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游苏州
江南旧游凡几处，就中最忆吴江隈。
六七年前狂烂漫，三千里外思徘徊。
——白居易《忆旧游》
1.
回国后，一直计划着到处走走，只因工作迟迟未能落定，自然也没有了游玩的兴致。那时想，工作定下到正式入职总会有一段时间的Gap，不如那时再舒舒坦坦地玩儿个痛快，漠北江南、塞上草原、国内国外都不成问题。然而，最终也抵挡不住命运的把控，从拿到Offer，到正式入职，竟不足一周。自己毕竟只是初入职场的小白，拿不出底牌来对抗阅人无数的资深HR，只好乖乖接受安排，成为偌大北京城里行色匆匆为生活奔忙的渺渺一员。
任何时候，都认为身居其位当谋其政，于是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但是几乎是日日的加班，找不到认同感的工作，毫无声色的生活，让我一遍又一遍质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不确定而又焦虑的心情日渐发酵。想逃离，却没有勇气，想妥协，又难违初衷，整个人陷入了死循环中一般一边前进着，也一同堕落着。
适逢此时，大学校友佳佳只是在微信里随便说了一句，计划三月挑个周末去苏州，我想也没想就附和道，莫如相约共往。实在是想离开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哪怕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周末。佳佳也是爽快答应，于是惯于操心的两只在还没确定下旅行时间的情况下，开始积极地准备攻略。
2.
佳佳是大学时候的好伙伴，她学法律，我学经济，本是两颗相互瞭望的星星，不会有交汇的轨迹，各自在属于自己的轨道平凡着，努力着。不得不承认，总能够碰到一些美丽的小意外，和佳佳的相遇，就是在一节无关轻重的英语口语课上。我们都是强迫症患者，总会提前好久到教室，看看书也好，复习复习功课也好，一来二去也就相识了。佳佳惯于坐在第一排，而我喜欢坐在第三排，于是我们就隔着一排座位，虽从未说话，却一直知道对方的存在。后来因为小组作业的需要，我和同桌挪到第二排，于是上课就变成我们交流感情的幌子，每次讨论都无关课堂主题，肆无忌惮地用中文聊天儿，根本停不下来。后来才无意中发现，原来我们还共同选了女神老师的欧洲史，期末口语作业即便完全无关于最终成绩，依旧执念地写了剧本，演出了一部存有我们共同心血和回忆的话剧。
后因各自课业繁忙，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校园里遇见。再后来我们毕业了，佳佳去了律师事务所工作，而我远渡重洋，开始了太平洋彼岸的留学生活。行色匆匆，各奔东西，两年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原来我们还是两颗运行在各自轨道上的星星，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直到我毕业回国，游丝般的引力将我们拉近。经常在同一时间处在同一空间却不知，看看我们在短短几个星期里的数次错过，我们决定结束这场没有尽头的虐恋，相约见面。之后便是两个人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因为都热爱旅游，这次的苏州之游也就在最恰当的时刻，悄然而至。后来才领悟到，世间总会有注定要相遇的人，即便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也终会相聚。
3.
苏州于我们而言早就不是第一次踏访，只不过一提到苏州，心中总有着一股悸动，几丝牵恋，十分想念，故地重游，更是多了一腔热血，些许冲动，万千情怀。因而早早地准备好攻略，邮件反复过多次，才最终将行程确定下来。余下的便是每日里祈祷，千万不要在我们出门的那一周被老板留下来加班。
虽然有人说，出门旅游为的就是自由自在，何苦又要束手束脚地依着既定的安排。在我看来，如若没有时间约束，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然而我们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时间，那便如经济学里所讲，尽可能实现有限资源的效用最大化吧。更何况攻略不过是个提纲，迷途时指明前路而已。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4.
