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扮成变装皇后的阿诺德显得臃肿而媚俗,他故作下流谄媚的模样放低姿态来逗笑观众——这是他的饭碗。而舞台下的阿诺德却是一副令人感到惊讶的消瘦而清秀的模样,尽管历经过无数次情爱纠葛和来自对方的伤害,他还是隐隐期待着一份让他感到满足的爱情。从未有人希望自己对旁人而言显得格格不入,但对阿诺德来说这别无选择,他天生喜欢男人。
尘世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都在电影中一一尝遍。它平凡又不平凡,它不幸又不幸中的万幸,它苦楚却又苦中作乐,或许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感受吧。
一、四条感情线的沉浮
艾德可能对阿诺德而言并非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过是阿诺德之前那无数次恋爱对象的一个小小缩影——一个不错的艳遇对象,但是无法长久。两人的分歧在于:前者认为这段感情不过是玩乐和发泄,他最终需要回归“正常人”的社会;后者把求偶建立在自己的性取向之上,并且每一段情感都付出了真心。这条感情线在随之而来的矛盾爆发中隐去。
老话总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不期而遇地,一段崭新又明亮的感情在阿诺德和艾伦之间展开。两个人的相遇绝对谈不上浪漫美好,一位在舞台上浓妆艳抹、卖弄风情,另一位在观众席上发生的小插曲里吓晕。艾伦这样的伴侣是阿诺德一直梦寐以求的: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并同样希望拥有一个终生的恋人。
艾伦会在两人恋爱三周年时给电台点歌;他为了满足阿诺德养小孩的愿望,和他一起收养大卫;哪怕两人闹矛盾时,他也能适当地表达爱意,抓住阿诺德柔软的内心。比起前一任来,艾伦堪称完美。然而上帝亲自收回了这位天使。
收养的大卫及时地出现,他稍稍弥补了阿诺德心中艾伦空缺的位置。同时,也令阿诺德的角色从一位“妻子”转变成了“母亲”,他开始摆脱原生家庭,逐渐向自己建立的家庭模型靠拢。大卫未曾接触过艾伦,所有的印象都是从阿诺德的描述中拼凑出来的。为了讨“妈妈”的欢心,大卫模仿艾伦同样为阿诺德点了一首歌,同样的行为,却象征着阿诺德从爱情阶段到亲情阶段的升华。
一直贯穿始终的一对情感矛盾发生在阿诺德和母亲之间。他来自一个信仰基督教的犹太家庭,传统的母亲始终无法理解儿子的性向和他所从事的变装工作。在电影中,阿诺德和母亲的争执一次比一次剧烈和升级,直到最后在墓地里爆发,又在家中和解,扎根于思想深处的观念终于被母亲对孩子的爱占据了上风。
纵观整部影片,在有母亲的戏份中,阿诺德的恋人经常处于“空缺”或者“被排斥”的状态。例如,艾伦曾与阿诺德一同前往父亲的葬礼,但是整个葬礼过程艾伦都尴尬地伫立在人群之外,母亲对艾伦的质疑也是通过阿诺德来传递的。而在影片的108分05秒,阿诺德、艾德、大卫、母亲这四个人物终于第一次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中,这既象征着艾德、阿诺德二人的破镜重圆,也象征着母亲对阿诺德及其异于常人的感情、家庭生活的妥协与包容。
最后的镜头中,阿诺德独自坐在沙发上,紧紧拥抱住了四件物品:艾德的眼镜,母亲的礼物,大卫的帽子,艾伦的相片。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最重要的四段情感,他都拥有了。何其幸运,死而何憾?
