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格理》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初访老七

这次被袭,柏格理休养了三个月才恢复。

在这期间,传教士们也谈到这次遭遇,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派人来杀柏格理。这个人只有柏格理知道,他是禄祯祥,外号叫禄老七,住在牛棚子,是当地最残忍的土目之一。

柏格理没有说出来,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见到这个人。柏格理不说的原因,是不想再让别人为他担心,担心他去见这个人时又被迫害。他知道,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柏格理只相信一点,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缺乏。

在中国西部地区,那些彝族专制统治者被称之为“土目”。照字义理解是“大地眼睛”或者为“大地的监视者”。这个名称的来源和含义都不太清楚,但是它会通过他们的专制统治显现出来。而这种统治的象征是在他们的领地上没有人能够逃脱他们的监视。就最好方面而言,领主的眼睛是一种监督,而在最糟的时候,罪恶的眼睛则会带来痛苦和死亡。

对于禄老七这个土目,柏格理心想,自己的传教,已经遍及威宁与昭通。禄老七的牛棚子,也在这个范围。自己迟早会来到牛棚子,迟早会与禄老七正面接触。他要争取让禄老七所辖的佃农信教,也想争取让禄老七信教。至少,要在与禄老七的接触中,得到禄老七的尊重,使教会工作能顺利进行。《圣经》不是有句话吗,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人祷告。

柏格理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去到牛棚子,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见见这个妄图杀害自己的人。

牛棚子离王道元的家乡黑土河只有四五十里,很近。王道元与禄老七也有点熟。就这样,在王道元的带领下,柏格理一行骑马跨越昭通与威宁交界的麻窝山,赶了七十多里山路,晚上来到牛棚子大土目禄老七的要塞。

禄老七的要塞令人吃惊,他的巨大城堡已经被拆毁,那些坚固的碉楼亦无一存在。在原址的某一面上只是有一幢小建筑。

禄老七只有33岁,一天到晚拿着个小酒瓶饮酒。又是吸又是吞食鸦片。他有三个汉人妻子。他的妻子们坐在他的脚下,在为其准备鸦片。他共有七个老婆,已经死了四个。在他的七个老婆之中,没有一个儿子能够成活。所有的佃户都惧怕老七,他也无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遭到袭击。因此,他手下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作战训练。甚至他的妻子们都学会了为他往步枪里装子弹。在他的住处,放着大量枪支弹药。

禄老七早就知道柏格理要来。他也想见见这位名扬昭通的传教士,见见这位据说有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洋鬼子,见见这位自己曾经想把他置于死地但是没有得逞的人。

他们的见面是在黄昏时的院落中,光线很暗,没有什么生气。猛一见面时,两人都楞住了,什么话都没有说,足足僵视了几分钟。双方的人也都没有说话,也都默默地站立看着对方。

在禄老七看来,眼前的柏格理个子矮小,穿着看似肮脏的汉族服装,精神萎靡,胡须拉渣,不修边幅,是一个极普通的小老头。与禄老七原来的想象完全是两回事。

在柏格理看来,眼前的禄老七看似精瘦,服装也没有那样的讲究,并没有土目的豪气和霸气。但是从他的眼睛,从他的面部表情看来,真是不同常人。

是禄老七先开的口,他说:“你就是柏格理?你怎么这样矮小?好象一个喷嚏,就会把你打不在一样。”

对于这个不懂礼节的家伙,柏格理没有计较。他也没有以牙还牙,说些不中听的话。而是说:“你就是禄老七,赫赫有名的禄老七,唔,看得出看得出。”

禄老七问:“怎么叫看得出?”

柏格理说:“看得出嘛,就是说在你的神态中,有雄踞一方的霸气,和富甲一方的豪气。”

禄老七听后,看看柏格理,他似乎没有听懂。然后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来我这里,带什么礼物没有?”

柏格理没有立刻回答。他每次出去都会多少带些礼物,说不准会送给某一个人。这次他出来也带有普洱茶,也是用来送人的,包括禄老七。但是听到禄老七的这句话,他取消了送普洱茶的打算。这样的人,还不能达到以礼相待的地步。柏格理说:“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会带上一些礼物。唯独到你这里,我什么礼物也没有带。”

“为什么?”

“你能看得上的礼物,你都有了。你看不上的,你并不需要。”

禄老七还是似懂非懂,他说:“看来你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如果你拿得出,说不定我还会扔出去。”

见面的对话就是这样针锋相对。进入禄老七的屋子,屋子的大小与摆设比柏格理所见的哲土司、惹黑、安荣之的差多了。里面又黑又矮,火塘也显得小气。火塘上面的吊架,挂满了熏黑的腊肉。

坐定后,禄老七对柏格理说:“你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可怕嘛。”

柏格理说:“没有人说我可怕啊。”

禄老七说:“有人说过,还叫我灭了你。你的这个样子,不值得灭。”

柏格理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了上次被禄老七追杀的遭遇。

这天是阴历初一,老七斋戒,不吃肉和野味。他说不用杀羊了,就吃腊肉吧。柏格理却要求一同享用素食。

晚餐只是在吊架上割下一块腊肉,煮在锅里吃。锅的水煮得又黑又腻,还漂了一层白色的东西。柏格理想,这样的招待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用刀棍。

柏格理向禄老七介绍了耶稣基督,他希望禄老七能够信教。至于信教能收获什么,柏格理没有细说。他知道,对于禄老七来说,似乎什么都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禄老七说,我是宁可掉脑袋也不会加入基督教。就是中国皇帝接受了基督教,而且下圣旨命令全国臣民追随他,有违者以死刑论处,我禄老七仍然宁死不屈。如果到那时候,官府抓住我,押解行刑。在走往刑场的路上,你信不信,我会走一步诅咒你们的耶稣一声。

柏格理把一本《荒漠甘泉》送给他,禄老七说:“你还是趁早收回去,否则,我会丢在火塘里。”

晚上,禄老七给柏格理他们安排一笼火,他们就睡在火边。

来张罗火的是一个汉人,柏格理觉得很面熟。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出来了。

柏格理问:“你是昭通人吧?”

