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论冯小刚与王公子的嘴炮打的有多么激烈,对于《我不是潘金莲》这样的偏艺术类型的电影来说,这一场媒体舆论营销战打的真是漂亮极了。
双方各执一词,纷纷占据了各大影视媒体的头版头条,一部艺术电影本身所引起的关注反而不如电影之外的舆论撕逼那么精彩,而这也不是小钢炮同志第一次站出来喊话:“不服来茬架”了。
当然,以上这些电影圈之外的事情对于吃瓜群众来说,仍然不过是一场占据娱乐头条的八卦话题而已,一定要自诩高逼格的影迷对此事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一场哗众取宠的低劣炒作秀行为。
“影迷的事儿,你们这些娱乐媒体懂么,那不是艺术!”哦,对,一定要跟艺术有关才TMD能叫影评,才可以配称艺术探讨,我不敢表示异议。
只是想到美国传媒学家尼尔 · 波兹曼在《娱乐至死》里所写的那样: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就是把文化变成一场娱乐至死的舞台。我所恐惧的是,所谓的高雅文化对于娱乐文化的嘲讽,难道不正是一种自鸣得意的文化高尚论吗?
这话看似有点扯远了,但放在冯小刚的作品语系里一样有用和贴切。
拍了二十多年的贺岁喜剧,做了十多年中国最成功的商业导演,还不务正业的做了春晚总导演,又捎带手拿了金马影帝,已经快要60岁的冯小刚导演,老骥伏枥决定要拍一部被评论界认可的艺术电影。
套用老友姜文的话“站着也要把钱拿了”,于是,就有了《我不是潘金莲》。
壹
《我不是潘金莲》是一部颇有野心的电影,同时也是冯小刚导演近几年导演的最好的作品(上一部赢得口碑的是《集结号》)。在《我不是潘金莲》里,导演冯小刚急于想要与过去自己的作品谱系划清界限,让这部作品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这种算计体现在聪明的剧作故事,既不违反雷区,又能够试图去探讨一下中国社会里的潜在话题;聪明的拍法,玩了一把构图和画幅,让摄影和美术变得极有韵味,又准确的拿捏了当代知识分子对待意识形态上的思考和批判;加上演员的表演都极为提气,本片从卖相来看,已然非常成熟。
电影改编自刘震云的同名小说,并由原著作者亲自编剧改编,故事讲述的是一出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范冰冰饰演的李雪莲本是一个农村妇女,为了多分一套房产而选择与丈夫假离婚,却不想丈夫却真的再婚另娶他人,于是假的也就成了真的。李雪莲成为了一个被丈夫污蔑为“潘金莲”的女人,为了证明“我不是潘金莲”,李雪莲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不断上诉,并由此遇到了官场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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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剧情来看,《潘金莲》的故事难免会让人想起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然而两者在所探讨的内容上则有本质不同。秋菊所面对的只是电影里的村长,那是人情社会与法制社会之间的冲突矛盾;而李雪莲则面对的是整个官僚阶级的体制。
贰
当然,如果要论本片有什么不足,那就还是从原著的改编环节,毕竟刘震云的小说实在太难拍了。编剧刘震云作为中国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几次与冯小刚的合作,都让观众印象深刻。
从早期的电视剧《一地鸡毛》里关于官场体制内的潜规则描写,到《手机》里“手机”变成“手雷”的现代寓言,再到《一九四二》当中关于民族国民性上的反思。
我们或许可以大体上总结为,当冯氏市井喜剧里那种嬉笑怒骂之间针砭现实的特质遭遇到中国当代最关注现实的作家刘震云之后,发生了质变,这种质变不断积累,从而形成了《我是潘金莲》里的人情社会与官场规矩。
在本片当中,李雪莲为求房子而选择离婚,这本身就是欺瞒政府的行为,法院的判决并无过错,但让李雪莲感到愤懑的是她对于“潘金莲”这样的称呼的屈辱感,只因为婚前有过性行为,便因此遭到歧视,李雪莲求的是一个清白。
只是在法制面前,李雪莲无处说理,这是现代社会的基本规矩:法制大于人情。
然而讽刺的是,李雪莲的上访竟然让一层一层的官员感到头疼,并最终来到了北京。到了政治中心,见到了中央领导,这事情的性质也自然从民事纠纷发生了转变,一个妇女的上访让当地的官僚纷纷下马,本来没有判错的案子却又成了错的,真的却又成了假的,盖因中国社会里那看不见的潜在规矩:体制大于法制。
