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渺小沙
“爷爷丢了！”
当我接到老爸电话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声，爷爷又丢了，这是今年第六次了，爷爷的老年痴呆症状比以前更严重了。
我满脑子都只剩下担心，只得抛下工作跟上全家的节奏，一起将脚印刻满这拥堵城市的大街小巷。
爷爷习惯性的走丢，我们习惯性的找，让不清楚情况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有毛病呢？
可谁能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老爷子呢？
“新雅，我说老爷子是故意的吧？这才不到半年，先整六次突然消失，那剩下还有半年，你准备再找六次啊？老爷子这身板估计再活个一二十年都不是问题，你们准备怎么办？这一二十年都天天提心吊胆的担心走失老人？”老公阴阳怪气的埋怨道。
“好好开你的车，哪那么多话？不是你爷爷你不心疼是吧？”我也生气，一半气他的无良，一半恼爷爷的任性。
“我是不想我的后半辈子都跟着你们一起天天瞎忙，明明可以杜绝的，你知道我现在每天走到街上，条件反射的去找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再这么折腾下去，老爷子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先崩溃了，要我说啊，把老爷子直接安置在养老院得了，一劳永逸，也省的你们这一大家子隔三差五的全城搜人，整得跟抓贼似的！”他别过头，说的话却让我感到特别的没人情味儿。
“停车！”我怒视着他，“江恒，我叫你停车！”
“干什么？你发什么神经？”
“你闲烦了，那就不用你操心了，车子我自己会开，你给我下车！”我不由分说的解开他的安全带，拉上手刹，车子猛的一停，他差点没被甩出去，但在气头上的我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绕到主驾驶位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从车上拉下来，我从没有过的内心澎湃着怒火，发动油门，绝尘离开。
“李新雅，你就是个神经病……”他歇斯底里的骂着，不知为什么，我越是想像他状若癫狂骂我的情景，我心里就异常的痛快，结婚这么多年，我可是从来不肯吃亏的，尤其是我占理的时候。
“爸，爷爷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都找遍了，没有啊！”
“今天是谁看着爷爷的？你们有没有看到爷爷有什么反常举动？或者有没有说过想去什么地方之类的话？”我焦急的希望能够不放过任何细节，以便能够从蛛丝马迹之间找到爷爷可能给会去哪里的线索。
可我越是着急，脑海中竟然反复出现江恒那满是嘲讽的脸，仿佛在嘲笑我：看到了，这回你也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吧！我早就说过应该把老爷子送到养老院，这样才能得到全天候的看护，你非得说什么只有自己亲人才能真心的护理陪伴老人，可拿什么陪伴呢？还不是把老爷子看丢了？而且都丢六回了，我说……
“滚……”我感觉脑子都快炸了，抓狂的甩头，希望将江恒的脸从脑海中甩出去，我要集中精力去找爷爷，至于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男人，等这事了了，马上离婚，让他净身出户。
“我说让你好好看着咱爸，我就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人看丢了，你就这样陪老人的？”
“咱爸丢了我也很着急啊？怎么能全都怨我呢？”
“你还有理了？这事儿就愿你……”
“够了！怎么回事？我就问你们今天有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反常，你两吵吵吵，都吵大半辈子了，能解决问题吗？”我才一愣神的功夫，没想到爸妈竟然又开始吵起来，难道就不知道事情孰轻孰重吗？
这种鸡毛蒜皮的杂事跟爷爷比起来，难道已经重要到非得分出个输赢不可的地步吗？就是这样，我才越发的讨厌吵架，每次跟江恒发起火来，我都是极力的控制住局面。否则，像爸妈这样的永远都不理智！
“可恶，为什么又会想到江恒！”我很生气，似乎所有我的不幸，都伴随着江恒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满是嘲讽的脸。
我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借助满头愁丝短暂带走杂乱思绪的空挡，让自己冷静下来：“妈，今天爷爷在家都干什么了？”
“我今天接你爸的班儿，到家里就给你爷爷做早饭，你爷爷都一直安安生生的坐沙发上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呢？要不是你爸憋不住出去买烟的时候没关好门儿，你爷爷也没机会……”
“怎么还怨我了？你说你做什么饭呢？直接来的时候楼下买点不就得了？”
“楼下的饭多贵啊？自己做卫生又便宜，我还不是为了多给你家省点钱，给咱爸看病吗？”
“又成我不对了？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了！别吵了！还找不找爷爷了？”隔着电话都觉得两人吵架的声音那么刺耳，我只得用更大的声音冲着他们吼才能暂时的叫停，但是我知道这也不可能起多长时间的作用。
“然后呢？爷爷还干啥了？”我有气无力的问道。
“还能干啥？趁你爸没关门，溜出去了呗！”
“我说你咋就这么会瞎咬人呢？……”
“停！你两的事能不能消停会儿，妈，爷爷在出去之前，就只是在看照片？看的是哪张照片？”
“还有哪张？你奶奶，还有常青公园喷泉的那张，一个啥也没有的喷泉有啥可拍成照片的，浪费相片！”
“常青公园？是不是喷泉前面有一个空着的长椅？”
“是啊！咋了？”
“那是爷爷和奶奶确定恋爱关系的地方，你们去找过吗？”我仿佛找到了重要线索。
“对啊？那年听说公园要重建，爸还专门带着相机去拍的照片！”老爸惊喜的语气让我立刻明白了，这地方还没有找过，爷爷很有可能就在常青公园。
“爸妈，我先去常青公园，你们也往这边来啊！”我赶忙发动车赶往常青公园。
这张照片是爷爷带着我去拍的，他说这个地方是他一生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我当时还嫌弃说哪美了？椅子都断了几根横板了，喷泉也早就不喷水了，这有什么可拍的？