为了用最省钱的法子争取最多的时间，最终决定乘坐夕发朝至的动卧前往南京，再转乘高铁前往我们的Final destination——苏州。（怀念之前Z字头直达苏州的火车，便宜又方便）还是平时生活的太好，明明已经是软卧，而且俩人都是下铺的票，还是睡得腰酸背痛。本以为6点半到达南京肯定起不来床，定了好几个闹钟，结果俩人不到6点就都醒了。简要收拾一下行李和自己，坐等下车。
猝不及防间听到乘务员播报，列车将晚点10分钟，我们的下一班车可是7点整发车呀。虽然听说站内换乘很快，可毕竟不熟悉地形，哭笑不得，又隐隐地有些担忧。佳佳提议去餐车找乘务长改签一下车票，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拖着行李箱，穿越半列火车，期求改签。到了以后才发现被坑的不止我们两个，还有不我们更急的，下一班6点50就发车。乘务长说我们俩是最有希望赶上的，就先不给我们改签。到站后替我们看一下下一列车的停车位置，尽量还是赶上原计划列车。
这时候真真体验到什么是度秒如年呐，频繁地看着时间，感觉手机的开关键都快被我按坏了。最后，整整晚点12分钟，到站时已经6点45了。乘务长不让我们俩乱跑，帮忙问了站台工作人员我们下一列车的停靠站台，太幸运了，就在隔壁车道，钻个地洞过去就OK。听到消息，我俩拎着行李就往地道方向冲了过去。于是，南京站里出现了一道风景——大清早，俩姑娘在没有电梯的地道，毫无形象地背着包拎着箱子，飞奔。只用了五分钟，便找到下一班列车，松了好大一口气，还悠闲地欣赏了一番朝阳，方踏上去往苏州的旅程。
5.
每次来苏州，都觉得在钟灵毓秀的水乡里，人也变得温婉恬静起来。只是天气也太冷了些吧，才一下火车，就感觉到寒气逼人，瞬间回到北京的腊月天一般。出发前特地问了一下母上大人，要不要带着羊绒衫，毕竟她是南京人，对气候总比我了解多些。母上大人特别不屑地说，带什么羊绒衫，三月的江南已经很暖和了。结果一阵寒流侵袭苏州，比来时的北京还冷，好在我还是带了一件薄羽绒服，想着实在不行就把羽绒服穿在大衣里面，看还能冷到个什么地步。
虽然冷，却也抵挡不住激动的心情，怎么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觉呢。万万想不到，火车站旁就是个小小园林，绿意满盈，木兰花开。自从《步步惊心》以后，便对木兰情有独钟，虽然整个故事都发生在紫禁城，但我想，苏州园林里，才是若曦想和四爷相守的那一方天地。
6.
一路坐公交从火车站到了我们住宿的地方。习惯了北京公交系统的中英报站，听到苏州公家车上的普通话和苏州话的双语系统，还颇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因为吴侬软语一句也听不懂，头一次觉得英文果然已经输入到我的语言系统，听不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入住的如家酒店就在平江路的延长线上，步行10分钟就可以到拙政园，最重要的是价格亲民，真是勤俭持家小能手。check in后，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俩人都是极简主义的践行者，不化妆也从来不在搭配衣服上犹豫不定，其实不过是给懒找了个理由罢了。因为早晨差点儿误车一直神经紧张，所以一路上并不觉得饿，可这会儿却感觉到肚子开始抗议了，遂沿着旅馆边的小河，走到平江路觅食。
说是去吃饭，结果路过一家卖明信片的小店，便不自觉地走了进去。一张一张翻看着被记录在图片里的苏州，看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竟也无限感慨起来。一边挑选着喜欢的明信片，一边看着一个小女孩儿到来找店主家的小男孩儿去拙政园玩耍，天真烂漫，两小无猜。回想童年时的自己，不是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就是坐在草坪上玩儿泥巴，也难怪身上少了一股天地孕育出的灵气。生活在这样的城市，出世入世仅在一念之间，入世时徜徉在喧闹繁华的古街畅谈家国天下，出世时便躲进园林的庭院里静思独善其身。世界倘若仅如想象中的这般大该多好，然而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经历过那么多样的生活后，只怕再也不能安于门前的小桥流水，庭院楼阁，闲庭信步赏流水落花了。就让苏州成为心灵的归处，迷途未远时叹一声，归去来兮。
7.