叁
影片里那些官员的名字则更加直白的表露了小说作者刘震云作为知识分子对于官僚阶级的讽刺:法院院长王公道与荀正一(因为忘公道,所以寻正义);庭长贾聪明(假聪明),县长史惟闵(为民)、省长储敬琏(敬廉)等等,这些人名都在说官僚们的丑态。
影片通过这种荒诞讽刺的故事来剖析中国社会的另一面——官场社会。导演冯小刚用了大量的镜头来展现官僚体制内的官员状态,从饭桌上的潜规则,到人代会上关于发言的时间限制要求,再到官僚主义内部的层层推诿,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
只是或许囿于审查而从剧本改编的时候便进行了自我阉割,所以原著小说里结尾“用荒诞战胜荒诞”的荒谬讽刺在电影里并未深入展开。
不过就算如此,本片能够过审一样值得欣慰,或许真如导演冯小刚所说“广电的领导也是在承担着风险的”。
值得一提的是,官场题材电影,在大陆并不少见。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五代导演黄建新便曾拍摄了系列现实题材的官场讽刺电影,诸如《黑炮事件》《背靠背,脸对脸》《站直啰,别趴下》等等,在这些电影里,导演黄建新对中国的官僚体质进行了辛辣讽刺,影片所带有的深刻批判性放在现代只怕很难过审。
有趣的是,黄建新导演作为八十年代抨击官僚体质最厉害的先锋导演,如今却成了中影集团的高管,可以说是华语电影圈最大的官僚了,在《我是潘金莲》里他客串的省长身份与他本人非常契合。
肆
作为影片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角李雪莲,则是一个非典型的农村妇女,北方话说“轴”,认死理,众多官员劝她不要再去上访告状,她都不听,却因为自己养的牛而放弃了上访,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种说法却被那些官僚以为是在骂自己。这就是社会的现实,官与民之间的俯仰关系,一件很小的事情被无限放大。于是才有了“一颗小小的芝麻长成了西瓜,一只蚂蚁却最终咬死了大象”。
法院院长王公道曾评价李雪莲:
官员觉得她像小白菜;她认为自己是窦娥;经过多年的告状,已经修炼成了白素贞——再加上前夫说她是潘金莲,李雪莲的身上,足足活着四个大名鼎鼎的中国古代女性。
这些角色“单拎出来一个都不好对付,难缠的人缠在一起,都变成三头六臂了”。
我想客观评价一下范冰冰的表演,无疑在本片中是非常出色的,有评论称这是范爷转型突破之作,我觉得这有些过誉。
当然,这或许是源自我们都习惯性的去忽视了范冰冰本身仍然是个演员。只是在她的身上,“范爷”这个角色要大于“演员”这个角色本身,这对于演员来说多少算是一种尴尬。
只要回顾一下范爷的作品,从她在和李玉合作的《苹果》当中便早已证明了自己的演技,所以在《潘金莲》里并非突破,只是尽了一个演员的本分而已。
伍
最后,我们来谈一下影片最重要的形式表达,所使用的画幅变化。实际上电影用了三种画幅,李雪莲上访的过程里,用的是圆形画幅,大部分镜头都选择了固定机位的中远景;而到了北京,画幅展开变成了方形,整个画面变得充实;而影片的中间和结尾的少数镜头则使用了全画幅,场景更加丰富,人物与身后的环境显得更加饱满。
这种画幅上的尝试在艺术电影里并不少见,曾在戛纳备受好评的《妈咪》便采用了方形画幅,而贾樟柯《山河故人》里则先后用了三种画幅来表达时代的变迁。《潘金莲》里冯小刚则采用了更加大胆的圆形画幅,圆形画幅的好处在于给人一种视角固定近似于“窥视”的感觉,观众借用导演的镜头来窥视官场社会的百态。
《潘金莲》的故事是荒诞却又透着写实的,李雪莲的上访、喝茶、告状都是无比写实的段落,但导演冯小刚利用精心设计的构图和机位,加上借鉴中国山水画的写意方式用圆形画幅相融合,完成了写实与写意之间的反差,给人极大的新鲜感。
电影中出现了大量李雪莲行走的画面,运动跟拍加上密集的鼓点配乐,营造出一种人物状态焦灼不安的感觉。仅从圆形画幅的使用上来说,本片无疑是非常有创造性的。
当然,画幅的使用毕竟是要为电影的主题而服务的,比如李雪莲上访,镜头采用中景,圆型画幅非常适合,然而在影片中一旦出现远景镜头,则这种非常规比例的画幅很难凸显画面的视觉重心,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这种观感尤其在方形画幅当中尤为明显。
关于这种艺术形式上的尝试好坏暂且不提,单说国内影院为了把画面拉满屏幕而对画面进行了恶意裁剪,譬如笔者去看的一场,居然连字幕都被裁掉了一半。笔者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大陆艺术电影迟早被你们这些无良影院给毁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