二、镜头的暴露与克制
每一部影片处理时间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要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浓缩人类几十年的生命或者一个民族的史诗;有的要不停地往现实中仅几十分钟的故事里添加细节,扩展为一部电影的长度。
《同性三分亲》显然是前者,电影对于镜头的处理非常冷静,几乎让观众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影片的开头闪现了几十秒阿诺德的童年生活:那时,阿诺德正躲在衣柜里偷穿妈妈的裙子,偷用妈妈的口红——对阿诺德的性向买下了伏笔。镜头一转就来到了成年版阿诺德的工作生活。未表达出来的主人公几十年中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从现状观众却可以分析出来:他与母亲关系闹得很僵,他的生活比较贫穷,他情史颇丰。在阿诺德和艾伦确定了关系后,中间二人幸福的三年同居生活也被直接跳过。
甚至角色感情的波动和变化,也被“冷处理”了,镜头会立马拉向下一个情节。艾伦在街头遭到流氓群殴,镜头在转向阿诺德惊慌失措的表情后便戛然而止。镜头对准的从来不是阿诺德人生中最难熬或者最幸福的时刻,而是一段人生的成长和得失的过程。
这些被积蓄的情感会在某个关卡喷薄而出,击中人们的内心。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阿诺德通过摄影机直接与观众交流的两段,他用自嘲又理性的口吻抒发内心对感情的绝望、挣扎,而感性上又残存着一丝飞蛾扑火般的渴望。粗俗的语言表述和妆容下,观众看到了一颗枯竭衰老的心。每一次人物面对镜头的倾诉都体现了他最柔软而脆弱的时刻——这种互动让人觉得这个角色足够真实。而当“谈心”时刻一过,他又成了与观众保持审美距离的影像中的角色,一个历经风雨却打不死的小强。
电影还在阿诺德与母亲争执的过程上做了下了很多笔墨。两人之间的矛盾积来已久,最终在坟墓前爆发。在传统和信仰驱使以及日积月累的不满情绪下,犹太母亲对阿诺德同性恋身份的不理解最终转化为对他与艾伦感情的贬低和对同志的否定。
话语像利剑一般刺伤了阿诺德的心,他在镜头前被“冷处理”的感情这时从压抑中解放了出来,用嘶哑的嗓音咆哮出心中深藏的痛感。他未曾忘记过艾伦,也更难忘却失去所爱的痛不欲生。
到这里,矛盾还没有被解决,而是将“战火”延续到了家中。面对对自己毫无理解和尊重之意的母亲,阿诺德毫不犹豫地下达了送客令。任何触及自己原则的人都无法继续交往下去了,例如曾经的艾德,现在的母亲。
掉过头来,我却恍然为什么阿诺德当时轻易地原谅了艾伦的错误,因为艾伦的一句“我爱你”让他重新回到了阿诺德原则以内可接受的范围。
三、面对现实的勇气
电影对同性恋身份认知的探视更加深化,这建立在角色的情感升华和身份转变之上。阿诺德经历了一份理想的爱情(艾伦),最终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家庭,爱情转化为亲情(大卫)。它没有把同性恋群体的社会身份僵化,或者仅仅用一种同情或窥视的眼光集中在他们的情欲生活和社会认同上。相反,影片做出了回应:他们有能力像普通家长一样承担家庭教育的权利和能力。
但并非是所有人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性向,去忍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非难。艾德就是个相反面例子,直到四十岁那年他才决定为了阿诺德公开出柜。可在此之前,他不敢向父母、女友和身边的朋友袒露自己的双性恋身份。
艾德活得太过压抑,他坦白自己的梦境中他用黄色的塑料袋捂死了自己。而梦一转醒,就发现了床上有一个类似的塑料袋。“塑料袋”象征着艾德内心的矛盾,一方面是潜意识里对暴露性取向的抵抗,另一方面是渴望从现实里令人窒息的隐瞒状态中得到解放。他在挣扎,但是是以一种怯懦的姿态。所而反观阿诺德,他是那么的坚强和可爱。
我喜欢这部电影还在于它对社会底层生活的细致描绘,“一地鸡毛”完全可以概括阿诺德的生活。尽管它充斥着鸡毛蒜皮的麻烦事,却时不时给人带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像艾伦——上帝赐予的礼物。面对镜头时,阿诺德闪着泪花的双眼和强颜欢笑的面容令人揪心,可一旦触犯他原则时他的辩驳又显得掷地有声,插科打诨之间阿诺德满血复活。所以我们轻易地将感情融于影像中,羡慕其幸福,又同样悲其不幸。
最后,祝阿诺德幸福,也祝世上千千万万个“阿诺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