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少女（五）

　　那个树洞很隐秘，在这样的黑夜里，即使月光再明亮也很难看到，可是小狼不一样，它天生就有一对擅于捕捉血腥的眼睛，在捕猎的时候，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它的视线与感官。那个洞里有活物。

　　她蹲下身，拍拍它的脑袋，目光坚毅，比以往示意它捕猎时的神情还要坚毅。小狼也目光紧锁，躬起身子，爪子紧扣着地面，蓄势待发，只待她一声令下，正如同他们以往默契的配合那样。这时候，它从洞里出来了，一步一步走地很稳，也很缓，似乎它此时的心情要比平时散步还要惬意。只是，哪怕是它再真的是由衷地从内心散发出惬意，它也是一只狼，它还是有着一双来自地狱的幽冥鬼火般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就在它的脑袋即将暴露在月光下的时候，她忽然一挥手，小狼接到狩猎指令，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用它坚实的牙齿牢牢地咬住了它的脖子，热滚滚的鲜血滑过齿缝，那种成功后酣畅淋漓的喜悦冲昏了小狼的头脑，它蹲坐下来，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着嘴巴上的血迹，开心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嘉奖，等待着猎物死去，好让它慢慢享受这一顿大餐。可是当它抬起头看她的时候，它竟然看到她哭了，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定了定睛，只看到她哭得撕心裂肺，甚至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那是一种嘶哑却从胸膛最深处发出的悲鸣。小狼愣了，看着她哭倒在地上，晃了晃神，忽的又低头看向它的猎物，它也在哭，可是它的哭不同于她的哭，它暴露在月光下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地上，脖子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只是它的神情一点都不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小狼在它的脸上反而看到了一种欣慰，一种解脱，它甚至从它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悦。小狼浑身颤了颤，它很饿，可是面对着猎物这样的神情它却无法下口。

　　当女孩看到它丝毫没有挣扎的受死的时候，她忽然有个念头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愤恨就这么被架空了，很无力，她不甘，可是这份不甘心却来的没有理由，因为事情都如她的意愿发生了。它的不挣扎简直就是对她这么多年愤怒的藐视，还是那么平静，仿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藐视，她丝毫没有感到自己赢了。当她背着所有的仇恨，与对小狼的满心愧疚去处心积虑地实施报复时，它却那么的悠然自得。女孩此时的心境竟比当初爷爷不让她看他的尸体时还要无力，还要觉得自己渺小到微不可言，它让女孩觉得自己很可笑，于小狼，更无颜相对。半晌，女孩在小狼的呆滞中，在树边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进去，她不能告诉，也没法告诉小狼，这个尸体就是它的母亲，可是她也不能让小狼吃它，哪怕他们之间的仇恨再深，它死了，还是死在自己孩子的口下，这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女孩埋它的时候，小狼看到了它的尾巴，在惨白的月光下那条残缺的尾巴格外的醒目，这是否就意味着，它曾与女孩有一场生死搏斗，也是在那场搏斗中，女孩失去了指节，毁了容，而它失去了半条尾巴。只是，当小狼看到它与自己酷似的身形时，脑袋忽的一阵轰鸣。那是它的同类！它竟然杀了自己的同类！！小狼久久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敢相信自己杀了自己的同类，也不敢相信女孩竟然让它杀害了自己的同类。它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女孩，是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小狼没办法再想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围绕在女孩身边玩耍嬉戏，可是同样的，小狼也舍不得和女孩分开。小狼满脑子都旋绕着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

　　女孩把老狼的尸体埋好之后，在它的坟前呆坐了一会儿就背上背篓走了，没有叫上小狼。而小狼卧在树洞里迟迟没有缓过神，树洞里的干草上还有着同类的气息和余温，洞口还堆放着同类捕获的新鲜猎物，同类留下的一切都让它倍感温暖，这跟女孩给它的温暖截然不同，小狼想，也许这就是同类的磁场，一拍即合的契合感使它产生了一种不想离开的念头，可是同类没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让它措手不及，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利用它杀了自己的同类，可是女孩对它那么好，是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哪怕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给它饭吃。可是，它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同类。从女孩以往的行动与今天的反应来看，它同类的存在，显然她是知晓的，但是女孩不但没有告诉它，还害它杀害了自己的同类……第一次遇到同类的欣喜使小狼很开心，它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更多的同类，它想跟同类在一起。小狼恍惚记得女孩离去的方向，不是家，爷爷没了，就剩他们两个，女孩走的时候没有叫自己，是因为利用了自己无法再面对自己吗？这样一来，女孩对这里再没有牵挂，可是她要去哪里呢？她去的地方会不会有大棕熊，毒蛇，还是更凶猛的野兽？不管是抛弃还是无法面对，小狼还是无法想象女孩遇险的样子，当即下定决心去保护她，不管女孩需不需要。路上，小狼还可以顺便寻找自己的同类。想到这，小狼对未来的路倍加期待了，如风一样奔跑了起来。彼时，天已大亮。

　　女孩一路走着，只是单单地走着，累了就休息，渴了就找水喝，饿了就找吃的填肚子。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知道那里再没有自己留恋的人，那里再没有自己留下去的理由。她要去那些飞鸟离去的方向，她想替他去看看那些飞鸟飞往的地方有着怎样的风景，会不会也有一座经不住大风的草房，会不会也有一个年迈的爷爷，会不会也有一个乐观勇敢却爱数星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