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烤的人快脱水了,靳飏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汗,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拉着那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背着一个装的鼓囊囊的登山包,辗转了好几条大路小路,终于看到了楼顶那个红色的横幅,靳飏有气无力的嘟囔了一句:
“妈的,海华三栋,我终于找着你了!”
把行李扔上寝室,用凉水洗了把脸,赶忙又跑下楼去报到。靳飏抻长了脖子,站在篮球场入口,在一群帐篷里看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的专业,于是正打算挨个看看,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那种低沉的语调,在尾音处又有一些拉长,声音是有一些中性的沙哑,一句话听下来总是让人觉得受了委屈的似的,让人有点儿想罩着他。不会这么巧吧!靳飏心想。那个家伙居然和他报了同一所学校吗?可是这个声音太有特点了,靳飏赶忙向声源处望去。他背对着靳飏,栗子色的短发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白t恤背后已经完全汗湿了,显露出瘦削的脊背。靳飏走近了一点,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楚赦?”
那人听了马上转过头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有点疑惑的看着他,一颗痣不偏不倚的就在眼角的正下方。嘿!这可不就是楚赦嘛!靳飏两大步走到楚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开嘴露着一口白牙,笑着说:
“楚赦!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靳飏啊!大羊!咱俩初中三年同班同学啊!我当年为了救你还跟三班那王大虎干过一架呢!不记得啦?”
“靳飏,好巧啊,你也报了这所学校吗?真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见你了。”
“哈哈,我才没想到呢!没想到你这怂货居然跑到最南边来了,高中三年没见,你小子出息了啊!”靳飏后退了一步,与楚赦拉开了距离,上下打量了一番,说:
“你小子变化挺大的啊,瘦了!当年你可是圆滚滚的。现在这模样可俊俏了,啧啧,估计过两天就有妹子给你写情书了,哈哈。”
“哪有?我这三年都没怎么长个,倒是你啊,窜了不少,现在得有一米八多了吧?”
“嘿嘿,一米八三。我说,咱俩也别磨蹭了,赶快报个到,好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喝点水,这天能把人热死。”
“嗯,好。”
二
楚赦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微凉的水淋在头上,沿着身体蜿蜒而下。一遍一遍的冲刷,却带不走燥热的暑气。他是不喜欢夏天的,在北方的时候,他就觉得夏天很难熬,太阳火辣辣的,空气闷热,尤其是和几十个同学闷在一间教室里,蒸腾的汗味儿让他总觉得想吐。他那时候又比较胖,每年夏天都要中暑几次,一头晕起来天旋地转的。自己,居然跑到中国最热的地方来读书,呵呵,反正,再也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了,他,总要给自己找一个栖身之所吧。哗啦啦的水声里,没有人听见一个无措的男孩轻轻地啜泣。
来到海市一个多月了,楚赦每天跟靳飏混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他们都住在海三,但是靳飏在三楼,楚赦在四楼,平时,楚赦很少呆在自己的寝室,总是愿意窝在靳飏的床上睡觉。楚赦说,他的室友们都不爱开空调的,太热了,他受不了。靳飏倒觉得没什么,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旁边,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俩一天除了睡觉时间,几乎一直呆在一起了。
李烨回到寝室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见楚赦又在这里蹭空调,便打趣道:
“小蛇啊,我看你这是要嫁到我们寝室了吧!赶快抓紧时间跟大羊把事儿办了吧,要不你在这儿多名不正言不顺啊,哈哈。”
“滚!我跟小蛇这叫他乡遇故知!懂不懂!这就是上天钦点我俩做兄弟,是吧,小蛇!”楚赦有气无力的在床上哼哼了一声,珠海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快死在这儿了。
三
楚赦第一次见到陈露露是在食堂二楼。她穿了一条牛仔短裤,上面搭了一件迷彩的背心,那两条长腿交错着在他和靳飏面前走过时,他看见靳飏的眼睛都直了。
“小蛇,美女啊!!!我们去跟她要电话吧!”靳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拉着楚赦的胳臂就要跟着那个女生过去。看着靳飏发亮的眼睛,楚赦心里的烦躁一浪盖过一浪,皱着眉头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要去你自己去!”
