挪。

“你蔡叔叔还是你同学的爸爸呢。”

母亲想拉关系,林凡偏不让她拉。

家里那张油漆脱落的斑斑驳驳的暗红饭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四个菜:红烧仔鸡、酸菜鱼、虎皮青椒和蚝油生菜,这些菜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

“小凡,快坐下来吃饭。饿了吧?”

母亲上来接过她的书包,把她按到椅子上。她夹起一个鸡腿放到林凡的碗里,又夹起一个送给蔡建国。这才小口小口的吃起饭来。母亲有些亢奋,又有些娇羞,一派中年人恋爱的扭捏与局促。

知母莫若女,她心中一惊。

“前阵子,你蔡叔到这里来找人,我下楼扔垃圾扭了脚,多亏了你蔡叔。你蔡叔是个好人……”

母亲停住了话头,偷偷观察她的反应。她低着头,故意不露出一点表情。

“我……我和你蔡叔……要结婚了。”

她心里一阵电闪雷鸣。她暗暗在心里将母亲和蔡建国摆在一起,一个面色发黄泛着油光的中年妇女、一个事业有成西装笔挺的成功男士,怎么看两个人都配不到一起。难道母亲看不出来?

“我跟你蔡叔挺聊的来的,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什么花容月貌、金钱地位都不重要了,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伴儿。”

花容月貌、金钱地位不重要?林凡在心里冷笑了。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是个能说话的伴儿呢。

“如果,我反对呢?”林凡直直的盯着母亲的眼睛,那种眼神安静却冰冷,拒人千里之外。

母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想上前拉住女儿的手,没敢。

半响,她哀求似的说了一句:“妈老了,总要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林凡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都说年轻人恋爱容易冲动,其实中年人的梅开二度才更疯狂。半截土都埋进了身子的人,抓住一次机会便舍不得放了。

也许那天是自己误解了他吧?一个父亲一样的人,因为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而娶了她妈妈,这怎么看也太扯了。

林凡心软了,这是母亲今生唯一的一次翻盘机会了。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母亲“哇”的一声抱着她哭了。

她隔着母亲看见蔡建国眼里射出一道猎豹一般的光芒。

6

警察来了,还有蜂拥而至的记者。所有的聚光灯都准备了母亲,“砰砰砰”的闪光打在母亲死灰般的脸上。母亲傻了一般毫无知觉,任由记者们照相。她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冲上去抽他们几个耳光。可是她已经死了,她只能看着。

这一生母亲都没有这么风光过,大批的警察为她开道,她才得以躲开记者的狂轰乱炸。

警察为什么要抓走母亲?

“喂,你们抓错人了!这群饭桶!”

她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理她,车子引擎发动了,她慌忙跳上车。

警车径直开进了医院,母亲对着自己的尸体哭的几乎昏厥。

警察像架行李一样又把母亲架上了汽车,这次开到了派出所。

“林凡妈妈,我们知道你很悲痛……”

“警察同志,我能挺住!”

警察点点头。

“经过我们的初步诊断,林凡是死于中毒。”

“我果然猜的没错。”林凡有些得意的说。

“至于是他杀还是自杀,目前还不好判断。所以,想找你来了解一些情况。”

“怎么可能是自杀!我这么红为什么要自杀!废物!混蛋!”

母亲有些为难的说:“小凡跟我很少见面,我……我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林妈妈,我们想到林凡的住所里搜查一下。”

“对,应该搜查一下,也许毒就是在家里就中的。经纪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住哪。”

“您不知道您女儿住哪?”警察怀疑的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艰难的点了点头。

“哦——”警察把手中的笔一丢,明了的看了母亲一眼。

“糟糕!我怎么连住址都没告诉母亲呢?”林凡焦急的踱步,“对了!陈林知道啊!陈林!陈林!”

她冲着众人拼命的挥舞拳头。

“我知道,”经纪人缓缓的举起手“陈总那里有钥匙。”

陈林来了,打开了房门。

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老了?头发一根根的往后梳的整整齐齐,露出光亮的额头。隆起的啤酒肚都快把皮带撑破了。

打开门,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咦,这是哪里?怎么这么熟悉?墙上怎么挂着我的照片?这些人说不停的提起我的名字,这房子和我有关系么?

