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爱许下谁的恨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碧岨溪的溪水依舊如往前一般,環繞山岨蜿蜒流走,匯入不遠處茶峒的大河。遠處傳來一陣黃狗的嚎叫,在空蕩溪水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空寂。當年撐渡船的老人化作了一抷黃土永遠孤獨地躺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那個叫作翠翠的女孩子是否還在渡船上嬉戲玩耍?她守候的那個叫作儺送的男人是否安好?他在何方?何時回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去瞭解。

儺送二老尋兄歸來,因得不到翠翠的暗示,賭氣遠走他鄉。翠翠以為二老不久必可回來的,就接下了爺爺撐渡船的營生,在碧岨溪為馬兵和小黃狗作伴,每日獨自一人時就靜靜地坐與溪邊的石上發呆,目光一動不動的往二老離去的方向看去。早已記不清時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三年……這一年,正逢茶桐豐收之年,茶桐人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每個來渡船的行人臉上都帶著微笑。有時他們會說:“翠翠,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嫁人嘍!”翠翠往往微微一笑,並不辯解什麼。今年,翠翠十九了……

“二老都走了好幾年了,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乾脆明天我進城幫你問問,看有沒有合適的婆家”楊馬兵一如往常般熱心,爺爺走了之後翠翠唯一信賴的就只有他了。

“爺爺,翠翠不要嫁人,翠翠還想一直陪著你呢!”翠翠緊皺著眉頭故作俏皮的回道。

老馬兵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順手拿過放在渡船上的煙杆,一口接一口的抽著。

渡口許久不見荒涼了許多,不管如何還是得有人把錢的。以前老船夫在的時候,經常托人到茶峒去買茶葉與草煙,路過的商客有誰需要時便慷慨的奉贈,所以來往的商客都會給這個可憐的老者和那個叫作翠翠的女孩一些零碎盤纏,但是老人卻從不接受商客的贈與。這些過往的畫面卻是隨著老人的離去變得漸漸模糊,似是記不起當年那個在山後唱著湘西情歌是誰了,也記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沿著記憶中二老離去的小路靠近著那條小溪,腳步伴隨著心情的起伏時快時慢。前天馬兵爺爺從鎮上船總順順的家裏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儺送就要回來了。那個令翠翠日思夜想的夢中人始終還是回來了,他是因為想要那條破舊的渡船還是為了上好的碾坊回來的呢?翠翠心中很不平靜,一想到若是前者的話,腳步就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可後者也不是沒有可能,一念至此,看著溪水倒映著自己蠟黃略帶黝黑的面龐,心中莫名的自卑就浮現心頭。自己只是一個撐渡船的孫女,就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一字不識的自己如何比得上有錢有勢、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碾坊姑娘呢?翠翠雖然沒有見過王船總家的閨女,但是見過的鄉里人都說碾坊姑娘是茶峒的一枝花,標緻極了。

翠翠無法弄清楚自己對儺送二老到底是什麼感覺,可能是儺送在對溪為她唱歌的舉動附和了爺爺給她說的故事,那個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的父母。同樣的浪漫情節再次驚人的相似,不同的是男主人公一個是她的不知名父親,一個是儺送二老。

男子唱了三年六個月的歌最終還是娶到了女子,可他們的結局卻頗為令人惋惜。

“有人唱歌我就聽下去,他唱多久我也聽多久!”

“唱三年六個月呢?”

“唱的好聽,我就聽三年六個月。為我唱歌的人不是極願意我長遠聽他的歌嗎?”

“翠翠,你還小!不懂……”翠翠記起祖父與她說的舊事,重新找回了些快樂的東西。記憶中祖父的話似乎沒有說完就停止了,原來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會為他喜歡的女人唱三年六個月的歌的。以前自己不明白,可現在自己明白了,一切卻早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和她的母親一樣,翠翠在懵懂的年紀遇到了那份所謂的“愛情”,還沒有來得及認清就來不及挽回,見過儺送的鄉里人都在嘲諷她的不自量力,污蔑她想用一條破渡船來鎖住儺送二老的心,嶄新的碾坊對比破舊的渡船,是個人都會選碾坊的。他們也許知道或者說是不願意去知道,翠翠一開始對什麼情啊愛啊就不是很清楚,就只是以前陪爺爺去茶峒買草煙的時候聽爺爺和楊馬兵閒聊了那麼幾句,大略是些年輕人的風花雪月。這些愛情故事或是淒婉,或是浪漫,也許在幼時的翠翠心中種下了對愛情的希冀,就在他為她歌唱的那一天,愛情的種子生根發芽。

翠翠好想去辯解幾句,可是有用麼,與何人說?說些什麼?又有誰信?爺爺在的時候還能向他擺說擺說,但他已經走了。儘管馬兵就像是對自己親閨女似的照看著這個孤苦無依的人兒,與其說是誰與誰的施捨,倒不如說是兩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兒依偎取暖罷了。

黃狗跟著翠翠一路向溪邊跑去,似是感受到了今天的不尋常,變得比平時活躍了許多,時而吼叫時而跳躍,調皮極了。今天儺送就要回來了,少女的矜持使得翠翠羞於往鎮上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守在渡船邊看著那個夢中人回來。她直覺儺送會從這裏走回家,翠翠拿著祖父做的雙管哨哪,一大早的霧氣尚未消散,打在翠翠單薄的麻布衣上顯得尤為動人。連同大黃狗一塊坐在渡船上。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儺送回家的方向,日頭悄悄的升起於山坳中,又疲倦的落下,儺送還是沒有出現……

原來呵,他還是想要碾坊的麼!一聲聲竹哨伴隨著溪流滾動的聲音顯得更加冷清,翠翠吹起了祖父當年吹給她聽的“娘嫁女”曲子。

一陣秋風襲來,似是凍得顫抖了一下,曲子戛然而止。似曾相識的安靜,大黃狗躺在岩石上無聊的撥弄著爪子。他,真的不回來了嗎?