那人看看柏格理,点了点头。

“你叫杨老四吧?”

那人说:“你是怎样知道我的?”

柏格理说:“我们在昭通传教的那一天,你喝酒醉了,正遇到禄老七进城抢劫,你是不是那次被抢到这里来的。”

杨老四说:“是啊。”

听到这声回答后,柏格理说:“怪我,没有把你背回家,让你在这里受苦了。”

“没有受苦啊。我在这里很好,有酒喝有饭吃。”

“可你是奴隶啊。”

“只要有吃的有喝的,管它奴隶不奴隶。”

柏格理说:“我要把你解救回昭通,让你获得自由。”

那人白目老实看了柏格理一眼,扭头走开了。

第二天,禄老七还是把他领地的苗族都给叫上,来听柏格理布导。柏格理想,能有这样的机会,也真不错。

禄老七可不是这样想,他并不是想叫这些苗族听完布导后信仰基督。他是想在柏格理面前显示自己的权威,另外,更想在这些苗族人面前洗刷柏格理。

众多苗族围坐在一块坝子中,柏格理站在一张凳子上布道。禄老七呢,坐在一把椅子上,把双腿分开,半个身子搭在椅子中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布导,很像是开批斗会,而禄老七的架势,就像批斗会的主持。

柏格理对这些佃农说道:“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

但是柏格理没有讲上三句,禄老七会打断柏格理的话说上五句。这五句话中,两句是否定,三句是骂人。其中两句骂柏格理,一句骂耶稣。

譬如,柏格理说,我是天父上帝的儿子,我代表上帝来看你们。

禄老七则说道,卵的天父。我们的天父就是祖宗。一个连祖宗都不要的人,还敢到处去胡说。惹老子毛了老子把你打滚丢下来,丢你在野外喂狼。

再譬如柏格理说,我给大家带福音来了。

禄老七则说,看你这个穷酸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老子家佃农还穷。回去屙泡尿照照自家,是个啥样子。还给大家送福音,哪个信了你的福音哪个就不得好死。

柏格理实在讲不下去了,他回头看看禄老七,心中怒火中烧。在柏格理二十年的布导中,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

柏格理停顿下来,他考虑怎样发作,用什么样的话反击禄老七。

这时,主的话语在柏格理耳边响起:不能动怒。基督徒是不能发怒的,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能发怒。要冷静,平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时候看上去是坏事,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柏格理知道,这些苗族是禄老七的佃户,他们都惧怕他。他们来这里不是说想来听布导,而是禄老七叫上不得不来。他们也想来见见这个洋人,传说中的神人。现在,他们不是来听布导,而是来看禄老七是怎样调侃这个洋人,怎样出他的丑。不过这样很好,可以让他们知道禄老七的企图,更重要的是,看柏格理处理此事的冷静与教养。对于禄老七的故意作弄,这些苗族没有一个脸上有表情,他们不笑,不怒,不吭,不响。在这样的冷漠中,他们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立场。

柏格理还想,如果没有禄老七在场,场面决不会是这样。就像那次在龙街布导一样,人们会打着灯笼火把,走上十多里路,赶来听讲,赶来与柏格理见面。

第二天晚上,柏格理还是放了幻灯片。他想,只要有机会多接触,就不应该放过,无论当时会有什么样的效果。这晚上的现场气氛就要好得多,尽管禄老七也在场,但是他的话明显少了,也没有骂声了。更多时候他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这些苗族在观看时仍然一言不发,只有一些微弱的“崽崽”声。这样的声音,表示惊讶赞叹。

柏格理知道,这是禄老七在场的最好效果。

柏格理临走前,禄老七带着他的手下作了实战表演。

柏格理参观了禄老七的卧室。在他的房间里,堆放了一大堆枪支弹药,禄老七甚至炫耀如何教他的老婆们射击。在禄老七的这里,权力,被监禁的妻子、奴隶,还有流血,这是一种多么可鄙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们能够听从真理,成为基督的信徒,他们就会过上一种比现在要幸福得多的生活。

临走时,柏格理说:“再见我的朋友。我很尊重你,但是我要说句老实话,我发现你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内心没有平安。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就在那里。请允许我再一次请求你信仰耶稣基督,耶稣会赐给你平安的。”

禄老七哈哈大笑,说:“朋友?对,你没有说错,我们是朋友。我愿意多买你的药品,那还真他妈管用。至于你说的耶稣,一文不值。”

柏格理给禄老七谈到杨老四的事,他说他准备把杨老四带走。

禄老七说:“他会跟你走吗?他当惯了奴隶,不愿意再自己辛劳。你说也是白说。”

柏格理说:“我再劝劝他。”

禄老七说:“劝个球,傻子不怕蛇,当惯奴隶的人,你是无法对他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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