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弈剑》第十章 青衫

第十章、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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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安国公修整完毕,再度踏上了归程。风晨有伤在身,没有随行,只让姜唐带了“龙隐”暗中护送。临行前风晨郑重叮嘱了司马长安不可将自己受伤的消息报与龙弈,他竟答应地十分爽快。说也奇怪,自昨日见那几个金乌使于风晨手中伏诛,司马长安面对他时就完全换了个模样,虽称不上毕恭毕敬,却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的轻视。不仅主动让出客栈的天字一号房给风晨居住疗养,还对他的伤势颇为关注,甚至声称等他回了龙都,定会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几株宝药。这的确让风晨有些不适应,一时半会儿都不敢轻易接受。

   客栈老板立于门口欢送一众“煞星”,脸上半是迫切庆幸半是竭力掩饰的神情表露得恰到好处。不多会儿,整间客栈只剩下风晨和赵闻道两个客人。赵闻道本是因为要给风晨换药不得不留下,然而,悦来客栈作为“龙隐”的地盘,风晨的一切自然被招待的极其周到,好酒好菜上房日日伺候着,连赵闻道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最后便是赶也赶不走了。

   这日午后,赵闻道又出门去招摇撞骗,风晨独自捧了一杯清茶倚窗而坐。正觉无聊,忽见赵闻道自远处狼狈奔来,边跑边惊慌地回头张望。他白须散乱,道衣染泥,浑然丢了平时那幅出门必备的道骨仙风的出尘模样。风晨好奇,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一袭青衫健步而来。来人身姿矫健面容坚毅,浑如一尊怒目金刚般。赵闻道见他愈走愈近,惊恐之下口不择言:“你别过来!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不然贫道只需唤弟子过来就能降住你!那可是名震江湖的‘疯魔刀’,贫道一个拉不住,他可就杀人不眨眼了,你说,你怕是不怕?”

   风晨脸色发黑,这老道定是皮又松了。若不是后面那个也是一位故人,他才懒得搭理。等赵闻道受够了惊吓,跌跌撞撞跑的近了,他才朗声道:“楚兄别来无恙。自上次一别,你我已有许多年头未见。今日难得相遇,何不前来一叙?”

   那人听到,微微一怔,抬眼望去,正看见客栈楼上风晨的身影。他神色不变,只问道:“你认得这满口胡话的道士?”

   风晨微笑,“并不认得,楚兄但可放心处置。我先略备薄酒,静待楚兄。”

   赵闻道见那人微微颔首,满意地转过脸来,又一次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尽管心中狠狠地咒了风晨千千万万次,却还是不得不苦着脸求情道:“风爷,风大侠,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晚些我还得为你换药呢。既然两位认识,那刚才自然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啊!这位兄弟不要介怀,先去赴宴才是正事!”

   这人名为楚凤歌,是风晨多年前于北漠找寻极阳之火铸刀时偶然结识。最终极阳之火被楚凤歌寻到,两人还差点因此起了争执。后又于江南见过一面,喝过一场酒。楚凤歌喜穿青衫,学问深厚,品性刚直,连风晨都忍不住赞他“一片青衫衡霍重”。赵闻道这种江湖骗子遇上他,自然是没个好的。然而许是家境殷实,他与那些一心货与帝王家的书生不同,行事粗狂不羁,上次借着与风晨酒酣之际,还曾挥笔写就一榜“侠客评”,指点天下各方英豪,十个中至少九个半都被他骂作“混账”。风晨虽不在他榜上“大侠”之列,却也并未被冠以“混账”之名,还算能平心静气地与他坐在一起吃酒。

   而今楚凤歌既已得知这浑道士与风晨相识,便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扔下赵闻道,转身便向悦来客栈里走去。

   风晨住的这间天字一号房十分宽敞,便是备齐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也不显拥挤。赵闻道本不愿掺和,却被风晨以饭后换药为由强拉来陪坐一旁。赵道长内心忐忑,战战兢兢,风、楚二人本就没有一个算是好相与的,更何况如今还凑到了一块。便是面对这一桌子好酒好肉,吃进嘴里也不如平时那般美味。

   酒过三巡,风晨看赵闻道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颇感好笑,“赵道长在我这里吃喝不愁,住的也是安国公那等人物用过的上等厢房,身为出家之人,道长何以对那阿堵物如此看重,日日急着外出化缘?”