“哦!那你在这儿等我啊!算了!你自个儿去吃饭吧,我去搭个讪。”靳飏根本没有注意到楚赦的异样,交代了一声就追着那个女生过去了。远远地,楚赦看见靳飏叫住了那个女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那个女生笑的花枝乱颤的,然后两个人转了一个弯,看不见了。
楚赦在嘈杂的食堂中间,茫然地站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不断地撞到他,跟他说对不起,他机械地回应。忽然,他觉得很恐慌,这么多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抬头,看着那些招牌,那么多的样式,他吃什么好呢?楚赦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拳头越攥越紧,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骤然爆发,他逃一样的离开了食堂。
跑回海三,楚赦第一次没有去靳飏的寝室,而是回到了四楼自己的寝室。屋子里那一点点的凉爽丝毫不明显,空调大概开了25度。他默默的躺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脸红得发烫,泪水划过,有灼伤的痛感。
四
初一三班的王大虎长得人高马大的,经常爱欺负别的同学,楚赦第一次见到王大虎就被他欺负了。那天他值日,拎了个扫把在走廊里扫地,路过三班门口的时候,被一个横冲出来的人撞倒在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楚赦赶忙说了一句对不起,他一直以来都懦弱惯了。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操!”王大虎骂了一句还不解气,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王大虎走后,楚赦默默地站起来,拾起扫把继续扫地,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习以为常,他的尊严早就被人践踏的一点不剩了。
他是别人的口中的杀人犯的儿子。是的,他爸爸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进了监狱,他从来不记得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一点事情,但是,却背负着杀人犯的儿子这个沉重的枷锁整整十年。小的时候,别的小朋友朝他丢石子,吐口水的时候,他也怨过恨过挣扎过,他哭着跑去问他妈妈,为什么!他没有错!为什么大家要这么对他!他妈妈给他的回答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说,别问为什么,这是命,记住,别在别人面前哭,你哭,那些人就会笑。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他的手按在那红肿的指印上,不停地颤抖。他的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他搂在怀里,说,妈妈对不起你,但我真的做不到更多了。
楚赦觉得,他的胸膛里像是燃烧着一把火,那灼痛让他想痛哭,想尖叫,想跪地哀号。那把火烧啊烧啊烧啊,终于把他的心脏烧成了一团灰烬。从此以后,那些人怎么欺负他,他都是默默地低着头,再剧烈的疼痛,再不堪的屈辱,他的眼睛永远干涩涩的,除了麻木,什么都没有。
升了初中之后,妈妈带着楚赦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在新的环境中,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杀人犯,大家也对他友好了许多。但是楚赦依旧怯懦不安,他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杀人犯父亲,他永远逃不掉。
五
从中午到晚上,楚赦一直躲在被子里,什么也没吃,也一直没见到靳飏。楚赦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么漫长的一天了,他在想,靳飏现在在干嘛呢,知不知道自己没有吃饭,他和那个女生待得开心吗,比和自己在一起更开心吗。他觉得,时间像是一把钢锯,在他的心里一点一点,撕扯而过,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他的被子被靳飏掀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靳飏看着蜷缩着的楚赦,眼睛瞪得老大。
“你怎么啦?脸怎么那么白啊!靠!衣服都是湿的,这是出了多少汗啊!你盖这么厚的被子搞毛线啊!“靳飏把楚赦从被子里拖出来,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吧,这才一天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算是服了你了!“
楚赦怔怔的看着靳飏,思维还停留在那额头相触的一瞬间,靳飏的额头干爽微凉,呼吸间,柔软的气息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那一刻,楚赦觉得胸口间有一种强烈的的欲望迸裂出来,无法压抑。
“你真没事吧?“靳飏看着楚赦的呆呆表情,又有点担心,真不知道楚赦是搞什么飞机。
“没事没事。“楚赦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靳飏。
靳飏昨天下午回到寝室的时候,没看见楚赦,他倒也不以为意,以为他不在寝室,楚赦不好意思来蹭空调,本来想去找他过来,结果收到了陈露露在QQ上加他好友的消息,一时间心花怒放,跟陈露露在网上聊到凌晨,哪里还记得别的事情。陈露露第二天约他一起去吃早餐,一大早他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洗涮了一遍,给楚赦留了一张便条就神清气爽的出门了。一起吃了早餐,陪陈露露上了思修课,又一起吃了午餐,下午靳飏上专业课的时候两个人才分开。课上了一半了,靳飏从甜蜜中清醒了过来,才发现,楚赦居然没来上课。靳飏腹诽,好小子!居然敢旷课!看他回去怎么修理他!结果一到楚赦寝室居然看见这么个光景。
“你,和那个女生,怎么样?”楚赦的声音低低的,比他平时的声音还要喑哑。
“陈露露?嘿嘿,我靳飏出马还有失手的道理?我给你讲,不出一周,这妞绝对是我靳飏的!羡慕吧!跟哥学着点,以后不愁找老婆!”