林凡不停的敲脑袋。记忆就像破了的口袋,硬币一直在往外漏。

这间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几乎被书填满,房间里没有什么名贵家具,除了卧室那张扎眼的大床。

床。林凡伸手摸了摸床垫,床垫从她指尖穿过了。

“看起来很柔弱很舒服。”她不由自主的就躺了上去。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个人要买张这么大的床,她要好好的在这张床上和陈林翻云覆雨。她要报复,要挽回。至于报复谁挽回谁,她并没有想清楚。

无数个夜晚,她赤身裸体的和陈林纠缠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另外一个魔鬼。他一再的飘进来,飘进她的房间,飘进她的身体。来了……来了……还是来了。她害怕,害怕急了。她想躲、想跑,却无论如何甩不掉他。他充满了,充满了她的身体。她恶心的颤栗起来,发了疯的哭叫。

“陈林,陈林,抱紧我!抱紧我!”

她哭着求陈林用力再用力。她要陈林大力的撞击,将自己身体里的恶魔挤走……挤走。

挽回的了吗,她和陈林那场匆匆走散的青春?

当在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之后的陈林,歉然的在她额前一吻的时候,当那个恶魔将她被玷污的事实告诉陈林,他抱头鼠窜的时候,他们的爱情就死掉了,再也回不了头。

这么些年,对她而言,世界失了色彩、万物消了声音,她的世界只有静……静……一片欲的寂静。她听着魔鬼的歌声奔跑,一次又一次跌落在虚无的世界里。她奔跑、喘息,找寻……找寻……奔跑……醒来汗流满面、泪流满面,疲倦欲绝。累……她真的好累。

“林妈妈!”陈林一直都这么称呼她的妈妈,只差一个字就是“妈妈”,却永远不会是“妈妈”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封刚刚放置在床头柜上的信,信纸是她喜爱的淡粉色。

她把脸凑上去。

亲爱的林、亲爱的妈妈、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书迷:

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应该看见了我死亡的整个过程。是的,这一切是我精心安排的。你们不要伤心难过,死亡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林,我相信你懂我在说什么。

我亲爱的书迷朋友,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你们给予我无私的爱。真的,你们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这些爱对我有多么的重要,因为你们不曾见过我的家庭,我的父亲——那给予了我生命,而又腐朽的无望的身躯。对父亲,我是那么的愧疚。我真应该多爱他一点啊!如果,如果我能多爱他一点,如果我能在他试着跟我亲近的时候不要对他说那些不可饶恕的话,也许,也许他就不会走。

他走了,那么瘦瘦小小的干瘪身躯,带着一顶蓝色的破绒毛,裹着一件又旧又脏的军大衣。外面的北风那么大,风几乎要把他吹跑。我看见了,我看见他偷偷的以我从未见过的敏捷离开了家,我却闭上了眼睛。他那样的病体离开了家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我不敢想……不敢想啊!

也许是报应,上天派恶魔来收我了。一个以继父的身份伪装着邪恶面孔的男人,一个爱着自己亲生女儿的心理变态!蔡洁是幸运的,她足够聪明,她逃了!逃了!逃的好啊!

可我又恨她逃了。她逃了,我顶替她遭了殃。我才十六岁啊,十六岁!这个畜生!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自己长大,等着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可以自己掌握命运!可以挣开他!

我错了……错了。那重重的迷雾,沉沉的落下来。天黑了,我蜷缩在床脚不敢开灯。天黑了,天黑了,我不敢开灯。我在逃避。是的,我在逃避。可我在逃避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恶魔的歌声又响了,他又来了……来了……他进来了……进来了。

再见了,朋友们!再见了,母亲!

我没有华丽的生,可我要华丽的死。

再见……再……见

是我……是我……杀死了自己?

林凡的胃又开始抽搐了。

“不!这一定是凶手故意捏造的!你们……”

她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房间的景色在不断后退,没有消失,可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在这干嘛?这些人是谁?”

这些人的面孔陌生而遥远,她努力在人群中检索,终于发现了母亲。

“啊!妈妈!”她惊喜的叫起来,奔跑着向母亲跑去。这奔跑欢快热烈,饱含深情,就像儿时无数次的奔跑一样。可是这次,她没能抱住母亲。

她站在母亲面前,母亲的眼神却穿过她出神的看着墙上的照片。

“妈妈……妈妈……妈妈呀……”

她的心一阵疼似一阵。

身体的力量在渐渐消失,她觉得好累好累。她把头歪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双手揽住母亲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母亲的心跳、母亲的体温、母亲干瘪的乳房的味道。

母亲突然侧过头去,眼睛看着她的方向。

她的世界暗了下来,只有些朦胧的气味与半明半暗的光亮。最后连这些也消失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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