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
刘法策
博平,乍一听你肯定会想到的是博平县,因为博平县是个有2100多年的历史的古县,在历史上是个小有名气的地方,曾叫过博平国。虽然解放后取消了县改为镇了,但它的名字还是时不时的出现在一些书籍里面。我的家是博平,但它可不是博平县,而是博平庄。博平庄在济南市章丘区普集办事处最西边,位于(山东)长白山下以南,(章丘东)巴漏河以北,离区政府驻地明水东北方六公里的明水、相公、普集三地交界处。它虽然远离博平县一百五十多公里,可它的名字却有着历史渊源。当年刘裕灭晋建立南朝宋后,举兵北伐,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地域,对黄河以北暂没收复的地方在黄河以南设置了很多远离实地的侨县,侨县后来迁走到实地后留下了侨县的名字延续至今,博平的庄名就是如此来的。这已是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博平庄是个名符其实的千年古村。
我们老刘家的老祖宗刘汉臣是在元朝大德年间从河北巨鹿县祡集村迁来博平定居的。祡集村原本是后周世宗柴荣建的柴府,后来柴府败落了逐渐变成了一个平民居住的村庄。刘汉臣迁来博平也已有七百多年了,当年他有五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延续下来形成了六个支份。我是他第五个儿子刘彦祥的后代,所以称之为五支的,对于不太熟悉的博平刘家人见面后首先要互相问的就是几支的?多少世?如果是同一支的那就更加特别亲近,按多少世论辈份,分出辈份的大小,相互称呼。我是二十三世,小时候在村里是最小的辈,出门见人不是爷爷就是叔叔、不是奶奶就是姑姑。现在好不容易熬的有人叫爷爷了。
我家祖上曾是大户人家,按村里人讲,家里有骡子有马,常年顾着长工,农忙时节顾着短工。说实话,这些说法还真不是虚的,家里土地不是太多,可外面开的铺子不少,如济南、天津、北镇等地都有,主意经营中药药品。生活来源主要是靠“外汇”,所以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
到了我曾爷爷刘斯抡这辈时,开始衰落。曾爷爷去世的又早,我爷爷弟兄四个,刘清湖、刘清选、刘清林、刘清溥,能主持家务有点作为的就要算是老四刘清溥了,可他又二十四岁就离开人间走了,从此家业出现了大幅度的败落。外地的铺子也开始亏损,家里开始卖地来补贴生活。同时弟兄(妯娌)四个分了家。
解放初期,家里地卖的所剩不多了,正好土改定家庭成分是按人均耕地面积划分,我家划了个中农。有的说是上中农,有的说是富裕中农,还有的说是老中农。但成分分类里没有这些说法,中农就是中农。可到了文革初期,造反派又把这些说法翻腾出来了,非说我家是“漏网地主”,成分必须重新划定。可国家又没有这方面的政策,折腾了半天中农还是中农,就是上学、入团、当兵是不行,连红卫兵也不准加入。
我父亲本是我二爷爷的小儿子,因四爷爷去世早,只有一个女儿,没儿,二爷爷就把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过嗣给了四奶奶,四奶奶就成了我的奶奶。我父亲刘荫葵在大家里排行老八(刘荫兰、華、蕙、芬、芝、芳、蓉、葵),是最小的一个,全家自然对他宠爱有加。我奶奶娘家是池子头姓高的一家地主家,家境富裕,对我父亲也是非常宠爱,所以纯属娇生惯养的那类。在本村学堂念完书后就跟着我几个大爷去了济南“学徒”去了,解放后公私合营归了国家,成了一个国营商业职工。他十六岁娶了十九岁的我母亲。我母亲是相公庄郑家台子郑家老四,家境不是很好,属贫农出身,本想嫁个富户人家享享福,不曾想来到刘家反而吃了半辈子的苦。
