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7

  父亲得了痴呆症,在母亲去世的第三年,是上帝对他不爱母亲的惩罚。

  他们像两个不计较利益得失的生意伙伴,共同完成一个叫作生活的项目。 又像一场黑白默片,没有激情,也没有争吵。我患得患失,幻想这种虚假的和睦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我曾经偶然翻到他们的旧照片,年轻娟秀的女孩身着白色连衣裙,一脸甜腻地挽着身边站得笔直的黑衣男孩,身后百花盛开。我想不通,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变得如此相敬如宾。

  母亲去世了,如我所料,他没有哭,甚至脸上没有一分悲伤,默默地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接手她的公益事业,生活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我再也没看到他拿起那支最爱的毛笔。

  直到有一天,他患了痴呆症,古井无波的脸上只剩了傻笑。记忆翻涌而出,儿时的酸楚和阴影如同溪流汇入脑海,一股无名火涌起,我愤怒地拿过他视若珍宝的书法作品,掏出火机付之一炬。《多宝塔碑》、《张黑女》、《千字文》……,他写的都是正楷,和他的人一样规矩。我把最后一张字扔进去,才发现这是唯一一张草书,我一愣,急忙扑灭火焰,取出观看。

  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这狂草是一生墨守陈规的他写出的。与之前几个不同,这张只有几个字:只叹再无悲喜。下面是一行簪花小楷:癸巳辰月十一 杨宏朗绝笔。

  这是母亲离世的第二天。

  脑中似乎有些东西被击碎了,纷至沓来的是几段零落无序的记忆。父亲和母亲过的,在我看来平淡如水的生活,包含了爱的终极意义。我曾以为爱情总会在茶米油盐中磨合成亲情,原来不是爱情变了质,爱到极致,就是同生。对逝去爱人最好的纪念,是继承爱人的遗志,努力奋斗将两人共同的事业发扬光大,把对爱人的爱化作对世人的爱。

  我白白误会了他们十余年。

  又是一年清明,我们来到母亲的墓前,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说:“爷爷真笨,只会反复背一句诗,我都会好几首呢!”

  “哪一句?”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我望向父亲,他努力挺直早已弯了的腰,傻傻地笑着,幸福得好像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挽着他,身后百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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