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开，茶花满路

黄日华版《天龙八部》的开篇，是乔峰用降龙十八掌打退慕容复，英雄儿郎，血性汉子。但是原著中的开篇，确是讲段誉怀揣钟灵的绣花鞋，要去取闪电貂的解药来换被扣在剑湖宫的钟灵，却因撞破鸳鸯偷情，被追得跌落山崖。

武侠小说里的悬崖，跳下去通常有奇遇。段誉的奇遇除了神仙姐姐，其实还有几株山茶花。

书里说：

“云南茶花甲于天下，段誉素所喜爱，这时竟没想到身处危地，走过去细细品赏起来，喃喃的道：“此处茶花虽多，品类也只寥寥，只有这几本‘羽衣霓裳’，倒比我家的长得好。这几本‘步步生莲’，品种就不纯了。”

从前看电视剧，只觉得这个男生婆婆妈妈，没脸没皮。我是看到这一段，才开始喜欢他。这样一个掉下山崖也有心情赏玩茶花的偏翩翩浊世佳公子，王语嫣其实配不上他，王语嫣太无趣，不过是一个长得漂亮的移动硬盘罢了。

蒋勋先生讲红楼梦，说“痴”是中国美学里最为重要的一个字之一，生命里执迷的东西，没有办法解释的“爱”，就是痴。段誉可当得一个“痴”字，他是花痴——茶花痴。

在曼陀山庄，他和王夫人讲茶花，洋洋洒洒列了数品名种，讲起来脸上的神采飞扬叫人向往——

“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夫人可曾见过？“

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

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茶花又名曼陀罗，是一种风格硬朗的花，叶子和花都很有分量感，开起来气势恢宏。有一年春天我在玉峰寺看万朵山茶，一树红花开得壮丽。同去看花的朋友后来去了大理。最近给我发消息，说在苍山脚下看茶花，很美。

种种，谁又不是痴儿女？否则王夫人为什么在江南燕子坞种了满园曼陀罗花？为什么马夫人一定要让乔峰身败名累？又是为什么慕容复一心想要复国不惜抛弃爱慕自己的表妹、衷心追随的家仆？

可是每个人所痴迷的，最终都是一场空：

笑你枉花光心机，爱竞追逐镜花那美丽。

你所痴迷的，最后都落空，可是还好，三月里的茶花，还开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