看着眉飞色舞的靳飏,楚赦真想冲动的直接抱住他,告诉他,他不需要女人,他只想靳飏一直陪着他,就像这一个月来一样!他张了张嘴,声音噎在喉咙里,最后只吐出一个字:
“哦。”
六
楚赦本来是很瘦的,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服用了一些激素类药物,结果像吹气球一样的胖起来了。读初中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小胖子了,他又生的很白,结果就被别人起了外号,白皮猪。那个别人,就是靳飏。后来,班里很多同学都这么叫他,他倒也没觉得太难过,毕竟以前经历的这种事情太多了。于是,每次靳飏叫他白皮猪的时候,他都抿着嘴,低着头,默默地不出声。
其实靳飏并没有欺负楚赦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楚赦白白胖胖的,一喊他白皮猪他还会低着头抿着嘴,很可爱。靳飏生来性格大大咧咧,做事不走脑子,倒没觉得叫别人这样的外号有什么不好的。说实在的,他还挺得意楚赦的。
那天下午,体育课,老师早早的就解散了,让同学们自由活动。靳飏本来想去打篮球,无奈球场都被高年级的人占了,于是他只能兴致缺缺的在学校里乱逛。走到超市的拐角处,他忽然听见有人在骂:
“真他妈晦气,逃个课都能遇见你,妈的,看见你就反胃。”然后是响亮的啪的一声。靳飏光听着这声音都觉得脸上发烫,心里不禁想着,这是谁啊,被人这么欺负。
“几天没见,你又胖啦!啧啧,打起来手感真好!哈哈!白皮猪!”
听见最后那三个字,靳飏心里一颤,赶忙转过拐角,看见那个被欺负的人赫然是楚赦。楚赦低着头,抿着嘴,白净的脸上清晰地浮着五个红红的指印,那个他平时觉得很可爱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刺眼。靳飏大吼一声,便朝那个动手打人的王大虎冲了过去,抓住了他的肩膀狠狠地膝盖顶了王大虎的肚子几下。王大虎也不是吃素的,一拳砸在靳飏脸上,瞬间靳飏的鼻血就飚了出来。靳飏疯了一般,也不管血流了一脸,不要命似的朝着王大虎出拳,王大虎终于是被靳飏的疯魔吓住了,蹲在地上用手护住头,连声喊道:
“不,不打了!!停停停!!别打了!!”
靳飏停了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瞪着蹲在地上的王大虎,吼了一句:
“我告诉你!楚赦是我靳飏罩着的!你他妈下次再敢欺负他试试!”
王大虎站了起来,哼了一声,马上转身跑了。
靳飏走到楚赦身边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问:
“白···嗯,楚赦,你没事吧?”
“我没事。嗯···你的鼻子,还流血呢。”
“哦哦!”靳飏慌张的用手去擦,楚赦忙拿出纸巾递给他,看他把纸巾团成两个团塞在鼻子里,不由得笑了。靳飏第一次看见楚赦笑,嘴角微微的上扬,一双丹凤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眼角下方一颗痣明闪闪的。靳飏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傻,楚赦笑的时候才真叫可爱!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白皮猪了!真的!你看,你叫楚赦,我叫你小蛇好不好?我叫大羊,你叫小蛇,哈哈,两只动物!”