一曲奏完,翠翠站在高岩上俯看碧岨溪向東溜去,雙手耷拉著,一句話不說,翠翠有點心事。完全不理會黃狗的亂叫,就朝著家走去,今天又和往常一樣麼?也許是習慣了等待吧,心裏的那種苦澀漸漸地麻木了,其實他不回來也好,這樣就不用擔心自己該用什麼身份來面對儺送。

“狗,狗,你叫什麼?還有事情做,你亂叫啥!”翠翠似是生氣的罵道。

她似乎有點厭倦這種生活了,憑什麼把天保大佬的死歸咎於她,又憑什麼一年又一年地等待著那個不確定的人!難道就只是因為被天保和儺送同時喜歡就得承受這種毫無道理的“災禍”?翠翠不敢再想下去,一回到家就匆匆的閉上了房門,天色漸暗,想的太多也無用,還不如睡去吧……

夜雨落個不止,溪面一片煙霧,完全看不清對岸的岩壁,淅淅瀝瀝的落在水面上,在溪流的嘩嘩聲下顯得蒼白無力。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夢到有個身穿新郎袍的青壯小夥乘著渡船前來迎娶她。這個青壯夥子的臉模糊得根本無法看清楚是誰,可能是儺送,也可能是死去的天保大佬,如果非得選一個的話,可能在自己的心裏面更願意相信這個人是儺送吧!夢裏的翠翠說不高興是騙人的,自己終於可以有個人作為真正的依靠了,更值得高興的是祖父就在不遠處的白塔下朝著翠翠笑著,給翠翠吹著那首“娘嫁女”的曲子,那模樣和記憶中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翠翠眼裏的眼淚就像不要錢似的湧出來。

“爺爺,翠翠想你!”

“翠翠,爺爺呢老了,沒有什麼不願的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爺爺依舊如記憶中的那般和藹的摸著翠翠的頭,笑著說道“我的翠翠長大了,二老也就要回來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想,自己決定。願意,就成了;不願意,也好。”

“爺爺,我……還是喜歡他”翠翠滿臉羞紅,這麼直白的說出喜歡一個人還是頭一次呢!

“可二老他……”祖父還想說些什麼,可一陣狗吠的聲音將翠翠從夢中驚醒,原來不知覺的已經到了晌午。

“狗,你叫什麼?真應該把你吊起來省的你亂叫!”黃狗嗚嗚低叫了幾聲就不再亂吠了,似是受了委屈般的縮回了稻草編織的窩裏。

“哎!管船的,來接客嘍!”對岸有人在叫人渡船呢,這聲音像是在哪聽過的,陌生卻又帶著點熟悉的感覺。翠翠來不及整理自己的及腰長髮,順手摟起放在竹簍上的舵繩就急匆匆的出門去。原本還想多躺一會兒的,這麼多年第一次夢到爺爺就被打斷了,別提心裏多鬱悶了……

“鬼叫魂麼,來了!”翠翠笑罵一聲,急促的向渡船跑去,離的老遠就看見了一個人,熟悉的身影。翠翠一眼就認出了他來,因為……他旁邊站著一位年輕婦人,一雙彎彎蹙眉,略顯單薄的嘴唇表明這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女人。這女人長得和翠翠頗有幾分相似,且有一個約莫兩歲嬰兒甜甜的睡在婦人懷裏,顯得乖巧極了。但是儺送看向婦人的眼神卻沒有一絲絲的溫柔與愛憐,反而多了幾分厭惡。翠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儺送,她心慌極了,本想躲閃走開。卻被儺送給叫住了!

“渡河的,趕緊載我們過去,誤了事定要拿你這妮子問罪!”儺送大老遠就看到了翠翠,但是他不敢與翠翠相認,只好低著頭裝作不認識翠翠的樣子,故作嚴厲的道。但語氣裏的關切卻十分明顯,這種小伎倆又如何瞒得住聪明绝顶的婦人呢。

只見婦人板著個臉,看向儺送的眼神越發輕蔑,“儺送,老娘警告你,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敢背著我搞什麼么蛾子的話,我爸絕對會讓你生不如死的……”那女人面色不善的警告道。

谁的爱许下谁的恨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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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過分,我只是上門女婿,不是你張家的走狗……”傩送脸色难堪的骂道。

“喲呵,膽兒肥了啊!等回到家看我怎麼收拾你!就你这穷鬼样,我還看不上呢”張小蘭似是被激起了內心中屬於女人吵架的天賦,毫不客氣的對罵。

對罵完之後,婦人就故意將淚巾往臉上拂去,還裝作一副柔弱的樣子,低聲哭泣了起來。若是從未見過此人的話,絕對會被她精湛的演技騙到,而翠翠就屬於這一類人。

張小蘭選擇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一下子就使得儺送在翠翠心裏的形象崩塌,她的目的達到了,可是她卻低估了翠翠在儺送心裏的位置。

“二老(翠翠),你……還好嗎?”同樣的話,幾乎同時從翠翠和儺送的嘴裏說出來。

“我不是翠翠,翠翠早就死了”

“哦”儺送早已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會與翠翠辯解一番。

可是,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翠翠還會是以前那個翠翠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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