   赵闻道偷瞥了旁边的楚凤歌一眼,见他只冷哼一声,神色轻蔑,也是感觉热血上涌,壮着胆气道:“风小子,你又懂什么?贫道受了师父衣钵,总要想着将贫道这一脉发扬光大的。即使不能凭借毕生所学名扬天下,也总不敢有负师父所托,在我这里断了传承。”说到这里,他猛灌了一大口酒,方才继续道:“然而修道讲究财侣法地,贫道半生勤恳,不就是为了买座山头建道观么,却还要受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莽夫欺凌。”

   风晨听了又是讶异又是好笑,想不到这老道还有如此宏伟的想法,买下一座山头?风晨还真怕他问道不成直接改做拦路抢劫的山寨了。他刚欲开口,却听那楚凤歌又是哼了一声,“你日日借助这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想必不用等到道观建成,你这名头就得先臭满天下。”赵闻道梗着脖子还想狡辩,却也是怕了这身着青衫的家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敢说。

   风晨笑笑,“你就那些蒙人都不入流的招式,动不动还要被人追打。传不传下去又有何妨,还是少坑害别人的好。”

   原本还耷拉着脑袋的赵闻道听到这话瞬间激动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怒斥道:“放屁!我这道学博大精深,岂是你一竖子能枉自揣测的?”顿了顿,他似是觉得失言,生怕风晨一个不忿也要暴起揍他。等了一会儿,见并无动静,他才重新正襟危坐道:“听说你多年前欲学道而不得,那时你若入我门下,不说其他,仅凭本门无上的坐忘之法,修习至今,也可甩出这天下九成九的道士几条街了。”

   风晨见他大着舌头愈发胡言乱语大言不惭,撇撇嘴不再理他,转向楚凤歌,问道:“之前记得楚兄一向幽居江南,不想在这北原碰见,当真是巧。”

   “我虽家在江南,却好云游天下。眼下龙州‘棋会’将近,自然是要赶去白鹿棋院凑个热闹。”

   “哦?不想楚兄还有这等雅好。不过北原最近可不太平,巫族妖人渗入龙州,兴风作浪,恐怕就连龙都也难以平静。”

   “天下事如何与我何干?我一介书生,只为一瞻棋坛巨手的风采而来。若是半路遇歹人拦我,顺手收拾了便是。”

   “楚兄武功高强,我自然晓得。只是我那师兄家的铁骑向来凶狂,万一到时兵荒马乱,我担忧楚兄被那不长眼的军卒一并当了歹人,冲撞了楚兄,扰了雅兴才不好。”

   楚凤歌端起酒杯,目光灼灼盯了风晨好一会儿,方才微笑道:“他们阻不了我,你有伤在身,怕也阻不了我。”

   风晨头也不抬,摇晃着杯中温酒,淡淡说道:“同为金乌使,你可知道已有三个不开眼的家伙折我手中了?”

  楚凤歌洒然一笑,“还是那句话,他人之事与我何干?他们死在风兄你手里,只怪他们不自量力罢了。不过金乌使各自一方,风兄受了伤若有怨气,还望别错怪在我头上。”

   风晨微笑,抬起头正视着楚凤歌,道:“自然不会。我一直拿楚兄当朋友看。即使我是那锱铢必较之人,也断不会把气撒在自己的朋友身上。”

   楚凤歌重新倒了满满一杯酒,豁然站起身,“好!今日饮了这杯中酒,他日相见,为兄必当全力领教‘极夜’刀的凌厉攻伐。不管结果如何,只望来世你我是友非敌,那时为兄必当备足了酒,再与尔尽兴痛饮。”说罢,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转身大步而去。衣袖转动间,带起一道翩然的弧线,透着股决绝,似斩断了什么般。眨眼的工夫,青衫已悄然走远。

   风晨叹了一声,喝完杯中残酒,看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赵闻道更是不知何时躺在了桌子底下,他都一并叫人来收拾了去。

   待到心中一片纷乱思绪也收拾完整,他才重新起身倒了杯清茶。吩咐了客栈老板,派人暗中跟着楚凤歌。自这次出了龙都,今日他还是第一次饮酒。说起来他糟蹋古月泽的佳酿珍藏时虽然毫不手软,但却一直不认自己是个嗜酒之人。

   他轻啜一口,看着一缕茶烟袅袅而起,怔怔出神。这两日已经见过了四位金乌使,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巫族的精锐隐伏或者赶来。这么一大批巫族势力同时北上,若说只是来赴一年一度的“棋会”,风晨是如何都不相信的。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头疼。而今山雨欲来,他还真有些后悔那日在龙弈面前逞强,领了这劳神费力的差事。龙弈从不想以同门情谊勉强他两个师弟做任何事,古月泽退出朝堂那日,龙弈半句阻拦的话没说过,反而为他心喜。而今他既然回来,又如何忍心看着龙弈一人支撑整个天下,白发多了一根又一根。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没掌灯的房间逐渐变得昏暗。风晨阖眼躺在床上,又是一声轻叹:以后像今天这般还能自在吃酒的日子怕是愈发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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