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卢50岁那年，终于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了。
女人很漂亮，小老卢5岁，丧偶，是老卢姑姑给介绍的。
女人来看老卢的家。老卢是摆渡的，家在渡口，三间青砖瓦房，在春天初生树叶的林中。老卢就是在这里，和他的一条老木船，度过了他的前半生。女人说，“你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没啥毛病，我就同意了。”
老卢点头像鸡啄米，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卢到医院做了体检，查出了血脂高和痴呆症。
老卢有些不能接受，老卢说，“我咋没有一点感觉呢？”
医生说，“你要感觉到了病，那病就很严重了。”
老卢感到一种透骨的冷，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老年痴呆症，他父亲就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到了后来，不但谁都不认识，连吃喝拉撒都不知道了。
医生说，“好在发现的及时。”
老卢的思维飘出了体外，不着边际，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崩溃了，他自然也没听到医生的话。
医生说，“先喝杯水。”
老卢看到小护士将一杯水递到了他面前，怔了一下，赶忙捧住，水洒到他手上，他感到了一点温度。
医生说，“别着急，你这病还能治。”
“还能……治？”老卢眼睛里放出光来，声音都颤抖了：是呀，得了病，为什么没想到还能治呢！
“能治。”医生表情温和，语气肯定。
“那，那得多少钱呀？”老卢的心又悬了起来。
医生说，“是人的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健康都没有了，你还要钱干什么呢？”
老卢说，“不……是，我不是心疼钱，我是……没有那么多钱呀。”
医生说，“你有医保吗？有医保就花不了多少钱。我看你这人也是真的很困难，我可以跟我们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的门槛费也免了，这样你只要在我们医院住院，就不用花一分钱了。”
“有有，有医保！”老卢赶忙给医生深深鞠了一个躬，像交下的定金。
老卢回到了村里。
村里人对老卢的婚事很关心，他们都希望老卢能成一个家。可村人越是关心，老卢心里就越是难受。
老卢问了他侄子的，他的侄子颇有见识，侄子说，“痴呆病，又叫阿尔茨海默病，就目前来说，全世界还都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
老卢说，“是治不好吗？……治不好，那医生为啥还要说能治好？”
侄子说，“他要是不说能治好，怎么能赚你的钱呢？”
老卢给姑姑打电话。老卢说着说着就哭了。姑姑那边没有说话。老卢想，是呀，姑姑还能说什么呢？自从他爹妈死了以后，姑姑就没少为他操心。他家穷，姑姑就安慰他说，总会有女人不嫌你穷的。他人太老实，姑姑就说，总会有女人不嫌你老实的。真的有女人不嫌弃他穷和老实了，可是他却有病了，哪会有女人不嫌弃他有病呢？老卢说，“姑，你别费心了，等我痴呆了，啥都不知道了，你就叫人把我推到河里……”
姑姑那边传来了哭泣声。
女人来了，老卢想，不如瞒着她。
女人就站在河的对岸，穿着白色的裤子，蓝绒绒的小袄，像花朵一样鲜艳。老卢摇着橹，到了对岸，可是女人却不见了，女人又站在了河的这一边。老卢又摇着船回来，女人却又立在了河中央。女人目光盈盈地，向着老卢微笑。
老卢的心软了，他知道女人的丈夫就是得病去世的，她很伤心，自己怎么能再欺骗她呢？老卢决定，要把实情告诉女人，他要祝福女人，再找个更好的。老卢这样想着，眼泪流了出来，也醒了过来，原来他是做了一个梦。
老卢醒了过来，老户不甘心，他不想就这样过完他的一生，他想拥有一段婚姻和爱情，他想自己发病或许还得几年，瞒者的女人，或许还能过上几年好日子。
女人真的来了。
午后，是个晴天，女人站在河对岸，穿着白色的裤子，蓝绒绒的小袄，轻盈得像一簇焰。
老卢摇着橹，靠了岸，女人低下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女人说，“收拾收拾，也蛮精神的嘛。”
老卢看了一下自己，他还应女人的要求，理了发，洗了澡，换了新衣服，的确很精神。可是精神有什么用呢？老卢心里一痛。
老卢的眼圈红了。女人说，“你咋啦？”老卢说，“我有病啊。”老卢跳上船，头也不回地摇着船走了。身后的女人呆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卢已经到了河中心，“喂喂……”
好多年过去了，老卢头发花白的时候，他还在摆渡。有坐船的人说，老卢，你是被医生骗了。也有人说，老卢，你当初还不如瞒着那女人哩。
这些话触动了老卢的心。暮色降临，浸染了秋色的树叶纷纷落下。老卢还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查出病来，他和那女人的日子，现在会是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