四个奶奶分家后,我爷爷早不在了,我奶奶是地主家小姐出身,下不得力干不得活,父亲不在家,姑姑已出嫁,就只有我母亲一人能干活的份了。分的几亩地从耕到种,从管到收,全是她一个人的事。好不容易等到土地合作化,土地归了集体,,才算歇了口气。
我出生于一九五四年的秋天,正值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颁布,所以给我取名叫“宪法”,大人们图省力,删掉了前面的宪字,直接叫我法子。我出生不久就遇上了一劫难。那年雨水特多,冲垮了西邻家的东屋,砸倒了我家的西屋后墙,屋架子一下塌落了下来。把正在屋里睡觉的我培在了废墟下,死活不明。我奶奶及在家里的所有人疯了似的拼命地用双手拔开垮下来的砖石木料和杂物,从废墟中找到并抱出来仍在熟睡的我。 原来是屋樑一头落在地上,另一头还在没倒的墙上,樑下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间,我正好躺在这空间里,不但安然无恙,并且连醒都没醒。大家由惊转喜,早将塌跨房屋的事抛出了一边,为我的有惊无险而高兴。邻居们都说这孩子命大,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后福还没来,病灾又至。在我一生日多点时,腹泻不止。乡村医生已黔驴技穷毫无办法了,再看我也已是不吃不喝不睁眼,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街坊邻居见了只摇头,并劝我奶奶扔了吧!不行了。那个年代幼儿成活率很低,荒山野岭被扔掉的死孩子随处可见,不稀罕。可我奶奶不听,死活把我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已浑身毫无血色的我,我屁股流出的腹泻物流到她身上她也全然不顾。抱了我三天三夜,奇迹竟然出现了,我慢慢睁开了眼,我娘见了急忙给我喂奶,我竟然吸了一口咽了下去。活了,法子活了,我娘大声喊着,这时我奶奶拖着疲劳的身子躲到一边流泪去了。
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三岁,叫葚子。对我特别疼爱,吃的玩的啥事都让着我。在我脑海中记忆比较深的有两次,一次是我刚会走路时他带我在院子里坐着小杌子玩,天上刮着黄风,他怕我害怕,搂在怀里护着我。还有一次就是自然灾害挨饿的那年,他带着我在大门口玩,我饿的不行了,可他也没啥办法,突然他一人跑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拉着我藏到门后,从怀里掏出一朵方瓜花,填到我嘴里。原来他是看我饿,跑到坡里偷偷摘了一朵方瓜花来给我充饥。当时的情景虽然过去六十多年了,可在我脑海里至今依然清晰如初。也是哪一年我又病了,高烧不退,烧的我成天迷迷糊糊臥炕不起。我哥就成天趴在炕沿上陪着我,几天后我慢慢地有点好转了,可他又发开了烧。他自己也没怎么声张,家人们也没怎么太注意。那天晚上他说喉咙疼痛难受,奶奶给他沿了一碗犀(牛)角水喝了就早早地睡觉了。我俩是盖一床被子,他在那头我在这头,叫通腿睡。上半夜没动静,到了下半夜奶奶叫了他几声还是没动静,我奶奶起来过去摸了摸他。已全身冰凉,毫无生命迹象了。我奶奶疯了似的呼喊着他的小名,葚子啊!葚子!呼声惊醒了我娘、惊醒了四邻八乡。就是没惊醒可恨的老天爷,不睁眼的老天爷竟如此狠心地夺走了一个年仅八周岁还没来得及进学校的孩子的命,一个疼我爱护我的亲哥哥的命。第二天在众人的帮助下,用一个木箱改成了一个小棺材,将它掩埋在了我家祖坟里。哥的死,病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是饿得,平时有点吃的他自己饿着忍着省下来给我吃,时间长了,体质太弱,扛不住病了,并且他已在发烧了,还是在照顾我,他难受,还是咬着牙忍着不吭一声,为了不给大人添麻烦。
