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by亦舒-第七章

“如何离开他？他什么都给我，”我绝望地说，“待我如公主。”“但他是一条魔龙。”汉斯说道。“你会不会客串一次白色武士？”我问。“苏芙喱做得好极了。”他顾左右而言它。“谢谢。”“问题是公主是否愿意脱离那条龙。”他凝视我。

我问辛普森：“我一定得去吗？”我很疲倦。辛普森轻声说：“姜小姐，有些女孩一天坐在办公室里打八小时的字，而你只不过偶然陪他去猎狐。喜欢或不喜欢，你就去一次吧。”

我说：“你收买了每一个人。”“我可没买下犹大伊斯加略。”他改用苍凉的声音。

“你将你的灵魂卖给魔鬼，换取你所要的东西，你已经达到了愿望，你还想怎么样？”

“你常常说，喜宝，你需要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的钱也是好的……我很喜欢听到你把爱放在第一位。”我惨淡地笑，“是，我现在很有钱。”

“两个如此漂亮的人，如此伧俗，一点儿灵魂都没有。”我忽然笑起来，直到眼泪淌满一脸，接着我掩上脸，“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我这个人，生命的浪费。”

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老起来更加不堪，油腻而过长的头发，过时的西装，脏兮兮的领带。

他的面色如霓虹灯一般地变幻着。我看看手中三四叠厚的钞票。一扬手扔出去，撒得一书房都是，钞票滴溜溜在房中打转，最后全部落到地板上。他瞪着我。“当我才十六岁的时候，我母亲便教导我：‘女儿，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我走出书房，大叫一声，“送客。”

“原来我想说：‘横竖要付出，索性做得漂亮一点。’后来想想，谈何容易，我自己也做不到，何必劝你。”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某种人身边喜欢跟着一大帮朋友。也许不是为了寂寞，也许只是为了希望听见一些人声。

“父亲请原谅我。不需要寄钱来。中国人唯有住在中国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水唯有归源大海才有归属，我寻到我要的一切，随着太阳起床，跟着太阳回家，把我所懂得的教给孩子们，心中没有其他念头，衣服自己洗，头发也自己洗，已学会煮饭烧菜。带来的两条牛仔裤非常有用，只是手脚都长了冻疮，经过治疗，不日将痊愈。日前往琉璃厂，翻到一套《红楼梦》，惜贵甚，蹲在那里每日看一个回目，以前还没有需要，一切东西已排山倒海地倾至，一点儿真谛都没有。我正努力学好国文，祝你们好。苦海无边，及早回头。女聪慧拜上”

我感慨至深，忽然之间想起《红楼梦》里的曲子：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宝石不外总是红红绿绿，习惯以后，不过是一串串冰冷的石头。

家明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没有看见就相信的人有福了。”

自从我在伦敦第一次踏上这部车子，我已经注定要被驯养熟，像人家养了八哥，先把翅膀上的羽毛剪过，以后再也飞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