楚赦看着眼前的男生,明明满脸是血,偏偏笑的明媚无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人是这样的,这样温暖,让人想接近。
七
从那次之后,靳飏果真像他说的,一直‘罩着’楚赦,班里渐渐地没有人叫楚赦白皮猪了,都开始叫他小蛇。哦,也有人叫他胖蛇。同学们都知道大羊和小蛇关系很好,但是楚赦心里对靳飏的感觉慢慢的有了变化。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为他打架。他从来都是那个被欺负的人,默默地,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永远也照不见阳光。可是,上天让他遇见了靳飏,他觉得,他的世界开始有了光,靳飏带来的光。他开始关注靳飏的一举一动,上课也偷偷看他,午睡的时候,他会偷偷靠在靳飏肩上,那种安定的滋味比毒品还要恐怖,沾上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夜,躺在床上,楚赦睁大眼看着天花板,那吊灯慢慢变成靳飏的脸,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在皱眉。他看见靳飏挺拔的身形,长腿,宽肩,不像自己,矮胖矮胖的。靳飏的领子没有系扣子,两条锁骨露出来,那么的,好看,还有,他的脖子,他的喉结,他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楚赦的眼神慢慢的涣散,瞳孔放大,他看见了更多,靳飏的嘴唇很薄,是那种健康的粉色,他喜欢舔嘴唇,所以,那双唇经常是泛着水光的,那么诱人,让人想亲上去,尝尝是什么味道。靳飏的鼻子很挺,很英俊,就是这个鼻子还为了他挨了一拳,流了好多血。再向上,是靳飏的眼睛,不像他的丹凤眼,靳飏的眼睛很大,双眼皮,那是一双会笑的眼睛,每次靳飏做了坏事,总要不停地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他的心跳就会开始加速,呼吸也会加重···
楚赦觉得身体在发热,血液好像都向一个地方涌过去了,他张着嘴,轻轻地叫着靳飏的名字。手不由自主的向那个变的坚硬的地方伸过去,抚摸,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别人来教,全部追寻内心深处的本能。楚赦的呼吸越来越重,手上下撸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身体渐渐弓了起来,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眼前一道白光划过,楚赦咬紧了嘴唇,射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赦的神智渐渐回复清明,他慌乱的找了纸巾擦掉了手上粘稠的精液,呆坐在那里,一种强烈的不安袭来,楚赦开始哭。
这是他第一次手淫,他的幻想对象居然是靳飏,那时候,楚赦还不知道同性恋这个概念,但他知道,男人,是应该喜欢女人的,如果靳飏知道他想着他的脸做这种事情,大概会觉得恶心吧,不,一定会觉得恶心的。
第二天,靳飏像往常一样,跟他开玩笑,捏他的脸,没有发现楚赦的躲躲闪闪。从那一次以后,楚赦的欲望不可遏制的疯涨起来,每每夜深人静,他的思想,他的身体,全部在思念一个人——靳飏。
这样的生活一天又一天,楚赦痛并快乐着,但是他知道,自己快掩饰不住了,他越来越不能控制对靳飏的爱慕,于是,中考之后,他不辞而别,压下所有的感情,带着一颗自己亲手拧碎的心去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高中。本来,他想着,他就这么默默的离开吧,还给靳飏一个简单正常的生活,而自己呢,他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去忘记。
可是,他忘记了,有的时候,命,从来不给人选择。
八
楚赦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脑海里全都是靳飏和陈露露。靳飏和陈露露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正在热恋期,每天你侬我侬,粘的像是一个人。楚赦不再每天跟着靳飏,而是独来独往,可是,他经常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忘记要干什么,不是忘了上课就是忘了吃饭,有的时候楚赦想,会不会某一天,他会站在那里忘了呼吸,然后就那么死掉。如果他死掉了,靳飏会觉得痛吗?会不会很悲伤呢?
丽泽湖,楚赦默默地站在湖边,粉色的莲花开的那样美,一只野鸭子游过,在湖面上划开了一道摇曳的波纹。楚赦开始流泪,无声的尖叫,这个世界那么美,为什么,他却什么也没有,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为什么,不,他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
“我在丽泽湖边上,我想见你。”
“我跟露露在一起呐,有啥事电话里说呗。”
“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说。”
“诶,露露别闹!瞧你,啥事这么严肃?”
“很重要的事!”