哥去世后,本就脾气不好的母亲,更加暴躁了,一不顺心就对我发脾气,轻则骂重则打 。尤其是当她干一天活回来家后,见到冷锅冷灶 、少吃地没烧地时,更是火冒三丈,不是怪我挖野菜少了就是嫌我捡柴火偷懒了,一顿毒打是跑不了的。并且她打时摸着啥用啥,专打我的后脑勺。一次她摸起笤帚照我的后脑勺就一下,我直觉得嗡的一下就趴在我奶奶的炕沿下昏了过去,半天才醒过来,就这样要不是奶奶拦着,还要继续打。还有一次她在屋里骂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躲一躲,我一走她更火了,摸起笤帚就追了出去,我没出跑,就跑到了茅房里,她追到茅房里摁住我就是一顿毒打,打的我在茅房里趴了半天。直至后来我见了我娘就发怵、就迷糊。
有时我娘外出不在家时,就成了我的放风日,我可以放任一天。一次她又去桑园村大姨家去了,我高兴的不知咋玩好,干脆上树玩,我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我家的大枣树,坐在最高处的一个树杈上,随风摇摆着,观赏着村外远处的美景,哼哼着小曲儿,别说有多开心了。突然只听大门咣的一声,我低头一看,娘又返回来了,吓得我一下掉在了下面另一个树杈上,要不是我抓的紧,非掉在地上不可。幸好娘还没看到,我偷偷地慢慢地爬下来躲到一边去了,不然又是一顿胖揍。爬树是绝对不让干的,不是怕不安全,而是怕磨衣服。一次我放学回家没按预定路线走,为了贪玩和伙伴们一起拐了个弯走的,就因为多走了路费鞋,打了我一顿。
我也抗争过,一次是“私奔”。我看过一本东北森林里一头小鹿故事的画书,自由自在生活在美丽的自然环境中,无拘无束的日子太让人想望了!我决心去东北,每日每夜地计划、打算。一天在野外挖野菜时只顾贪玩了,天快黑了还空着篮子,不敢回家,突发奇想“私奔”去东北,丢下篮子就往南火车站跑去。过了巴漏河到了池子头村,我才想起身上分文没有用啥买火车票?正犹豫时,听街上人讲晚上有电影。我当即改变了去车站的打算,先看场电影再说。可去了放电影的学校门口,需买票,五分钱,没有,咋办?坐在门口等,等到电影的后半场时一般检票的就撤了,可随便进去看看了。这时才感觉饿了,没办法,忍着,等。突然一个可怕的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娘来了,来找我来了。我吓得紧缩着身子不敢动弹。可娘没吭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一会池子头村的我一个表叔来了,是我奶奶的娘家侄子。他先劝我去他家吃点东西,我不去,他又掏出来五分钱买了张票给我,让我进去看电影。进去后电影也没怎么看好,满脑子都是下一步咋办?只希望电影永远不要结束。可不一会还是剧终了,我不得不随人流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我不敢进门,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睡着了。醒来已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了,咋回事,不知道,也没敢问。只是小伙伴们都问我:你不是跑了吗?我只回一句:去你的!
