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病了

天气像得了什么别扭的病,时而晴得白亮亮,时而黑得像锅底,但不管怎样,天总是烧的慌,闷热异常。

这种天气,是钓鱼的好时机。门口的水塘边,里里外外便围满了钓鱼的,看钓鱼的人。

他就在水塘的外边,我家对门处,坐在一只皮带钉成的板凳上,将一只长长的钓鱼竿用砖块压着,时而看着浮标,时而抠着指甲,有时也会掏出一支烟来,啪的一声,用火机点上。

他的脸便隐藏在浓浓的烟雾之中,偶尔一两声咳嗽,将烟雾撕开一条口子,贴着水面,传进我的耳朵。

“哎,鱼多不多?”我站在塘岸边,习惯性的朝他喊。

“不多。鱼太狡猾了,不好钓。”他用手拢了一下头发。

“到这边来钓吧,石磴子还留着。”我又生出一丝期许来。

“不啦,这边挺好的。”他猛的吐出一口烟,咳嗽声又接二连三的传过来。他的脸更模糊了。

水面起了一些涟漪,也许是鱼儿,也许是那捉摸不定的风。

我摇了摇头,再不知道说什么。

外面真热,我拂了拂额上的汗珠,低头走进屋子。桌子上刚刚泡了一壶新茶,我倒了一杯,张口就喝。

我的嘴巴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我忘记了水太烫,不知道我急急慌慌地想着什么。其实我并不渴,满满的一壶茶,一杯我都嫌多。

从前的日子,我家门口的石蹬子上,总是坐着他肥胖的屁股。我就像他使唤的丫鬟,一会儿让我搬砖,一会让我提桶,一会儿说手酸了,让我替他握一会鱼竿。

我热得满头大汗,他倒好,坐在我家桌子旁,自顾自地斟着我刚泡好的茶。一壶水喝光了,便又添一壶。

那个时候鱼多,一个上午可以钓好几斤。他钓的鱼从来不提回去,就在我家里烧着吃。

我们是一块长大的,爬过同一棵树,偷过同一个菜园的黄瓜,在同一条河里洗过澡,吃过同一口锅里的饭,尿过同一张床。

我受到欺负时,第一个会喊他,他遭到恐吓时,第一个会去找我。

一直到初出去打工,我们还穿着同一条裤子。但终归,我读了高中,他初中没毕业,我们的脚步,走向了不同的地方,我们的包背得逐渐不一样。

我们回家不再约在一起,我们出门,不再买同一趟车票。我们走进了不同的圈子,日子将我们锤打成不同的模样。

以后的冬天,他不再围坐在我家的火塘边。以后的夏天,他家的树荫下,不再有我捧着饭碗的身影。岁月将我们的生命划成一截一截的,我们不再有重合的印记。

他的唇下有了胡子,我的额上有了白发。再次见面时,我们竟像小姑娘一样,面颊上有了生涩的绯红,连招呼也打得生硬而别扭。

甚至有时候,远远地看见他走过来,我竟赶忙躲进家里,而在门缝里窥望的眼睛,却并没有等来他走过的身影。

光阴在我们面前垒起了一道篱笆,根本不需要我们同不同意。时光将我们隔得越来越远,从一个转身,到一丝犹疑的眼神,到匆匆的脚步,到一池热得不能再热的塘水。

他就这样,只守在他的那一边,看着他的鱼竿,抠着他的指甲,吐着他的烟圈。

我就这样,守在我的这一边,空着的石蹬子,泡着的茶水,失落的期待。

我家的门就对着他敞开着,却迎不来他的眼神。他就在那儿坐着,没有钓着一条鱼,也等不来一句安慰。

“哎,过来喝杯茶吧,天太热了。”不知何时,我竟然叫不出他的名字,好像是忘了,也许是一时记不起来。

“哎,真的不用。钓一会我就回去了,天太热,没什么意思。”他也不再喊我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是很熟悉,热络,落在耳朵,却是一种沁到骨子里的冷。

天真的太热,真的没什么意思。有人总是说要下雨,但老天就是不肯下,它好像忘记了人间,需要的滋润。

看来,它真的是病了,很别扭。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已经上市并全网热销,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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