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母亲就要走了。
老屋里光线昏暗,母亲躬身拾捡着零碎衣什,大小粗布袋散落一地。
屋子很小,此刻异常沉闷。我不敢多看暗淡光线下,母亲越发削瘦单薄背影。悄悄退到屋外,瘫坐门前青石台阶上,望着地上欢快扭动小草,仰天长叹,脑中空白。
母亲是为她宝贝儿子,能过上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才决定离家出走,独自跳进活一天累一天的无奈日子。即风烛幕年时,还要去承受更多生活悲苦。
母亲廿四岁那年冬天,低头走进这个破陋穷家。
那时,爷爷是乡村教书匠。因长年在外教书谋食,极少顾及到家。父亲是长子,撑户重任自无卸可推。
奶奶身体不济,平时凑合,热天忙季不但不能下地干活,还需人悉心照料。当母亲跨进门槛时,村里人都叹惜,她这是自寻苦路啊!
新婚不到三天,母亲和姑姑们一起淘米洗衣,下河担水。白天下田干活挣工分,晚上拾缀缝补贴家用,和奶奶并肩,操持全家十来口吃喝拉撒。奶奶从眼里到心里喜欢上母亲,逢人便说是自家祖坟得力。村里人也开始夸赞奶奶福气,娶到如此心善手巧好媳妇!
当有了姐姐和我后,大锅饭终究是要散伙了。
分家,无可避免被爷爷奶奶提上桌面。母亲抢在奶奶话前,说让我们四人去村西草屋吧!
村西两间破草屋,是爷爷闲时搭就,打算看鸡养鹅用。奶奶心里愧疚,但一时也没更好办法。
就这样,我们搬到村西小草房,四个人,四双筷子,四只碗,外加一张能睡四人大板床。清苦独立的日子,在屋后水塘撒欢小鱼陪伴下,有模有样开始了。
其时,农村刚刚实行单干,包产到户。父母拿到四亩农田,几块菜地。挣脱了体制束缚,人人都发狠似的争当恳荒能手。
从我记忆时,印象里父亲母亲都是起早摸黑,分秒必争。月光明亮夜晚,拎着水瓶,泡米,去地里脱谷捆稻,施肥灌水。我和姐姐经常是在第二天早晨睁眼下床时,才发现母亲已在池塘边搓衣洗碗,父亲则在操场收拢着湿热稻谷。
三年五载后,小家终有起色。刚刚温饱的我们,脸上泛起难得自信与踏实。姐姐从小心灵手巧,不时能帮些小忙。美好生活像夏日斜雨,开始滋润到我们头上。
那年秋后,母亲生场重病,需去市区住院治疗。因从小未分开过,每到天黑,姐姐就领我早早躲进被窝,不知所措等待着,盼望着母亲熟悉气息和声音。
医药费等于天文数字。因没钱继续住院治疗,在偷听到医生说恢复不错,一周左右就能全愈后,母亲当晚偷偷溜出医院,绕道摸黑走了十多里小路,辗转一整夜回到家中。疲备虚弱的母亲跨进屋后,瘫坐到床塌前,都没顾上喝口开水,从怀里掏出两块已压扁变形鸡蛋糕,递到我和姐姐面前。
那是个不一样早晨!多日焦心等待,倾刻全无,我和姐姐从嘴里到心里,都是甜甜的蛋糕味道。
渐渐地,小家眼见起色。茅草换成土坯,现又盖成两层洋楼。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新居。
母亲头顶白发也越发显露。姐姐婚后,母亲马不停蹄,为她唯一宝贝儿子张罗起婚事来。走村串巷,寻亲托友。母亲一刻不停,为我打探着,物色着。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一远房亲戚的亲戚村里,为她宝贝儿子物色到一个各方面她都很满意的姑娘。每次见到母亲回来时的眉梢喜色,我深有体会,她是多么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
经过双方一段时间磨合,我的婚礼如期在一个晴暖冬日热闹举行。母亲倾尽家财,在亲戚朋友双重支持下,为她宝贝儿子办了场体面婚礼。
迎亲到家,母亲笑得最开心,最得意。
婚后日子,并非像小说描绘那般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短暂激情后,接撞而至的债务压力,婆媳间莫名纷争,让我心神不宁,束手无策,从早到晚更是如座针毡。
母亲多年炼就的不屈个性,在婆媳这种复杂微妙生活体验中,暴露的淋离尽致,以至最后无路可走。
自已不止三夜两夜拥娇妻促膝长谈,苦忆母亲一路艰辛,望其理解那代人经历的苦难过往,由此产生得对生活节俭习惯。近乎哀求的劝说分解,依然无法感化从小蜜罐中浸泡的娇妻。在她听来,这不过是些已过时褪色的生活痕迹,她永远无法切身体会。而我,就像只被两个固体夹来挤去的可怜虫,既不敢摒弃对娇妻热情,又无法割舍血缘出身。终日里只能怨声叹气,除了苛责自已命运如此不好外,好像也没有丁点化解矛盾的努力想法,和哪怕一丝性格表露的争取做法。
于是,母亲再次为了她宝贝儿子,能过上平和无争二人世界,决定离家出走。本该像很多同龄人,开始享受平淡生活的母亲,不得不又重拾行装,涌进活一天累一天的无奈。而她时时呵护,天天保佑的宝贝儿子,却只能扶墙兴叹,自顾拭泪,像只断线纸筝,不曾有缚鸡之力。
祝母亲,一路平安。
愿好人,一生平安。
如果喜欢我的文字,请关注公众号“闻声喝采”,谢谢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