“好吧,那你等我啊,我十分钟就过去。”
楚赦站在湖边看着阳光在湖面上跳跃,这十分钟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靳飏依旧是那副样子,高大,阳光,楚赦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蛇,干嘛非要把我叫出来啊?啥重要的事啊,说呗。”
“靳飏···”楚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开口:
“你知道,当年中考完,我为什么没有和你读一个高中么?”靳飏疑惑的看着楚赦,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提这个问题。
“啊?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我喜欢你!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六年了!我知道这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不嫌弃我,不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还为我打架,你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我本来没想过要说出来,我走了,我不想打扰你,但是···但是···我妈死了···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除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依靠谁,我只有你了,我需要你,我爱你啊!别拒绝我好不好···求你了···别拒绝我···我只有你了···”楚赦冲上去紧紧地抱住靳飏,泣不成声,嘴里反复的嗫嚅:
“别拒绝我···我只有你了···求求你···别拒绝我···”
靳飏的大脑已经不转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他妈的是什么情况!小蛇跟他表白!草!他们可都是男的啊!小蛇犯什么抽!
“小蛇,小蛇,小蛇!!你冷静冷静,到底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有困难你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别哭了,告诉我怎么了,我们不是好哥们好兄弟吗!”
“不是好哥们!不是好兄弟!”楚赦从靳飏的怀里抬起头,凄厉的喊叫。
“我爱你啊,懂不懂?我爱你啊!就像是你对陈露露那种爱!不!更爱!更爱的多!!靳飏,我爱你啊,你···能接受我吗···”楚赦的眼睛通红,脸却煞白,浑身颤抖着,在等一个他不能承受的答案。
靳飏神色复杂的看着楚赦:
“你现在神智不清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露露还等着我呢。”说完逃一样的离开了。楚赦看着靳飏离去的背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瘫坐在了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楚赦就一个人在那里坐到了天黑,然后回到寝室,没日没夜的睡了三天。他开始不想吃东西,像是回到了高中,那时候,虽然离开了靳飏,但是他觉得,靳飏是嫌弃他长得胖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总捏他的脸。他开始不吃东西,又疯狂的做运动,哪怕是多吃了一口水果,也要多跑五千米。楚赦开始迅速的消瘦,他似乎觉得,只要瘦了,他就开心了,或许,如果靳飏知道了,他也会开心的。他妈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有些开心,但是后来,172的楚赦已经不足100斤的时候,他的妈妈开始慌了,虽然楚赦一再表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妈妈还是带着他去看了医生,经过诊断,他有轻度的神经性厌食症。楚赦最怕看见妈妈的愁容,在努力的配合下,吃药,进食,他的体重稳定了下来。
可是现在,妈妈,妈妈已经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了!靳飏再次看见楚赦时,他已经是没有吃任何东西的第六天了。靳飏看见眼眶深陷憔悴无比的楚赦觉得心里一阵疼。
“你疯了吗?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走!跟我去吃饭!”食堂,楚赦听话的大口大口吃着白粥,靳飏无奈的看着他,等他吃完,靳飏默默地把碗送到回收处,看着可怜兮兮的楚赦,沉默了良久,才说:
“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吃饭,如果你愿意,我们,我们还是兄弟。”
楚赦回到寝室,马上冲进厕所,强行催吐,把刚刚吃进去的粥全部吐了出来,然后一脸眼泪和鼻涕的坐在地上,他轻轻地笑了,他就知道,靳飏喜欢瘦瘦的自己。
九
楚赦去靳飏的寝室找他,他却不在。
“李烨,靳飏呢?”
“嘿嘿,跟女朋友风流去了呗!想找他啊,去国交吧!”李烨一脸你懂的的表情,看的楚赦心里滴血一样疼。
“哦,那我走了。”楚赦回到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很久很久,电话号码按了又删,删了又按。最后,还是打了过去。
“喂?”电话那边不同于平常的语气,是一种带着情欲的低沉。
“小蛇?有事?”楚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快要沸腾。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不见了,剩下的全是嫉妒和恨!
“你和陈露露做了吗?”
“你说什么?!”
“我问你和陈露露做爱了吗?”