“新雅啊！你谈恋爱了吗？”爷爷笑着问我。
“爷爷~讨厌！怎么突然把话扯到我身上了！”我害羞的表情，被爷爷看在眼里。
他当时哈哈大笑：“爷爷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了，你这小丫头呀！唉！以前谈恋爱，不像现在这样开放，还能出来约会，可你爷爷我就不一样，遇到了你奶奶，就在这里，就在这个长椅这儿，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到现在还记得，爷爷那时候迷恋的看着眼前衰败的环境，我似乎能够从他的目光中看到这里当年繁花似锦的样子，在月光下，有两个害羞的年轻人，悄悄的相约在这喷泉前，他们打破了世俗的枷锁，就这么为了爱不顾一切的要走到一起，就在这长椅之上，一吻定情，缘定终身！
“所以啊！这个地方即便再破旧，但是这也是记载了爷爷和你奶奶最美好，最值得骄傲回忆的地方。”爷爷的眼神很复杂，那是一种永不后悔的信念，至死不渝的决心，还有恋恋不舍的回顾。
这让我想起了江恒第一次向我表白的情形，走在大街上，他义无反顾的坚定的对我单膝跪地，拿着用衣服挡着怀揣了一路的玫瑰花，就那么毫不犹豫的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向我表白，那坚定的眼神，恳切的话语，和浓浓的爱意，就是这样的让人痴迷。
不知为什么，只是猜测爷爷可能会在常青公园，竟然会勾起我这么多的回忆，只是回忆中的江恒，原来有这么好的一面吗？我嫁给的老公，那个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毫无主见的男人，原来也有过这样的不顾一切的时候吗？可现在的他为什么会这样的不近人情呢？甚至总是对我冷嘲热讽呢？
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过去和现在的江恒的脸，在走进常青公园的时候，我仿佛从两张几乎一样的脸中看出了什么不同。
还是一样的坚定的眼神，只是一个青春稚嫩，毫不掩饰，一丝一毫的爱都洋溢在脸上，积蓄在眼睛里，碰撞着我的心；而另一个却是疲倦的脸庞，枯萎的爱意挣扎着想要继续相信我，那是一种……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凭什么会失望？他没车没房，娶我的时候还是我家贴补的一切，他……竟然对我失望？好啊！失望为什么不离婚呢？失望……
我突然间惊愕的想到，我仅仅是因为对他随口的一句抱怨的不满，就想要跟他离婚，可他早已经对我，不，是对我们的爱情失望了，却依然在挣扎着，妥协着，希望能继续下去，难道我们的爱早已经失衡了吗？
下午的常青公园，人很少，我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走向中央的喷泉，寻找那个记忆中的长椅。
“爷爷？”远远地我看到爷爷果然就坐在长椅上，我轻声的呢喃，却并不想打搅他，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目光中满是回忆，一点也没有老年痴呆发病时的迷茫，他的手总会不自觉的搭在椅背上，仿佛身边有一位依赖着他的爱人靠在他身上一样，他生怕爱人的脖子被椅背膈着，让自己的胳膊能够好好的保护着挚爱。
我看着爷爷，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江恒会这样的想念我吗？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向我表白的他，那种坚定的眼神，以及认定了就一辈子不改的决心，让我不得不承认，如果坐在长椅上的是江恒，他一定会这样的想念我，因为他是江恒，是那个愿意为了我，忍我、让我、爱我的老公！
“新雅！”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眼前的静谧，我有些幽怨的扭头看去，爸爸、妈妈、还有江恒都过来了，江恒看着我，本来余怒未消的表情，却瞬间变成了担忧，他竟然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我抱在怀里。
“对不起新雅，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气你，让你一个人这么难过！”他轻轻的用手抚摸着我的眼角，温热的手心，夹杂着冰凉的液体，我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心疼的看着我，那种关切，爱护，在这一瞬间，我的江恒回来了。
“老公，对不起！”我用力的抱着江恒，却感觉到他听到我的道歉后，身体竟然颤抖了一下，我明白了，他也在等我，等那个真正爱着他的我回来。
“爸！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爸妈赶忙跑到爷爷身边。
“恩？顺民，桂英？你们也来了？”爷爷仿佛刚刚睡醒一般，怅然若失的看了一眼身边空空如也的椅子，又看了看我爸妈道。
“您这次可真是把我们急坏了啊！”老爸泄了一口气摇摇头叹道。
“哦，我琢磨着，得最后再来看看这地方！怕我去了养老院，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来看这里了！”爷爷自顾自的环顾一圈，耷拉着的眼皮最终还是看着这条长椅。
“哎哟，爸呀，谁说要让您去养老院了？看我不抽他！”
“顺民啊！”看着老爸气急败坏的样子，爷爷摆摆手：“你也甭瞎着急，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就去养老院！你们呀，忙你们的，老了不能总占着你们的时间，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
“爸！您在考虑考虑啊！爸！爸……”不管老爸怎么央求，爷爷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
“江恒！”
“哎，爷爷！”江恒赶紧应道。
“你跟新雅开车送我回去，你们的爸，太笨，连个车都不敢开！”
老头儿背着手，理都不理老爸，我和江恒憋着笑从老爸旁边经过，紧跟着爷爷向公园门口走去。
“哎？你这？这？怎么……怎么都是我的错呢？”老爸语塞了半天。
“当然是你的错了！”老妈一脸嫌弃的补了一句，“还不回家？还得做饭呢！”
只剩下老爸一个人委屈的“你……”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