我还想过以死抗争,有一次挨了打,委屈,跑到村东门外的一口井边,坐在井沿上低头看着井水哭,哭了半天发泄的差不多了,也没敢往下跳。后被找来的奶奶领回家了。还有一次我受了委屈,半夜跑到家斜对门的一个空院子里去哭。这个空院子曾着过火,住在里面的一个孤寡老太太活活烧死了,从那时我就连白天再也不敢进这院子,晚上从门口走都害怕。可那天晚上我不知咋了,竟半夜三更的一人跑了进去,并且就坐在烧死老太太的位置哭了半天,一点都没觉的害怕。找我的人听到哭声才进去把我领出来。过后我还是不敢进那个空院子。
我四个奶奶(爷爷)分家时,我家的房子还是充足的,四处院落外加一处书房。书房是一处非常气派的建筑,供孩子们读书用的和长工短工住的。本来四个院子正好一家一个,可我奶奶孤女寡母(那时还没过嗣我爹)住一个院子害怕,非要和二奶奶一起住,成了两家住一个院子里。二奶奶有四个儿子,老大(排行老四)年轻时在外面铺在里卖药,后来回家务农;老二(排行老六)婚后不久即去世,六大娘守寡终生,好在年轻时就去了济南,有份工作生计还算有保障,后又过嗣四大爷一子为后。老三(排行老七),年轻时被抓壮丁,一次战斗中被共军俘虏,从此与家里断了联系,几年后家人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不曾想抗美援朝结束志愿军回国,他突然出现在了家人面前。 一进门就一腚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可回家了!当时他只身一人,任何个人物品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他活着回来了,全家自然高兴,尤其是二奶奶。之后安排了他的生活,并托人给他说对象,可他死活不要。在家干了几年农活,随后又去了东北一家专门接受退伍军人的农场。到退休又回家住了几年,岁数大了独身一人没个照顾的,又回到农场养老院去了,直至终年。后来得知,他被俘后参加了解放军,全国解放后他又去了朝鲜战场。入了党,还担任了连队文书。一次战斗中负了伤,成了生殖方面的残废,所以他死活不要对象。只因他的档案全丢了,党员、参战、伤残等所以待遇一样也没享受。就这样委屈、窝憋、孤独寂寞的度过了他的后半生。老四(排行老八)就是我爹了,自年轻在济南学徒,后归国营商业,至退休,于2011年6月25日去世。他的一生,是上不管老、下不管小、中间从不顾家的只顾自己。正因如此,我弟兄才从小吃苦受累挨饿受冻。
五八年大炼钢铁,我虽然才四周岁,可我也能模模糊糊地记一些事情,比如大人们成天热火朝天的东奔西忙;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搜集铁器上交;吃集体食堂等。为了炼钢,家里不准存半点铁器,箱子上的掉扣、墙上的钉子、做饭用的锅,就连我奶奶给人接生用的器械也拿走了。集体食堂,头几天吃的不错,慢慢地就越来越差了,后来连“淀粉”窝窝头也吃不饱了。淀粉名字挺好听的,实际上就是地瓜藤晒干磨成粉,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可当时竟成了人们的主食。时间不长连淀粉也没得吃了,食堂关了门,各自寻找生路去了。挖草根、啃树皮、吃树叶,凡能入口的东西全吃光了,吃糠咽菜竟成了一种奢侈。本来是烧火用的秸秆等也磨碎添了肚子,吃了拉不下大便,就互相用手掏,被掏者疼的嗷嗷直叫。
我哥去世后,我娘怕我弟兄再饿死,就带着小我三岁的弟弟去了东北找我姥姥去,因为小舅在部队是个军官,把我姥姥也带部队去了。我娘在姥姥家住了不长时间又去农场我的一个表姐家,哪里毕竟是农场,弄点吃的还算能行。可她们走了,剩下我和奶奶,过上了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苦日子。