“草!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靳飏的声音气急败坏,旁边还传来陈露露疑惑的询问。
“那女人有什么好,你要是想做,我也可以啊。靳飏,要不要试一试我,我不会比陈露露差的。”
电话那边传来滴滴滴的声音,靳飏已经把电话挂了。楚赦不知所措的看着手里的电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出了这样不要脸的话来。
楚赦越来越瘦了,圣诞节那天,他称了称体重,79斤,他看着电子称上的数字觉得还不够顺眼,又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空虚。晚上,他开始做很多很多梦,梦到妈妈扇他的那个耳光,妈妈说,你哭,那些人就会笑。他梦到,男孩子们把他按倒在地上,说要处死他,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他梦到靳飏站在他的面前,鼻血蹭了一脸,还笑着问他有没有事。他还梦到他变成了丽泽湖里的那只野鸭子,游啊游啊。
楚赦觉得自己越来越胖了,所以他吃更少的东西,做更多的运动。靳飏现在根本不想见他,在楼下遇见,也会尴尬的躲开,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胖了么?是了,他也觉得自己胖。
楚赦做越来越多的梦,甚至在白天,那些梦特别的清晰。他梦见妈妈的房间传来暧昧的喘息声,他悄悄地趴在门缝儿往里看,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缠绕在一起,律动,呻吟。他梦见,总有不同的男人来到他家,和她妈妈在房间里,锁住门,却锁不住情欲的味道。他梦见妈妈拿钱给他,笑着跟他说,妈妈最近卖出去好多台太阳能热水器,你可以去买一件那个什么耐克的衣服来穿。他梦见妈妈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眼睛紧闭,任他怎么呼喊再也没有一丝反应。他梦见妈妈留给他的那封信,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死死地缠绕在中间,他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哭泣着醒来。妈妈跟他说,不要恨她,也许他知道她这么多年做了什么,但是,不要恨她。他不恨妈妈,他怎么可能恨妈妈,他恨的是自己!没有用的废人!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元旦那一天,学校里洋溢着开心的氛围,新的一年又到了。楚赦漫无目的的走在校园里,一圈又一圈。夜幕将近,回到海三,靳飏又不在,他在四楼自己的寝室门口儿站了一会儿,觉得不想进去,干脆走到了楼顶。晚霞落下,洒在楚赦的脸上,他觉得好美,像是靳飏的眼睛,多情,又无情。他觉得靳飏真的应该来看看这景色,于是打给了靳飏,没人听,没人听,被挂掉,被挂掉,被挂掉,被挂掉,打到第7个电话的时候,靳飏终于接了电话。
“靳飏,我现在站在海三的楼顶,你知道,这里的晚霞有多美吗?”
“靳飏,过来看看晚霞吧,过来吧,我等着你。”最后四个字让靳飏脑子里那根线完全的崩掉了,他声嘶力竭的吼出来:
“楚赦你个神经病!!你他妈的脑子不正常!老子要和老子的老婆上床!听清楚没!!老子不去!!”电话那头传来轻轻地笑声,几乎低不可闻。
“最多还有十分钟,你就看不见这么美的晚霞了,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你到底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啊?!楚赦!你跳啊!有种你跳啊!”靳飏把电话摔在地上,粗暴的抱紧了陈露露深深地吻。抬起头,看着摔碎在地上的电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那家伙不会真的做傻事吧。犹豫了30秒,还是抓起外套跑了出去。
“露露,在这儿等着我!”
十
十分钟有多长?
一壶水烧开的时间,或者两首歌的时间,当初在丽泽湖边等待靳飏来的那十分钟,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而现在,仿佛一眨眼,就看到了一个焦急的奔跑过来的身影。
妈妈,你看没看过这么美的晚霞?
仿佛一瞬间,天就黑了。
楚赦知道,靳飏看不见他的微笑,也听不见他的道别。
妈妈,没有人要楚赦了,楚赦去找妈妈吧。
靳飏,再见。
靳飏有一种错觉,那个瘦的不像样子的男孩像是从楼上飘下来的,飘落在他面前,几乎没有溅起一颗尘埃。
可是,他看见鲜红色的血液汨汨的从楚赦身下流出来,蜿蜒的淌到他的脚下,他机械的后退一步,那血红色就前进一步,终于将他包围,他,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