每次到苏州，都会遇见不经意间的小惊喜，这次，大概是金鸡湖畔的诚品书店。多年前第一次到苏州的高新园区时就曾感叹，竟有一个城市可以如此完美地将古典与现代融合，诗情画意的笼罩下竟夹杂着浓郁的小资情调。我想北京定不会缺少这样的文艺之地，只因为太过熟悉，那些近在身旁的所在，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光顾，而结果却往往是永久地遗忘。
因为前一晚在火车上睡得并不安稳，时至下午，有些许困乏，虽被琳琅满目精细至极的工艺品吸引得迈不开步子，终究抵抗不了身体的疲乏和料峭春寒的侵袭。正好路过一家星巴克，喝一杯暖暖的焦糖玛奇朵，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行人匆匆往来频，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情之所至，从包里翻出才买回的明信片，执笔，为好友写下只言片语的祝福。任性地在工作之余的周末跑到苏州，只是不想把生活过得了无生趣。愿我们耐得住寂寞，经得起流年，既能朝九晚五，又能浪迹天涯，把自己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至于蜚语流言，就随他而去吧。
8.
傍晚时分，趁夕阳尚留有一丝余晖，临时起意再逛一逛繁华的山塘古街。原想在枕河而立的小桥流水人家，听一出昆曲或是一曲评弹，细细品味其中那句句的细腻婉转，字字的倾诉衷肠。记得一直以来最不耐烦和父母听戏，短短几句词，偏要拿腔拿调，拖沓冗长。也不知从何时起，竟学会了欣赏，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舞袖，加之其中的纠葛缠绵，百转千回，较之直白简约的歌曲，自是一番无法道出的味道。怎奈何游人太多，匆匆羁旅，没有了欣赏的雅兴。那便沿着河道两畔的青石板路，氤氲在若有若无的戏曲评弹声里，顺流水而上，看船行往来。或是踏上石桥，静静驻足，看夕阳西下，淹没在河水尽头。
看地图上说，山塘街离我们的住所并不远，索性决定慢慢走回去，给我多几分感受这个城市的机会。越走越觉得有些失望，现代商业透出的铜臭味，嘈杂感，浮躁气，不再是苏州在我脑海中期许的模样。不过总要适应这样的变化，就当成她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吧。
夜幕降临，伴随着早春肃杀的寒气，沁入骨髓的湿冷再难抵挡，果断钻进星巴克，喝一杯热巧，没有骨气地放弃最后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打车而归。不过也已经日行两万步，姑且算作是虽败尤荣吧。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空调暖风打开，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伴随着佳佳给播放的江南丝竹，酣然入梦。
9.