我奶奶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三寸金莲走不得路干不得活,可这个时候为了弄口吃的,千金小姐的身份早抛到一边去了。带着我满坡里跑,出去几里地外在人家已收过了得地瓜地里翻来翻去的寻找落在地里的地瓜根吃;到集市上检人家丢掉的菜叶吃;每逢吃过饭后到日子稍好一点的几户邻居家等人家的洗碗水给我喝。一天天不亮她就去了铁路,爬火车去历城给我讨吃的,我饿着等了一天,天黑了,我趴在门槛上睡着了,二奶奶把我抱到她屋里,半夜大门一响,我醒了,知道是奶奶回来了,我爬起来跑了出去,只见奶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提着空篮子啥也没有,进门坐下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掉在地上已发了霉的被太阳晒干了的柿子,我接过来填到嘴里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年底,生产队里分了四两猪肉,从猪肉拿到家我就没离开过它,守着、看着、盼着能吃到它。不曾想一个街坊来了,非要借我家的猪肉,说是家里有点急事要用。开始奶奶不同意,可经不住她的磨蹭,最后还是给了她,眼看着到嘴的肉没了,我哭了。过了些日子她来还了我家的肉,可等她走后仔细一看,是一块死了的老母兔子肉,气的我奶奶只骂她没良心。
熬过了这死一般的冬天,开春了。地上绿了,树叶也冒出来了,这意为着我们有救了,野菜树叶都可以充饥填肚子。
我与小伙伴们挖野菜、玩耍等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村东大道沟,别人不知道,我内心始终藏着一个不愿说出的秘密,那就是这条路是我娘和弟弟回家时必走的路,我是在日思夜想天天盼时时盼着娘和弟弟回家,我在这里等,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们。娘在的日子非打即骂,不好受;娘不在的日子,挨饿受冻,难熬。麦子秀穗开花的时候,娘和弟弟终于回来了,老远就看见了,起初还不相信,等仔细一看是真的。四岁的弟弟高了,胖了。娘见我皮包着骨头,哭了。
娘回来了,可还是没有吃的。听说莱芜泰安一带地瓜丰收,可以拿着衣服去换地瓜干。我娘约了几个街坊带着我就去了泰安东良庄一带,一路能爬就爬火车,不能爬就走路。到了瓷窑先换了一个大白馒头,我不舍得吃,就一会掐一点填到嘴里一会掐一点填到嘴里,当点心吃了。记得还要过一条大河,需坐船过去,还要淌水过条小河,过小河的时候天就黑了,我娘过了河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发现钱包不见了,我的天啊!那还了得,虽然只有几毛钱,可那时回家的路费啊!我娘把我托付给别人自己折回去找,还好,在河边找到了,原来是趴下喝水时滑落在河边了。
到了东良庄住在人家的一个空院子里,以此为根据地,然后就在四周村子里转着找换家,以换地瓜干为主,也换些能吃的窝窝头,一时换不着,就向人家要一点吃,一般都看在我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份上都会主动给我点吃的,所以从换地瓜干开始我基本就饿不着了。换没了衣服就把地瓜干送回家,然后再去。那年去了几次现在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村里有条河,我还常在河里洗澡,我还认识了一个和我般大的孩子,六十年了也不知他现在啥样了?我更记得坐闷罐车没处解手憋得难受,在济南火车站广场上睡觉时一只鞋子被过路的踢跑了,没找着,被娘打了一顿。赤着脚会的家。(其实当时爹就在济南,可他是不会管我们的。)
六二年我八岁那年 ,在去挖野菜的路上听说学校新生报名了,几个伙伴都跑去了学校,我也根了去,大家都报了名,我也报了名。完了后又在学校玩了一会,回家了才发现蓝子还空着呢!没办法,缩头缩脑地回了家,娘一看蓝子空着火气就来了,问我干啥去了,我说去学校报名去了,她一听火气更大了,说:没吃到没穿的你上的哪门子学。把我拖个来就是一顿毒打,要不是两个奶奶拉着,那次非把我打死不可。晚饭没有吃我就睡觉了,第二天照样上坡挖野菜去,上学的事连想也不敢想了。没想到,八一开学的头一天晚上,我娘竟拿出来给我准备好的上学用品,让我明天上学去了。准备的是三分钱买的两张白纸用剪子割成三十二开再用针线缝起来的本子,并且还用筷子在本子上打了格子,铅笔太贵没舍得买,给我花二分钱买的一把铅笔芯,(后来我的一个姐姐送我一块石板)这就是我上学时的全部学习用品,用了一块破的象渔网似的包头巾当作书包。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个惊喜,高兴的一宿都没睡着觉。第二天给我穿了一个仅能遮住屁股的裤衩,出门时一抬腿裆就裂开成了“超短裙”了,穿了双娘穿的已磨透底的布鞋,夹着“书包”,拿着个圆杌子,去了学校开始了我七年的学业生涯。
