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滚落,每一颗都讲着同一个故事。角落里,女孩哭了一遍又一遍。雁子走了一群又一群。你怎么还不过来牵我的手?我又梦到你了,你梦到我了吗?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灶台上的锅子冒着白气,年长的女子面带忧色。女孩遇上浪子,浪子多情,她却总认为浪子能回头。
修悠悠啃着瓜子,“劝也没用,你就不要管了。”
年轻的躯体,精力无限。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奋不顾身地喜欢上一个人或一个东西,就像在罗马万人斗兽场中的角斗士,壮烈而又让人心疼。满身的倔强,好像刀枪不入,只是麻痹了疼痛的味道,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或执迷不悟,或痛改前非。没有伤痕累累过的,总是个遗憾。
修已经明白了,在很久之前。
冰封万里,花瓣飘满天空,一落地就消散。茫茫的雪白当中有个黑点蜷缩在角落,仔细点看或许还可以看到他一寸一寸地移动。双手已经没有感觉了,他努力地哈着气,可是热量还没传到手上,已经散在白雪茫茫中。身体颤抖得有些疲惫了,一瓣又一瓣,慢慢掉落,时间仿佛被拉长。好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声。修开始分不清现实还是记忆。
村庄,烟花灿烂了暗淡的天空。当所有人沉浸在这片绚烂中,他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张脸,水打湿了衣裳,那人惊恐万分。这是开始,他从来没有想过之后的十年会变成这样!他们家的人,在烟花绚烂的时候会奋不顾身地喜欢上一个人,或长或短。这是个诅咒,家族里的人都这么说,但他不这么认为。他父亲就是这样遇上他的母亲,他觉得很美好,并且在那晚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也会这样!
他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还有嘴角的一点胡渣,略带憔悴。茫茫白雪中,修已经第一百零三次想到他,苦涩中带着欢喜,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什么时候结束。遇见男人之前,他认为他未来的妻也该是温润如水的模样。而那一天,那是他的成年礼。他的妻,会是谁?忐忑而兴奋。这一眼让后来的十年有点难熬,后悔吗?他不知道。炎这个字,从此刻进了他的生命。
欢喜大于失望,日日去找他,勾肩搭背,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天空从来没有这样辽阔,风也从未这样轻盈。一壶浊酒,一把剑,他们可以聊一天。修没有刻意地去区分这是友情还是爱情,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仿佛人生是从见到他才开始。到后来焱的妹妹看到他都眼波流转。
“修哥哥,你娶我好不好?”瑾瞪着眼睛,嘟着嘴。
他摸了摸姑娘的头笑着,“你才多大啊!”
“我哥哥都要娶妻了,为什么我不能嫁!”她说得理所当然。
“娶妻?”修重复这两个字,有点刺耳。
只记得,一个娇俏的女子,躲在他的臂弯。
他说,“这是我的妻。”
修扯了个大大的笑,眼神避开他,“果然是个美人!”
匆匆就离开了,在门槛边上趔趄一下。修觉得自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旧提着酒去见他。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也是。
...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修开始自欺欺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带着酒又来了,月光下,他们喝了一晚上。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一张嘴都吐着巨大的酒气。
“我也要有我的妻了!”,明明已经东倒西歪,这句话却格外清晰,修镇静地看着男人,眼里里亮晶晶的。
男人打了个嗝,大着嘴巴,“那很好,记得带过来看我。”用力拍了拍修的肩,下一刻就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九月萤火漫天,还有他的心跳声。柳梢上的月亮从东边绕到西边,让人不想回家。修看着熟睡的侧脸,怎么也睡不着。后来这半张脸定格在他的记忆中,再想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野花探着头,光线蒙昧,勇气在滋生。
他只记得脑袋是一片空白的,探开了紧闭的双唇,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九月的流火,九月的疾风,带走了所有的秘密,也带走了焱。
像往常,修伸手去拍男人的肩。他侧了下身,不着痕迹。修低眉,收回了手,所有的苦涩扑面而来。这一瞬,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修吸了吸鼻子,没抬头,“我要走了!”。
他更害怕焱的冷漠,恨不得在他说出绝情的话之前关闭所有的感官,抢在他前面说了这句话。
后来他的妻三个月,再后来九个月,焱红着脸眼睛半刻不离她。
心依旧跳着,只是再没有血液经过那里,不久也就干涸。
心,“为什么让我这么累?”
修,“我也控制不住!”
后来,他的妻难产。被汗水浸润的脸庞充满绝望,孩子夭折了。神医说,能救她的,只有仓山之巅的冰莲。焱天生惧冷,必定有去无回。
修说,我去吧!
死了大概也是好的。
冰雪封冻着山峰,花瓣还是一片又一片,慢慢掉落。修已经麻木了,寒风刮着面庞,他哆哆嗦嗦疼痛却也没增加。他的样子在出现过一百九十九次后,就模糊了。璀璨烟花下的魂牵梦萦,只不过是一场诅咒。
或执迷不悟,或痛改前非。
伤痕累累,也是圆满。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