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绿皮火车的记忆

出生于千禧年之后的孩子们，大概不太可能知道一种叫做绿皮火车的重要交通工具。

这种交通工具以速度慢出名，因价格低而受欢迎。不过随着几次铁路提速，这种列车渐渐消失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了。这次，我循着网上的介绍，来到了云南省火车博物馆，看一下这位老伙计尚能饭否。

云南省火车博物馆展览的主体部分是由滇越铁路的前世今生展开的。这是一条连接中国昆明和越南海防的米轨铁路，建成于1910年，全长854千米。现在只有西至石咀站（昆明西山区），东至王家营站（昆明呈贡区），这几十公里的线路还在运营着，票价一至两元。

进站，一列绿色的机车头跃入眼前，车头正中红色的“东方红”三个大字分外扎眼。买票，准备跟着这列米轨小火车由昆明北站向着石咀站出发。迈上车，九十年代的复古风就迎面吹来。绿色的直角双人座反透着油光，暗红色塑料质感的地板也满是斑驳，头顶的灯管罩也有几个因为掉了螺丝而开了口，只有两旁高处的白色行李架好像禁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依旧笔直刚硬，只是轻轻拂过，手上便沾了灰。银灰色的铸钢挂衣架，车窗上雨水冲刷留下来的痕迹，整节车厢，所有的红和绿都透了黑，所有的白和蓝也都早已掺了黄。如果头顶再出现一台只嗡嗡叫但是却吹不起凉风的小电扇，这列车便符合我对绿皮小火车的所有记忆。

在车厢来回走了几遭，新鲜过后便找位置坐下。

邻桌坐着母女俩，母亲看上去应该已过花甲之年。

绿皮火车是应该有人大声聊天的。

古人以诗为媒，那么新时代的我们呢？一句“来，我帮你们拍合照吧”就挑起了话题，拉近了距离。聊天中得知老太太竟然和我相同属相，今年本命年，实际年龄比我想象的要长几岁。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记满笔记的小本子，记录着滇越米轨的由来、穿过多少道口、这是中国最慢的火车，时速只有五到三十五公里等等，老人家认真聆听和记录的样子有几分暖人。原来老太太是北京邮电大学的毕业生，在二十岁的时候作为知青来到昆明支援西南建设，就此安家春城。

老太太说自己当年就是坐着这种绿皮小火车从北京南下，三天三夜到达贵阳，转汽车来到昆明。这次就是来找寻当年乘车南下的记忆，尽管老太太已经在昆明生活了五十多年，但北京话依然地道，辣椒油依旧不吃，春节依旧和馅包饺子，透着那股子北京的精气神儿。

我关于绿皮火车的记忆当然和老太太不同。一个从北京出发，一个向着北京去了。

小火车上的儿童购票标准牌勾起了我的回忆。仍记得六七岁时候的秋天，父母带着我去北京这座只存在我想象中的城市去看世界。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来自于大人们口中“首都”这两个字，还有《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儿歌。从郑州到北京，坐的就是绿皮火车，我不清楚车程具体是多少小时，只记得是很久很久，还在车上睡了一觉。夜里的郑州站，印象中是乱糟糟的，广场上大包小包堆着，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打着扑克。我总是很早就困，妈妈只能抱起我，跟着我爸检票进站。迷迷糊糊中，有一位阿姨让我下来靠着墙量身高，我困得不行，站都站不直，那位阿姨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孩子你要站直啊，你要站直啊。当时应该最终是没有站直，我，免票了。。。可是，阿姨啊，你的教导我一直铭记在心，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都站得直，很直，谁都别想让我变弯。还有，一二十年过去了，儿童票标准为什么还是一米二没有提升到一米三？这是否定社会主义对青少年茁壮成长的功绩？

车厢里面挤得要命，两人座上挤着三个人，三人座上挤着四个人。这边有人凑堆打牌，旁边立着一个周润发、一个诸葛亮在指点牌局。那边几个叔叔大伯在讨论着省长部长和主席。车厢尽头的门楣上，似乎永远亮着四个红字“厕所   有人”。“花生瓜子矿泉水，啤酒饮料火腿肠嘞”，叔叔推着零食车在人群中缓慢蛇行。吃完泡面，到了我睡觉的点了。我是没有座位的，这是难不倒英雄的人民群众的，父母们掏出报纸或垫子铺在三人座的下面，睡意昏沉的小孩子们躺到座位下面，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睡意全无，在独属于我们的高度玩耍开了。夜深了就伴着高处的呼噜声睡着了。第二天，儿歌中的天安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关于绿皮车的记忆，一直延续到大学。有一班绿皮火车从我上学的城市出发沿途经过我的家乡，这段开车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这趟绿皮火车需要整整一个下午，一点开，六点到。放暑假，我背着书包，手里握着一本闲书就上了这趟车。铁皮车厢早已被烈日晒个通透，我进的应该不是车厢，更像是桑拿房，绿皮车是没有空调这种装备的，车顶的电扇只是嗡嗡嗡的无病呻吟，热沉沉的空气丝毫没有被它吹动哪怕一点，我只能坐在绿椅子上一动不动，稍动一下就汗流浃背，此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车厢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了，世界仿佛都被我感动地静止了。车动了起来，空气也跟着活泼了起来，这便有了风。翻开手里拿着的闲书开始阅读，故事读完，车也到站了。

现在已经难寻绿皮车的踪迹了。是的，她太慢了，从北京到昆明要花上三天三夜。她也太老久了，脏兮兮的地板和洗手间，夏天没空调冬日没暖气。淘汰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并不觉得可惜。只是昆明恰好还有这么一列，就来找找曾经的感觉。昆明的这列小火车上，还有一位爷爷和他帅气的小孙子，我猜，爷爷应该是会对小朋友说，看，这就是爷爷年轻时候带我看世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