那时上学没有家庭作业,中午放学后要把一天吃的水从百米外的邻居家条来打满缸。因为当时家里没有水井,毕业后我用了两个多月的业余时间在院子里打了一口水井,不再去人家家里挑水吃了。下午放学不是捡柴就是挖野菜,再不然就是推磨磨面,一年到头不论吃多少粮食,都是靠石磨或者碾子粉碎成面粉,这活自然就成了我和弟弟的专利了,累不说,围着石磨一转就是一两个小时,枯燥乏味,所以很不喜欢干。每当这时我的一位邻居老奶奶就来和我做伴了。我与邻居一墙之隔,墙下雨时瘫了,一直没再磊砌,两家就成了一家。我推磨时正好离她门口不过一两米,她坐在门口给我讲故事,她是个读过书的人,有些学问,讲得很好听。一般讲得都是古典文学一类的,我最喜欢听的是岳飞传和包公案,所以这两个人的故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对这两个人我也特别崇敬。
五年级时有了劳动课,每周都要去帮着村了去干活,一次是在巴漏河给石灰窑检石子,两人一伙,捡满筐后抬到窑上,可我俩没拿棍子,没法抬,只能一人背一筐,特费劲不好背,我说咱不干了,偷偷躲到一边玩去,省的每天斗私批修检讨错误时没话说。那个同学说行,明天斗私批修时咱就说咱偷懒的事。我俩玩了一下午,收工了最后一筐是我俩背着去窑上的,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把大家集合起来大加赞扬了我们俩,还让大家学习我俩吃苦耐劳的精神。好不容易为斗私批修准备了点素材白费了。
我曾辍过两次学,一次是同桌搞恶作剧把我的橡皮藏起来了,可他反咬一口说我藏了她的橡皮 ,可气的是她还举手报告了老师。老师不问青红皂白批评了我要我把橡皮拿出来,我委屈自然态度就不好了,老师一生气把我赶回家了。是我娘又把我送回学校的。第二次是我只想回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好让家里不当缺粮户了,再说五年级后基本不怎么学习了(只搞革命了)。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商量了一下就不去了,后来是老师去我家把我叫回去的,另一个没回去,一直在农村干到现在。由于辍学的太多,一个班人数不足一个班了,我们班就和上一级合并为一个班了。
虽然又回到了学校,凡是节假日礼拜天我都要去队里干活,一天不落。冬天农活少了,我就和刘印平一起捡粪,就是把人畜拉在外边的粪便捡起来用筐背到一个空院子里攒起来,然后交给队里换工分。到年底同学之间我挣得工分最多,大大地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那年代做饭取暖要烧碳,安计划用碳票去用小车把碳推来家,原先都是我娘去推,从五年级开始我就担负起了推碳的活,第一次时,向老师请假说我要去推碳,老师看着我眼泪都出来了,说你才十三岁能行吗?
推碳我去过东到淄博南到埠村文祖,最多的就是白泉。每次都要半夜就走,抢在天不亮前去排队挨号。一次去博山推碳,半夜起来去的,排了一天的队装上碳就接近黑天了,推着车子往家赶,过了王村天黑了我也困了,推着车子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边走边睡,快到普集的时候公里上有一座小桥,那时为了战备的需要,逢桥就要拐弯,我迷迷糊糊地沿着路边走,接近桥的时候我猛地一下就醒了并站住了,定眼一看。再前进一步就冲下桥去了,惊了我一身冷汗。至今我也没弄明白是咋醒的,可能是老天可怜我显灵把我弄醒的吧!