早就想好第二天一早，趁旅行团还没有大波涌入园子时，清清静静地享受拙政园的美貌，顺便可以不用顾忌形象地一通狂拍照。积极的我俩一早就出门，生怕被抢了入园的位置。结果去得实在太早，园子都还没开始售票开门呢。索性沿着古老的小街，走过忠王府来到苏州博物馆门前又走回拙政园。来回之间，街边小商店商贩们的叫卖声渐起，原本空寂的街道也逐渐有了人气。
七点半，准时进入园中，与上次来时相比，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上次造访拙政园适逢盛夏时节，又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到处都被郁郁葱葱的绿色环绕。池中荷叶成片，荷花妖娆，若让我描述那时的拙政园，我会说俏皮又明艳。此番初春清晨，一切都似未从寒冬中完全苏醒，又未完全从梦中醒来，眼前的一切都透出慵懒和冷清。亭榭楼台、回廊小筑、怪石幽洞、名葩奇木，集万千园林之大成者，前人之述备矣。然此时节，春寒未消，新绿初露，幸有木兰开早，临风皎皎，依然亭亭淡泊，不忍叨扰。我想我应该是木兰真正的赏花人，知她懂她，也愿意如她，误入凡尘，绝世独立，幽香自馥，无需陪衬，先于众花，在清冷的时节遗世盛放。
穿过雕栏画栋、迤逦回廊，似乎在园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几树木兰。内心情结难消，还特意找到了名为“玉兰堂”的院落，只可惜未曾向游人开放，不得进入。也好，就让她们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盛开、凋零，铅华褪尽，笑看红尘。
园子本就不大，随心所致，即便处处驻足停靠，一个半小时，也算是把院里大大小小的景致看过。当然也只能是看过，想着园子的历任主人，觉得无尽歆羡，也只有他们才算真正欣赏了园林里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呼吸吐纳之间与这台阁轩榭融为一体，随心随性之时亦沾染了彼此身上的气息。罢了，不做过多无谓之叹，极尽所能地用心感受已是足矣。
出园前，不忘记来之前便安排好的事宜，在园内的邮局寄出所有的明信片，为了来自拙政园的邮戳，也为了还未消退的中二情怀。我们逛了一圈走到邮局时，竟发现还未开门，看来早起的鸟儿也未见得有虫吃，也得有虫子起来被我们吃才行呀。没办法，中二病犯起来怎能就此罢休，不寄出去誓不离园。只好和小伙伴又在近处的廊桥里溜达一圈，发现已与我们初来时的冷清场面完全不一样，到处都充斥着小导游举着旗子带领的大妈团，喧闹嘈杂，实在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远远避开。还好再次返回时，邮局大叔已经笑意盈盈地欢迎我们了。贴上邮票，看大叔把邮戳盖好后，才投进邮筒，远方的伙伴，愿你们早日收到我的祝福。
因为佳佳要寄的明信片比我多，所以闲下来的我和大叔开启了聊天儿模式。大叔知道我们是从北京过来的，便不住地感叹，北京好啊，大城市，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我告诉大叔，这次来苏州，就是因大都市里的生活有些不堪重负，过来躲清闲的，要是可以，真想住上个一年半载。佳佳接道，这姑娘要是遇到个苏州小伙儿，就真不打算回去了呢！大叔摇头说，还是大城市里好，要好好珍惜……突然间，竟不知究竟谁才是井底之蛙，亦或我们都是吧，饱尝自己生活的苦涩，向往他人面上的欢乐，终不过是居于层峦起伏的山间，未曾真正看到山尽头的大海，却都要装模作样地念上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0.
虽然不忍，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虽说在苏州住上半载太不现实，两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还有那么多的郁结没有解开，还有那么心事没有说完，还有那么多故事没有听尽，还有那么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再加上这两天一直游走在寒风中，终于在午餐时，感受到嗓子极度不适，咳嗽不止，在旅行的尾巴，染上了重感冒。虽然饭后到去火车站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力气，窝在平江路上的温暖的猫空里，静坐休息，回味无穷。
最终也没有在苏州找到个帅气小伙儿托付芳心，只好随佳佳一同返京了。好吧，就让我拖着这具病怏怏的身体，回北京面对躲不掉的风刀霜剑吧。
惜剪剪碧玉叶，恨年年送离别。耳畔依然回响着吴侬软语，昆曲评弹，眼前似乎还是淙淙流水，粉墙黛瓦，列车却早已驶出车站，带着我回到梦开始的地方，筵席虽散，却不负相思……
2016年7月23日
于北京
佳佳的游记详细记录了我们的行程，我已经拖了这么久，细节自然不能详尽。只聊抒心意吧。
附上佳佳的游记：【游记】春风倚棹阖闾城，闲花落地听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