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不是地狱（第六十二节）

十一月是监狱的6S大检查。6S由日本企业的5S扩展而来，是现代工厂行之有效的现场管理理念和方法，其作用是提高效率，保证质量，使工作环境整洁有序，预防为主，保证安全。活动的主要内容包括整理、整顿、清扫、清洁、安全、素养。

这几年监狱一直把6S工作当成管理生产现场的标准，为此还特别成立了6S管理办公室，6S活动小组，小组成员对各个车间进行不定时不定期的检查，并且检查标准非常严格，一旦出现任何差错，不仅追究到个人，连分监区的考核分也会一块儿扣。这个管理制度无论给民警还是服刑人员都带来了一定的压力，每天收工训话时，当班民警都会反复交代一定要做好车间的6S工作，什么零食之类的东西千万不要出现在车间。

之前，大家会做些凉拌菜或是带些老干妈之类的下饭菜到车间，就着吃中饭，特别是加班的日子，两顿饭都在车间吃，监狱里的菜只有一顿是荤菜，另外一顿往往是些大白菜或南瓜冬瓜等，如果不自己带点下饭的菜，的确很难吃下去。民警也体谅服刑人员生活上的艰苦，对带菜的行为多半采取默许的态度。现在6S管理越来越严，不得不狠下心来制止服刑人员带菜。服刑人员过得也很压抑，不仅是饭菜吃不饱，做事的时候也放不开手脚，每做几下，就要回头看看身边是不是有垃圾，或是原材料有没有落地。

金水没有想到，张妍竟然在这次6S活动中被中枪。

十一月中旬，为了落实好上级领导关于6S的决策，监区教导员带队，对三个分监区的车间来了一次突击大检查。像以往所有的大检查一样，搜到了不少明确禁止放到车间的物品，其中还有一小袋是属于三分监区生产的布娃娃。突击之前，当班队长已经把全体服刑人员列队带出车间，搜查工作由教导员、各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值班民警共同进行，对搜出的每一样物品都对照岗位进行登记。宣布搜查结果时，金水并没有听到张妍的名字，到了收工的时候，却听说那一小袋布娃娃是张妍托另外一位服刑人员藏在那里的。

可以想象，在风头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有多么严重，无论是哪个皇亲国戚，都免不了会被处罚，现在所求的只能是处罚从轻。尹队长对这些人的心存侥幸进行了狠狠地批评，命令各自写出深刻的检讨，等候处理。

那天晚上，金水很是矛盾了一阵。她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张妍，毕竟和张妍有过短暂的友情，出了这样的事，谁都难免难过；但她骨子里的傲气又让她觉得何必低这个头，说不定张妍并不领情呢！倒是小羽，等金水一洗完澡马上跟到洗漱间抢过脸盆：“金老师，衣服我帮你洗吧，你去看看张妍，她正在为写检讨的事头痛呢！”金水听小羽这么说，有点心动，但还是下不了决心。小羽见金水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推了她一把：“去吧去吧，你刚来时人家对你挺不错的，现在她出了事，你怎么也该去问问吧！”金水这才迈开脚步。

从三号监舍到张妍住的五号监舍不过十来步。金水进去时，张妍正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流眼泪，床上铺着的文稿纸上就写了一句“尊敬的尹队长”，其余全是空白。金水没有说话，随手拖了个小板凳在张妍身边坐下，拿起笔开始把检讨接下去。张妍呆了几秒，转过身趴在金水身上哭得更厉害了。

金水知道张妍担心的不仅仅是检讨的问题，而是扣分。张妍刚好在这批报了减刑，如果真的扣分，有可能会被中途淘汰下来。金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张妍，只好一手写字一手给张妍扯纸巾。

一份检讨对金水来说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写完后的金水握着张妍的手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哭是没有用的，现在赶快去洗个脸然后自己把检讨誊抄一遍，明天交检讨时主动去给尹队长认错，并保证今后绝不再犯。另外恳求她尽量延迟处分决定，只要监狱贴了减刑公示，扣分就影响不了这次的减刑了，至于下次，再想别的办法。”

金水的话提醒了张妍，是的，只要不影响这次减刑，到了下一次问题就不大了。监狱有规定，申报减刑之前一年时间内不允许有扣分情况，张妍是十年以上的刑期，两次减刑之间的间隔期就要一年半以上，说不定一年半还拿不到那么多分，到时候这次的扣分事件早就不是那一年之内了。那么只要冲过这次，问题就不大，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张妍佩服金水的理智，想到这半年来因为怕得罪吕风对她的回避冷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金水看出张妍的心思，淡然一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没必要再纠结。不过以后和江雨萍老师打交道的时候小心点，你不是她的对手。”

张妍点点头：“你也知道了。”

“现在全中队都传遍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去借书按正规的手续就行了，如果搞不定可以让队长出面，你又何必拿公家的东西去送人情呢？何况那些东西还是三分监区的。”

“其实不是为借书的事情，是因为我想投稿拿点奖励分，见江老师为人还热情，所以想请她帮帮忙。”张妍觉得这时候再不说实话，真的对不住金水的这一番好心了。

“投稿？投稿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只要你的稿子写得好，并不需要走这种歪门邪道，就算你走了歪门邪道，你的稿子一塌糊涂，编辑照样拿你的稿子没有办法！”金水面对张妍天真的想法真是哭笑不得。

“可我就是不会写啊！”

“不会写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这次还只是监区搜出这点布娃娃，要是教育科知道了，就没办法收场了。你如果坚持要投稿，就自己学着写，不会可以问我，写得不好我可以帮你修改，以后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了，别稿分没挣到，反而影响了减刑。”

这晚过后张妍才知道，金水的见识和主见不是这个中队包括吕风在内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比拟的。从前总以为只要哄好吕风就万无一失了，总以为只有吕风才能为自己的顺利减刑保驾护航，没想到从上午事情发生到现在，吕风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更没有预想的那样去民警面前替自己求情。反而是金水，不避嫌疑地把检讨写好了，简单干脆地指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妍想，尹队长一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看在这几年我任劳任怨辛苦做生产组长的份上，加上家里找的那点关系，应该会答应延迟扣分处罚的请求。现在是中旬，一般监狱的减刑公示都是在月底，只要拖过两个星期就有惊无险了。患难之中见真情，以后再不可怠慢金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水的才华见识比吕风的道貌岸然更值得学习。

金水倒是没想这么多，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还了张妍当初的一份人情，就算换做别人她同样会这么做。坐牢是一件真正不容易的事，只要能帮得上忙就应该尽力去帮，自己来到这个环境，是受了些委屈，但毕竟得到的帮助更多些。何况，周云英大姐有榜样在先，只要是好的就应该发扬和学习。所以她并没有把今晚的事放在心上，回监舍后爬上床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就睡着了，想都没想以后会发生什么。

作者简介：甘醇醉美。酷爱红酒，喜欢一杯薄酒慰红尘的生活，常常在半醉半醒间写些随性文字。微博：甘醇醉美；微信公众号：微雨潇湘