白泉次数最多,故事也就多。一次是碳少人多,从井里上来一筐大家就扑上去抢,我自然也要抢,看碳堆维持秩序的工人就拼命地咋呼,别抢别抢!可谁也不会听他的。他拿别人没办法,看我小就冲我来了,抡起铁锨拍在了我屁股上,顺势一扬把我甩出去好远,摔的我嗷嗷叫,他还不罢休还想再揍我,是和我一起去的一位爷爷站了出来,一掐腰一瞪眼说,干啥,他还是个孩子,有本事照我来!吓得那小子跑了。
这位爷爷虽然还带着反革命的帽子,他可是个传奇人物,当过宪兵,干过国军的警务团,后来脱离国民党拉起队伍独立干,还成立了一个大陆党自成体系。后来被解放军包围起义投降归了共产党,可惜他没跟着共产党走,要求回了家。没想到家乡给他戴上了反革命帽子,所以平时是不显山不露水地夹着尾巴改造。听说他的武功也很了得,真打起来那个工人还真不是对手。
去白泉时是走小路,但要翻山越岭,回来小路走不得,要顺公路走明水,在明水吃一碗一毛五分钱的菜汤,然后去百脉泉喝一肚子泉水,再仰着脖子一流上坡推到家。冬天天冷,翻山越岭到了碳厂要出一身的汗,停下排队时一会就又冷了,所以就在途中偷拿路边的几个玉米秸秆,点火取暖。一次在取暖时,一个老者突然喊道:谁丢钱了?谁丢钱了?没人丢可就算我的了。当时我也没在意,可等天亮了的时候准备买票了,我一掏口袋一个口袋的两元钱在,另一个口袋的六毛钱不见了,也不知啥事侯掏掉了,我慌忙找到那个捡钱的大爷,说钱是我的,我刚发现了钱不在了,你行行好还给我吧!没想到他眼一瞪不认账了,说啥也不给我了。这可咋办,三百斤碳两块四毛钱,我怕丢了特意分开来装,吃菜汤的钱丢了就丢了,可买碳的四毛钱咋办?我急哭了,没办法,一起去的两个人把吃菜汤的钱拿出来给了我这才解了围。回家怕挨打丢钱的事没敢说,我把平时检废铜卖的准备过年买鞭炮的钱拿出来还了人家。
还有一年我几个为了推点好碳,大年初一去的,果然是好,没人,就我们几个,随便挑随便捡,那时唯一一次推的好碳。
还有一次是临时决定去推碳的,家里没有干粮可拿。我说没事,回来再吃。可没想到等到下午了才装上碳,走到现在的福泰路口的位置,我突然两眼发黑,我赶紧停下放下车子躺在路边半天才缓过神来,然后再走还是不行。其它伙伴以为我病了,快速头里先回家叫我弟弟来接我,我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快到明水时弟弟接我来了,带来了煎饼,我吃了几个,好了,又恢复了正常,这才知道是饿的发昏了。
还有一次是去台头推碳,小我十岁的小弟弟非要跟我去,哄不下来,去就去吧!去时空着车子推着他还没啥,可回来时推着一车碳还要再推着他,路边人见了都不理解!推着他也就罢了,吃饭时他竟把带去的煎饼几乎都吃了,剩了一点我只是点补了点补,回到家我累的够呛,他到乐滋滋的好似免费旅了一次游。
从上一年级开始我就喜欢养兔子,家人们也支持,因为兔子养大了卖给供销社不但能卖一两块钱,还有几尺布票。养兔子能使我最高兴的事有两个,一当然是卖了兔子拿到钱的时候了;这第二就是母兔子生小兔子的时候了。小兔子特别喜人可爱。我一天都要趴在兔窝看它多次,有天晚上我睡觉做了个梦,梦见一窝兔子全死了,早晨我醒来后就和奶奶说了我的梦,奶奶说我瞎说,我说我去看看,打开兔窝一看,一个活的也没了,真的全死了。我心疼的哭了,可更不解的是为啥我的梦和现实是一样呢?至今也没弄明白。有一年冬天,其中一只兔子不太精神了,我怕它死了可惜,就拿到相公集上去卖了,卖了几毛钱,是一位老奶奶买的,她买时问我这兔子有毛病不?我说没有,她说小孩子不说瞎话我信了,就买了。她几句话说的我直发慌,我在回家的路上就后悔了,不该欺骗老奶奶,想起这事来我就内疚,直至今天。
学校经常根据不同的形势组织或号召学生开展一些有意义的社会活动,比如号召学习雷锋,我们就组织了学雷锋小组,处处找好事做,帮五保户、烈军属扫院子等。号召学毛选我们就成立学习小组,并且还自出“报纸”,大家写稿,一人负责用复写纸复写后发给大家。号召劳动,我们就找了块空闲地搞试验田。麦季由老师带队到生产队捡麦穗,秋季捡落在地里的地瓜干。小组成员常有的是刘孝策、刘加和、姜锋利、颜景君、刘华策和我,有时还会临时增加或减少。想想那时候大家的思想都是积极向上的。
文革初期还算正常,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乱了,不上课不学习不说,成天东北公社西边县城参加集会游行、批判大会、誓师大会等活动,红卫兵组织林立,两个人就可成立一个什么团,什么战斗队。我因家庭成分没资格加入,也就成了旁观者,连斗老师也没资格参加。跟着瞎呼隆了几年,于1969年9月10号总算毕业了。毕业考试数学我是全班两个满分其中的一个,语文作文曾被老师拿出来选读过。平时我老认为自己不如别人,其实并不比别人差。
过年,是小孩们的最爱,尤其是在哪苦日子的时候,更是盼年。过年一是可以吃一顿有肉的纯白面饺子,并且是不限量的吃。我就因为一次吃的太多,又喝了一肚子水,撑的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半天不敢动。二是不挨打,娘说过,过年三天再生气也不打人。我这三天就可以无所欲为。按说不挨打的日子应该高兴啊?可每年到这时候我就好闹情绪,总要哭一场。不只是一年的委屈借此时发泄一下还是一年来的憋屈此时闹一下找找平衡?甚至现在每到年底我还要总有那么几天不高兴。可能是已形成生理上的一种习惯了吧!这第三就是放鞭炮了。不管日子再紧,一毛五分钱一包的帘子葶爆仗还是要给孩子买一包的。我自己平时检点废铜藏在秘密的地方年底拿出来卖几毛钱,自己买一包。奶奶再偷着给我买一包。一般三包爆仗是有的,很充足了。那时的帘子亭爆仗很小,象一公分长的圆珠笔芯一样,即便是拿在手里放也不会有危险,一个一个的放放三天足够了。
年前大人忙着扫屋、洗衣服、出豆腐、蒸干粮、摊煎饼、酥菜等等,要备下十五前吃的和亲戚来了招待用的食品。我们小孩子一是去明水打酱油打醋;二是去酒厂用最差的瓜干换酒;三是去河边背沙子,用作烧香时插香用。另外就是东跑西窜看娶媳妇要糖吃,因为那时结婚娶媳妇为了节省,都会安排在春节前几天,这样就可以省下准备春节的食物了。 大年初二开始忙
着走亲戚和招待亲戚,一年了借机互相走动走动。再就是忙着四处看戏了,各村基本都会扎台子唱大戏的,早些年是吕剧为主,后来是样板戏多了。反正唱的啥我们不管它,我们主要是玩,凑热闹,看热闹、图热闹。玩是孩子们的天性。 在那经济萧条、物资匮乏、科技落后的年代,我们小孩子的玩耍还是挺丰富多彩的。不像现在不是电脑就是手机,单调的很。我们常玩的有:打尕、打尕球、打王八瓦、弹琉璃球、跳房、慌忙粘糕、捉迷藏、指星过月、黄鼬拉鸡、抵拐、摔跤、扳手腕、当中国当美国来、骑马打仗、冬天滑冰夏天游泳等等等等,花样多的几天不重样。这种热闹的日子一直要延续到正月十五,十五一过,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后来到了那个学大寨战天斗地的年代就不行了,讲得是干到大年二十九,吃了包子就下手。并且不准走亲访友,提倡过革命化春节。
上学时,由于种种原因厌学,只盼着尽早毕业。可真到了毕业要离开学校时,又有点恋恋不舍的了。照了合影,我和几个不错的同学还修了一下几段砖铺的路。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学校,踏入了社会。我记得毕业语文考试中有篇作文,其中有一句我是这样写的:步入社会后,我要力争做一名贫下中农所需要的新型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